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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节阅读119

  禁地笑抱作团。木屋外狂风暴雪,蜗室内私语窃窃,三载春秋虚妄渡,堪以少时弥珍贵。
  天地白茫,浑然一体,然而木屋中的三人因连翻折腾,皆睡意浓重,并不知外面风雪已停,直至有人破门而入,方才转醒过来。因进来的皆是俄国侍卫,达什汗忙将兰吟拉到身后保护,俄人见莱昂受了伤,纷纷叫嚣着拔枪对准了两人。
  危急时刻屋外马驹嘶鸣,喊声如潮,兰吟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再看莱昂,见他一改先前萎靡嗜睡之态,显得精神熠熠,心中反倒升起不安之念。
  土扈的骑兵见房中已无立足之地,索性将木屋包围的水泄不通,俄国侍卫皆以公爵马首是瞻,见其并未发令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方便隔着一阻木墙僵持下来。
  “奥古斯特大人,请不要忘记你对我们的承诺。”兰吟忍不住出面提醒,却被达什汗又拉了回去。
  莱昂恍若未闻,只是缓步来到窗前,望着屋外清新明朗的天空,闪烁披白的万物,宽阔无垠的土地向前不断延伸,斗折蛇形的河流奔腾入海,遥想着在那阳光普照下的彼得堡,群楼万宇,错落有致,美丽的城市如同个内涵丰富的母亲,正躺在大地的怀抱中均匀地呼吸。人类的生命在其面前是何等得脆弱渺小,死亡又变得何其无足轻重。
  记得父亲在临终前曾无限伤感地说过:幸福是相对而言的。父亲的幸福是选择在无尽的等待中,期盼着母亲偶尔的临顾。这种所谓的幸福,好比在饥饿时能吃上饭,口渴时能有水喝,犯困时有床卧眠,简单而不奢侈,安之若素。
  自己却截然相反,当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前,却恍然发觉虽然选择的是与父亲全然不同的道路,但结局注定依然凄凉可悲——也许人类是无法追求到一种永久幸福的,如若非要顽固地索取,那么得到的便只有不幸。
  他深吸了口寒薄的空气,回首看向携手并立的达什汗和兰吟,蔚蓝的双眼清澈地犹如晴天静海,从容的笑意平静地恍似深池幽昙。
  “是该离开了!”莱昂感觉自己此刻心如明镜,异常清醒。他缓步上前,优雅地执起兰吟的手背,鞠身恭敬地烙上冰冷的一吻道:“再见了,我的东方公主!”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俄国侍卫们也随其鱼贯而出。
  见对方终于离开,兰吟不由脚下发虚,径自赖坐在地。达什汗蹲下身,望着她憔悴苍白的脸,不禁心疼地问道:“可是吓着了?”
  兰吟径自摇头,手中捻着地上的断发喃语道:“青丝、情丝,若舍不得青丝,怎能了断情丝。菩萨保佑,咱们总算是闯过来了!”
  达什汗将她紧拥入怀中,仰首叹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以往我总是自哀自怨,恨天不垂怜,而今与其相较,方知上苍怜悯,不敢再有枉言。浮生长恨飘蓬,孤独无人作伴,他——也许才是个真正的可怜人!”
  安娜女皇躺在摇椅内,神情安详地望着窗外的雪景,树梢上不断有雪团掉落,她知道自己的生命也将会如同这积雪般随时凋坠,然而在成功废除了伊丽莎白的皇位继承权后,所有对死亡的恐惧便完全消失了。在不久的将来,她的莱昂会成为沙俄的摄政王,会成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自己似乎已能看到在彼得堡大教堂中举行的加冕仪式,华丽的皇冠,威严的权杖,帝王的宝座。
  所谓政治不过是个制作精良的俄罗斯娃娃,在层层套叠下的本质便是贵族们的斗争游戏,而身为这场游戏的主角,不过是在一个个扑朔迷离、盘根错节的阴谋诡计中寻找乐趣和漏洞。自己既欣赏才能卓绝的谋臣,又宠爱趋炎附势的小人,帝王的恩宠如同转动的风标,在动荡的局势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并且从未预料到有一日会继承沙皇之位,所以少女时只图玩乐,守寡后四处留情,从未认真学习过治国经纬之道,能勉强维持今日的局面已算功过相抵。如今的俄国需要一个励精图治的帝王,如彼得大帝般大刀阔斧,砍除弊端,重新带领着这个国家跨入欧洲诸强之列。
  莱昂,亲爱的孩子,我已为你扫除了通往王者之路上的所有障碍,伏尔加草原、高加索山脉正在振臂高呼,准备迎接着新的主人!
  房门悄然打开,有人轻步来到摇椅前,拾起她的手虔诚地亲吻道:“陛下,我要去德国处理些紧急事务,所以来向您辞别。”
  安娜女皇缓缓睁开眼,望着跪在身前的金发男子道:“孩子,必须要离开吗?要知道,现在我最需要的便是你能够随时陪伴在左右。”
  “是的,陛下。”莱昂的脸色甚为惨淡,笑容更是牵强地道:“我必须要走,父亲的墓地也该清扫整理了。”
  安娜女皇神色一黯,只得颔首道:“好吧,不过最近时局混乱,记得要小心防范,还有——早去早回。”
  莱昂应声替女皇盖好腿上的毛毯,出人意料地吻了下她的脸颊。安娜女皇先是一怔,随后伸手抚着对方的脸,满是怜爱地问道:“孩子,你幸福吗?”
  莱昂将脸搁在女皇的双膝上,目光盯着墙壁上的玻璃挂灯,自己所有悲伤和忧郁的过往,刹时间犹如被这盏清冷的白光所罩。灯光中不断闪过瑰丽、丑陋、粗鄙的画面,父亲的亡故、爱人的离去、美丽的莱茵河,冰雪覆盖的荒原,渐渐地脑海中形成了个清晰可怕的念头——他知道自己即将与生命告别。
  “陛下,我深爱着一个充满活力、美丽动人的女孩,并已做好了与她共渡一生的打算。我忠于自己的爱情,也相信不管分隔多远,她对我也是衷情无二。无论经历多少磨难和挫折,我始终庆幸自己能够与她相遇,所以对您的生育之恩也心怀感激,。”莱昂眼中流着泪,沙哑着说道:“是的,很幸福。我爱您,母亲!”
  “我也爱你,孩子。”安娜女皇满意地闭上了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莱昂目光留恋地注视着女皇许久,而后终起身离去,刚出了门便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守岗的哨卫急忙上前搀扶,却被他用力推开。见公爵踉踉跄跄地跑开,哨卫甚为无趣地努着嘴,然而当他看到自己满手沾染的鲜血时,顿时吓得跌坐在地。
  朱楼画栋,幽阁清庭,眼前的宫阙依然轩峻壮丽,然而旧景如故人已非是,兰吟站在汗宫前恍有隔世之感,回神间只见宫门中跑出一人,跌跌撞撞地跪倒在自己面前,哽咽道:“格格——格格——”
  “茜红——”兰吟眼中一热,倾身扶起她,两人相对而视,终忍不住抱头痛哭。随后赶来的众人,见这对主仆伤心哀泣的模样,无不感慨叹息,穆黛、莎琳娜等更是纷纷掏出手绢抹泪。
  最终还是诺敏看不下去,拍手喊道:“好了,一个个全给我打住吧,再哭可是要发大水闹洪灾了。原本劫后重逢,该是人生最欢庆之事,反而都哭哭泣泣,岂不败兴。况且王嫂又没缺胳膊少腿,毫发无损——”说至此,他便觉得话有些不对味了,正待改口突然震惊地冲口而出道:“王嫂,你的头发呢?”
  众人这才发觉兰吟原本黑亮的瀑发现只剩及肩头,只用条白绢随意的绑了两圈,零散的碎发衬着憔悴瘦削的脸蛋,越发显得弱不禁风,楚楚可怜。茜红见状更是不能自禁,痛声哭道:“格格,你受苦了!格格,我苦命的主子啊——”
  兰吟心中本是酸楚难挡,此刻倒要反过来宽慰对方道:“我才好了些,你又来招惹,存心是让我难受不成?”
  茜红闻言忙强忍着收了泪,牵着她的手往宫内带,沿途侍卫如林,宫婢云立,见一丛人簇拥着名素衣女子缓缓走来,俱跪行礼,呼贺汗妃。待到达议政殿前,玉阶上跑下三名小儿,兰吟瞅见其中年龄最大者,登时满目蓄泪,敞臂喊道:“普楚——”
  普楚早已将父亲的叮咛抛于脑后,冲入女子怀中哽咽道:“阿妈——阿妈——”
  “长大了,小普楚长大了!”兰吟捧着普楚的脸不断点头,而后望向他身后眉目如画、碧目彰秀的锦衣男童,颤声问道:“可是我的锡儿?”
  渥巴锡曾千百次地在脑海中描绘过生母的容貌,入宫后也从达什汗珍藏的画像中窥得一二,然而当此刻兰吟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时,方才真实地感受到血脉骨肉间的心犀相通。虽然只是轻浅的一眼,却有着言语无法表达的熟悉感,那是胎儿在母体中孕育时便映下的记忆,那是母亲宫缩生产时便存留下的痛楚,那更是用距离和时间都无法抹杀的亲切。自己不再犹豫,红着眼郑重地下跪叩首道:“不孝孩儿给母亲请安!”
  兰吟一把揽过渥巴锡,手指缓缓摸挲过其秀气的五官,喜极而泣道:“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母亲!”又是声稚嫩的呼唤,兰吟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眸若紫晶的女娃儿。
  达什汗唯恐她想拧了,忙解释道:“是吉玉,上月我与诺敏结了姻亲,她自然也要随着锡儿唤你一声母亲。”
  兰吟放下两个男孩,欣喜地抱起吉玉仔细端看并赞道:“真是标致的丫头,长大后必然是个绝色佳人!”想了想,她笑着对穆黛道:“穆姐姐,如此一来,岂不是便宜了我家锡儿?”
  穆黛也笑起来,摇首道:“你若知道锡儿的好处,便不会这般说了。”莎琳娜和茜红也皆夸赞起渥巴锡的聪慧伶俐,加之诺敏添油加醋的调侃,说到生动处众人更是一阵哄笑。
  兰吟依偎在达什汗怀中,手里抱着小吉玉,身前簇拥着普楚和渥巴锡,周围则是穆黛、诺敏、莎琳娜、特木尔、巴根、茜红等喜笑颜开的容颜,她恍惚觉得光阴似水,流年无声,似乎三载的离苦只是南柯一梦,所有的梦魇在醒后烟消云散,皆化作乌有。
  晃动的车厢内,小索非亚头戴着白裘帽、穿着同色的裘裙,精致完美得好似个娃娃。莱昂坐在对座,仔仔细细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后,苍白的嘴角挤出丝笑意道:“我的索非亚,不知长大后会有多少追求者?不过无论富贵贫贱,首先一定要有个强壮健康的身体,否则怎么能保护我的小公主啊?”
  坐在身旁的米尼赫不忍地转开脸,银灰的眼眸中滚动着泪珠。莱昂将脸倚靠在他肩头,费力地说道:“米克,谢谢你!感谢你的陪伴,感谢你送我回德国,感谢你答应照顾索非亚。我……我并不是个称职的父亲,而你却弥补了这份遗憾。亲爱的朋友,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够得到幸福,然而——”
  “能够与你成为最好的朋友,便是我的幸福。”米尼赫哽咽道,泪水终打落在其手背,灼痛了□的肌肤。
  莱昂叹息了声,目光望向车外的白桦林,雪白的树木在阳光下变得摇晃,沿途飞驰而过的景象正逐渐模糊,混沌中似有团光束正朝着自己飞来,撩动的浮影如巨大的羽翼缓慢展开。
  “米克,我——我看到了天使——”莱昂微笑着说完,随即疲惫地阖上了美丽的双眼,垂落的手掌中一截黑发被寒风卷起,荡悠悠地飘出车窗,如缕缕青烟在空中慢慢化作缥缈。
  车厢外的马夫大声地问道:“主人,前面有家旅店,需要停车休息吗?”
  “往前走,不要停,一直往前走!”米尼赫垂首吻着好友的额头,痛苦地闭上了眼。
  马车在雪地中奋力奔驰,美丽的天使扇动着洁白的翅膀,在车厢周围盘旋歌唱,引领着英俊的王子迈向生命的彼岸。那里是梦想的重启之地,比现实的生活更真实亲切,没有荒芜和痛苦,只有美好和希望——遥远的暮春三月,槐花纷扬的古宅内,精灵般美丽的东方女孩在漫天飞絮中,正微笑着向莱昂缓步走来。
  海冬青
  立夏之季,土扈国中已是遍地碧茵,清流激遄,疏林如画,禽兽繁衍。这日,兰吟在书房中给渥巴锡、吉玉和普楚讲解诗词,汉家中论风格豪放者自然以李太白居首。《将进酒》、《蜀道难》等皆是其写景抒情的颠峰之作,气势磅礴,实乃千古绝唱。
  可纵然李白的诗句精妙,却无法令渥巴锡折服,还不待兰吟讲完,他便出来反驳道:“母亲,黄河的水怎能从天上来呢?蜀道再是艰险,终还有人攀爬上去的,怎能于登天相提并论?这个青莲居士未免言过其实,太过虚妄了!”
  “太白诗风飘逸洒脱,想像丰富,虽有过实之喻,只为了凸显气势雄浑之景。”兰吟耐心地解释道:“你若身临其境,便知山河的宏伟壮丽岂是只言片语能表述的,诗词流转尚不及眼见为实。”
  “母亲说得确之凿凿,可是亲眼目睹了诗中的黄河、蜀山?”渥巴锡狡黠地笑道:“如若不然,岂不是有以讹传讹之嫌?这李青莲倒也不亏,只凭着自己几首破诗,数百年来倒欺骗了天下若干的文士妇孺!”
  兰吟先是一怔,随后老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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