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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从桌案上抄起戒尺,便冲着他身上打去道:“小小年纪便逞口舌之利,竟连诗仙李白都敢随意编排,今日我若再不好好教训你一顿,来日指不定养出个祸民逆子来!你还敢躲——”
渥巴锡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不仅灵活地在桌椅间溜窜,口中还高声嚷嚷道:“明明是母亲被问得哑口无言了,反倒要来责罚我的不是!救命啊——父王——父王——”
兰吟追得娇喘吁吁,香汗淋漓,只得扶着墙道:“今日莫说是你父王,便是你阿爸、阿妈都来了,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母亲!”渥巴锡站在铜鼎后露出张唇红齿白的粉脸,笑嘻嘻道:“您便饶了锡儿一回吧!我保证不再胡说八道了,可好?”
“你何止是胡说八道,还胡搅蛮缠呢?”兰吟没好气地道:“砍树掏了鸟蛋,烤鱼烧了花园,偷果子吓了高妃,搭人梯伤了侍卫,哪一件不是你干得好事?整个王宫都被搅得天翻地覆,怨声载道,你竟还不知收敛,肆意妄为!”
“有吗?”渥巴锡看了看身旁的吉玉和普楚,摊手故做无辜道:“没有啊,从未有人和我提起此事啊!”
“那是你命好,有个做汗王的亲爹,又是肃腾王的义子,玉麟王的女婿,自然无人敢告状。”兰吟冷笑道:“只是枉我一世聪明,却偏偏生了个鼠目寸光的儿子,只当自己天赋异禀,却不知若是出了土扈,面对地杰人灵的神州学子,汝不过是沧海一粟,渺小得不堪提起。”
闻言渥巴锡收敛起笑意,正襟危色地走过来问道:“母亲的意思是说,中原有许许多多的聪明人,他们各个都比我强,是吗?”
“世事奇妙好比星月,如若天空繁星密布,那么月虽圆却也会被湮没在星辰耀目中,但如若是在漆黑黯淡之夜,那么纵是只有半弯月华却也能照亮人间万家。”兰吟叹息着替稚儿抹拭汗水,又将吉玉和普楚唤到面前道:“自古以来,聪慧伶俐者比比皆是,但能被后世牢记称颂之人却寥寥无几。有多少人为生计所迫,在庸庸碌碌中浪费了光阴;有多少人持才傲物,却因不得赏识而落魄穷困;更有多少人贪图名利,在财富权势面前迷失了本性。”
渥巴锡皱着眉头问道:“母亲的意思是说,能成大事者与其智慧无关?”
“有人生来鲁钝,不通世故,然而却能在国家危难之际成为中流砥柱;有人半生潦倒,居无定所,却能给后世留下绝艳千古的诗词歌赋;更有人平庸无奇,日耕夜织,却用双手勤勤恳恳地养育着众生眼中的天骄英豪。”兰吟颔首道:“智乃根本,惠乃性灵,大智若愚者方能成就大事业,否则至多不过是个俗世庸才,又岂能成为人中翘楚?”
听了这番话后,渥巴锡低头走出书房,独自坐在石阶上仰望着天空发怔,吉玉见状便也悄然走过去,坐在他身后默默地陪伴。普楚先是挪动了下脚步,随后情绪低落地对兰吟道:“我听不懂您话里的意思,真得很笨啊!”
兰吟蹲下身,抚摸着他的头发道:“傻孩子,你性情耿直坚毅,行事谨慎稳重,凭此便是旁人远所不能及的。锡儿虽伶俐,毕竟缺少历练,行事难免枉自尊大,若遇大逆挫折,难免会生出自弃之心,届时作为兄长,你定要加以扶持,与他携手共渡难关。你能答应阿妈吗?”
见普楚用力地点头,兰吟浅笑着将目光转向仍在冥思中的渥巴锡,在重重宫阙包围中的他显得是如此矮小瘦弱,但凡想到将来其单薄的肩头所将承受的负担,心中不由一阵酸楚——为人父母,谁不希望挣得副丰厚稳固的家业荫泽子孙,无论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皆免不了有此迂腐的想法。孩子生得聪颖慧智,本是可喜可贺之事,然而做为土扈王位的继承人,她的锡儿生来便注定了坎坷波折的命运,帝王之路不好走,英雄自古便孤独!
“母亲!”渥巴锡突然站起来,手指着宫墙上方蔚蓝的天际喊道:“你看——”
兰吟走出房间仰首远眺,只见一只矫悍的雄鹰在日下盘旋,雪白的羽翼散发着熠熠金光,尖锐的啸鸣划破九重云霄,直贯天地长虹。她眯眼细看了会儿,突然撩起裙角便向着白鹰降落之地追去,全然不顾身后孩子们焦急的呼唤和沿途诧异的目光。
穿过走廊亭阁,越过朱墙粉苑,当气喘吁吁地来到宫门前,只见王公齐聚,侍卫云立,却原来是达什汗正在亲自迎宾待客。白鹰的出现引来诸多的侧目议论,更有宫婢被其羽翼所扇动的风力所惊,吓得花容失色,四处逃散。混乱中只见走出名青衣男子,在吹了声口哨后,白鹰便乖顺地飞落停驻在其手臂上,众人自是赞叹不已。
男子从容地转过身,视线正巧对上站在宫门处的丽人,精亮的眼中闪过柔软的暖意,英武的脸上则扬起温和的笑容。白鹰抖擞着羽翼咕鸣,显示出‘万鹰之神’的桀骜姿态,兰吟脑海中不觉想起往昔少年激昂的宣言——“有海东青之处,便是我目欲所及之地!”
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声声细乐奏曲,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清庭使团,土扈宫中摆下盛宴歌舞迎宾。
渥巴锡平素最是贪玩,适逢稀客到来自然更为活跃,一会儿在席间询问中土风情,一会儿嚷着要喝酒跳舞助兴,土扈之人早已习以为常,清庭官吏则见他小小年纪,聪颖老成,自是纷纷出言相赞,夸得其越发忘乎所以。兰吟原本还耐着性子由他娱兴众人,但当看见其竟调皮地欲去拔海冬青的羽毛时,终忍不住开口呵止。
渥巴锡心中十分敬畏母亲,于是只得乖乖地作罢回席,旁人见状皆一笑了之,继续饮酒观舞,兰吟则盯着儿子落座后方长嘘了口气,突然又瞥见下方男子含谑的笑容,不禁双颊生烫,无意识地捋理着耳后的碎发。清风抚面而过,吹乱了冠饰,她忙整理番冠旁的玛瑙珠坠,继而端起酒盏浅饮,眼角的余光则瞄向下席。
不知何故,对方的目光先是变得诧异,随后又化为愤怒,转眼间爆发而出,于是曲舞嘎然而止,四座顿时寂静无声,众人皆侧目注视着这名拍案而起,神色不善的青年将军。
“博赫将军喝醉了!”达什汗纹丝不动,只是挥手吩咐道:“来人啊,上醒酒汤。”
“是啊,陛下的酒醇香厚重,饶是咱们号称‘千杯不倒’的博赫都喝醉了!”领队的萨布素将军陪笑着,并对博赫斥责道:“酒后失态,还不快向汗王赔礼道歉!”
“想必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达什汗把玩着手中的杯盏,意味深长地道:“恐怕不是本王的酒好,而是少将军另有所图吧?”
舒穆禄博赫面色一凛,躬身抱拳道:“博赫虽是一介莽夫,只知骑射操练,舞刀弄棒,然虽不才,却颇为仰慕英雄之士,素闻陛下文治武功了得,少时曾名冠京城,在下当年虽有心讨教,终不了了之。今日机缘巧合,不知陛下可否指点一二,以偿先前之憾呢?”
众人顿时哗然,达什汗面无表情的灌着酒,萨布素将军则尴尬地站起身,手指着其咬牙切齿地恨声道:“孽子——,放肆!”
博赫全然无视老父阴霾的脸色,反而昂首望着上座问道:“难道陛下怕了吗?”
“笑话!”特木尔自席间站起,愤然暴喝道:“吾王乃金尊之躯,岂能纡尊降贵逞勇斗胜,你要找人打架,我来奉陪!”
“既然贵客有心切磋,本王岂能怠慢。”达什汗出人意料地站起来,问道:“不知将军想比试什么?刀剑?骑射?”
“吾自幼修习剑术,剑乃百兵之君,古之圣品,人神咸崇。”博赫说着自腰间骇然抽出柄软剑,寒铁生光,柔韧堪金。
诺敏见状,立即拍案大喊道:“竟敢私藏兵器入宫,果然是图谋不轨!”土扈之众也皆心怀不满,蠢蠢欲动,萨布素将军则神情灰暗,缄默无语。
“不是——”兰吟忽然出声解释道:“此剑乃少将军亡母所铸,自幼携身以祭家慈,并非是有意带入宫中,百善孝为先,纵是疏忽也算情有可原!”
闻言博赫投来感激一瞥,她顿了顿后又对达什汗道:“不过刀剑无眼,终是小心为上。”
达什汗冷哼了声,取来宝剑便跃身进入场中,剑花一挽,朝着对方面门砍去。博赫举剑挡格,声色俱厉地道:“吾生平最恨三种人,一恨乱臣贼子,窃国祸民;二恨土豪奸商,持强凌弱,三恨无用懦夫,欺负妇孺。”
“废话连篇,不知所云!”达什汗对其本已有心结,如今更添敌忾,出剑时招招抢攻,颇有拼命之势,唬得场下众人胆战心惊,不敢出气。
两人剑来指去,拆了数招,博赫因在兵器上略输一畴,逐渐落了下风,在架开对方的当胸一剑后,他陡然跳上桌案说道:“欺凌弱女,可谓懦举,纵然为王,畜生不如!”
达什汗怒极,大吼声中厉剑连劈,疾风横扫喝道:“谁是畜生?”
博赫被对方逼入死角,却虽挺身冷笑道:“畜生尚有兽性,懂得保护妻儿,而你身为人夫,怎能让自己的妻子落发毁根,伤及神慧呢?”
剑锋偏离,劈落了花几上的玉瓶,达什汗收了剑,黑着脸往回走去。博赫岂肯善罢甘休,追上前拦截喊道:“站住!虽然土扈并非中土之境,但我八旗女子纵是流离至天涯海角,也容不得旁人欺负!”
达什汗深吸了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道:“事出有因,少将军勿要枉断。”
“纵然有因,你也绝对脱不了干系。”博赫用剑锋指着他的胸口,目光含忿道:“兰格格乃千金之躯,花样容貌,冰雪惠质,世人有幸若能娶之,自然珍爱有嘉,岂容半分差池。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刺中了达什汗的痛处,他登时提剑冷笑道:“是了,你当初对兰儿便有窥探之心,旧情难忘,自然怀恨。可惜她已是我的妻子,又替我生了儿子,你纵有绯意,也难插足!”
“当初也不知你使了什么龌龊手段,使得格格将我拒之门外,若非如此,今日她何需远离故国,来此偏壤之地受难!”博赫越说越激动,手中的软剑抖动,闪出十余点银光,将对方的上半身尽数罩在其中。
达什汗见他全力出招,不敢再是怠慢,尽力护住上身,稳中寻其破绽。兰吟在旁观战,眼见着他们此来彼去,心中的一番火拼,远比现场的拳脚较量更为激烈。
博赫的武功根基扎实,技纯在巧,后劲充实,达什汗因身负陈疾,逐渐力不从心,当对方急势攻来,被逼得只得踉跄倒退,正欲闪到殿柱后暂避,忽然看到兰吟神色焦灼的模样,动念间分了心神,全然忘记背后袭来的厉剑。
兰吟见状惊呼了声,扑身冲了过去,博赫亦是一惊,慌忙退后撤手,剑尖划破达什汗的后襟,露出了雪白的内衫,险差半分便要刺入肌肤。
兰吟睁大了眼,望着将自己护在怀中的男子,不禁泪光莹莹地轻喃道:“疯子,你怎么不躲啊?”
达什汗眼神转柔,抚着她的脸颊道:“心里想着事,一时竟忘了。”
“比武时怎可分神?”兰吟气得不断捶打着他的肩膀,随后又忍不住问道:“究竟在想何事?”
达什汗望着她清丽宜人的脸,松快地笑道:“看明白了,自然不用再想。”说罢,他转身用脚尖翻起地上的宝剑,提在手中对博赫抱拳道:“少将军剑艺高超,本王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博赫收了剑,望了眼他身后的兰吟,抿嘴冷哼着转身归座。土扈之众对其傲慢举止极为不满,反倒是上座的汗王一改先前冷漠的态度,面带微笑,主动攀谈,饶是令人费解。
宴毕,巴根引导着清庭使团前往侧殿休息,兰吟则扶着微有醉意的达什汗回寝宫,一路上清风明月,暗香浮动,不胜陶醉,两人便在处山石前坐下,并肩共同观赏着池中绽枝盛放的昙花。
琼姿美艳,高洁优雅,其华彩夺目,不似凡品,达什汗长叹了声道:“倘若当年我不曾对你用强,咱俩的缘分是否便会似这月下夜昙,短暂地只能留有刹那芳华。或许今日相见,我便该喊你一声‘舒穆禄夫人’了!”
兰吟手指卷着他胸前的棕发,柔声说道:“清使来访,事关国运,你又何必吃酸捻醋,斤斤计较呢?”
“我只是庆幸罢了。”达什汗有感而发道:“但凡想到今生若不能与你结为夫妻,心中便极是后怕。”
兰吟直起身,对视着其碧绿的双眸道:“婚姻之事,命中注定,你我的缘分,情自不在话下,但也是彼此的性格促成。”
达什汗轻笑了声,垂首抵着她的前额道:“所以惟独此事我绝不后悔,知道你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决计不会轻易饶过我,定然是要雪以前耻的。既然我追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