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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师动众,故而首先前往五台山最大的寺庙——显通寺,果不其然,刚到台怀镇北,便已见到温保手下抚标。
雍正揉着眉角,赶路数日心急如焚,临到五台,知道胤禩就在那观音殿里,却变得忐忑不安,行路越发缓慢……若是……
雍正暗自讥诮。
活了数十年,盼了数十年,熬了数十年,想得越多,念得越多,竟是越发优柔寡断起来。
随黄衣僧进寺,至南殿厢房之前。
手伸于半空,兀的顿住,雍正长吁一声,狠狠甩开门扉。
茶香四溢,层层叠叠。
只见温保之前的那人坐于木椅之上,双手捧茶,扬眉瞬目之间,茶禅一味,如石蕴玉,如水含珠。放下茶具,那人回首,莞尔:“四哥。”
一方闲然自得,一方风尘仆仆。
见他腕上并无佛珠,雍正心里的那挠心的燥热瞬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莫名的怒气。
再不理之,雍正猛地转身,甩袖而出。
随僧众入其厢房,雍正喝退温保派来属下,独自一人坐于软榻之上,甫一闭眼,疲困就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雍正命人奉上浓茶,一口而尽,思忖片刻,才沉声道:“把那高明给爷带过来。”
高明很快便到,匍匐在地不敢抬头。雍正不言不语,旁观高明冷汗涔涔,继而缓缓开口:“此次山西之行,多罗贝勒是否有遇风波?”
“八爷……不曾……”
雍正见高明支吾,也不呵斥,仅仅径自把玩起桌上禅卷,待到高明说完,才冷声道:“高明,你可想仔细了。”
高明一惊,沉默须臾,突然伏地叩首,嗓音沙哑:“来山西途中,八爷不知为何频感不适,刚入山西忻州境内,竟遇暴民扰事,奴才等与八爷走散,只能求助于忻州府……”
雍正面无表情,看不见丝毫情绪,指尖轻点桌面,雍正再道:“继续。”
“有知府大人派人搜寻,终于在两日后找到八爷,所幸八爷并未受伤,只是甚感疲恹,便打算在五台山住上几日。后来山西巡抚大人也到了五台山……”高明一咬牙,终是继续:“巡抚大人与八爷密谈良久,随后,八爷便下令奴才们不得提起遇劫之事,就当这事从没发生过,违者决不饶恕!
长吁一声,雍正屏退众人,径自卧铺。
不过数十日,祸事竟是接踵而至,纷纷扰扰,如一团乱麻。
雍正直觉,这其中,必是隐藏了说不得道不清的秘密……是吉是凶,还未可知。
次日清晨,雍正早早去寻胤禩,却发现那山西巡抚如影随形、寸步不离,被缠住数日的那人也仅仅是苦笑,继而轻轻摇头示意。
雍正了然,官场客套之后,便领随从下了五台山。
山西众庶之遭遇,蒲州百姓之民意,保举官员之贿赂,三者任其一,搜得证据便可定温保之罪!
一路赶程,快马加驰,北风打在脸上,如针刺,如刀割。
临到忻州知府处,人马已疲,雍正全员停下,入茶楼歇息。
残云渐暗,乌云疾飞,雷声滚滚煞是震耳,不消片刻,竟是下起了暴雨。
雨来得突然,茶楼原本狭小,顷刻之间便被躲雨人挤满。
民庶喧嚣,楼外雷声水声此起彼伏,雍正虽严于礼教,却不想在外有所讲究。
哪怕现在,有无知小民,堪堪坐于雍正之前,雍正也不过微皱眉头,不做表示。
蓦地,手背传来温热的触感,未干的雨水随指缝滑入,染湿了两只交叠的手。
眼前之人身形瘦削,未摘下箬笠,不言亦不语。
雍正冷然,虽知道北方男风盛行,却不想此地的伶人竟如斯大胆。正要下令属下动手,那只手却倏地抓紧。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坚而有力。
抬头看去,箬笠隐藏之下,是那双黑白分明,清澈见底的眸子。
那人亦是看向雍正,双唇一开一合,在嘈杂的茶楼里,仿若无声。
雍正却知道,那湮没在喧嚣中的真正意义,仅两字而已……。
“四哥。”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啥……最后没有看懂的亲们,这里有提示,伏笔在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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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釜底之游鱼
雷阵之雨,来得急,也去得快。
楼外天晴,躲雨人纷纷离去,整个茶楼里稀稀松松,只剩下寥寥几人。
雍正冷哼一声,反扣住来人手腕,以最强硬的姿态将那人拖出茶楼,扔上马背。
翻身上马,雍正高悬马鞭,策马奔驰。
身前的那人背后犹湿,严冬未去再加之马快风疾,冻得两人牙间打颤。雍正无所言语,却下意识地将身前之人搂得更紧了
细细回忆起来,这似乎是几十年来,这人第一次在自己面前如此温顺。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旁敲侧推,没有笑里藏刀,仅仅是安静地待在一起,没有恶意,亦没有心机。
奔走半个时辰,才终于找到一家合适的客栈,雍正绷着脸入店,立即被掌柜殷勤地带入天字号房。
侍卫守于门外。
雍正在踏入房内的瞬间爆发,将手中之人狠狠地甩在床上。
“我还以为你已经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胤禩!!!”
胤禩漫不经心地站起,摘下箬笠,抚去衣上尘土,坐在桌边,渴极了似地自斟清茶一饮而尽,再看雍正,突然拧起了眉。
“回京?”雍正冷笑:“就这么放任五台山的冒牌货,倒是真真的清闲!”
“冒牌货?!”胤禩执起茶盏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起来,须臾,双唇渐抿:“……原来如此。”
再见雍正时,胤禩已是笑意满盈,仿佛之前的失态从未存在:“那人与我极为相像,四哥真是好眼力,竟能识得其中猫腻。”
雍正默然。
胤禩所言为实。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那替身模仿地像极,就连那隐隐的气韵也能显露一二,比起前世那人竟是不遑多让,显然是训练已久。
官道民扰、胤禩失踪,不过是为了给正身与替身相调换的机会。
更有甚者,在事后下令封锁消息,以防真相暴露。
纵使如此,温保与替身亦是寸步不离,避免雍正与其相见看出端倪。
雍正直觉有异,直到高明坦白。
这研究了半生、对峙了半生、纠缠了半生……恨了半生的对手。
终是没有认错……
雍正长叹一声,抛却心中繁思,将近日所遇之事尽告胤禩。
……
胤禩吃痛地揉着眉角,道:“这么说,温保也牵扯其中?”
“可能不大,”雍正沉声道:“温保此人贪得无厌,又极为惧死,第四者既是谨慎内敛,又怎样将这样一个人放入阵营?真正的皇八子在山西境内出了事,替身出来代替,当晚便与那温保密谈多时,想来必是达成了协议。”
“一来用贝勒之权下令封锁曾经皇八子之山西遭遇,保住温保官位;二来此次得助,必定许下了温保种种好处……剩下的,只有真正的皇八子之死。”
“如此……”
“忻州知府的嫌疑为最,派人搜索,偏偏没见到皇八子,却迅速地带回了假货。真身也未验明,哪怕高明有疑,也匆匆地将替身奉之为上宾。”
胤禩抬起头,些许诧异:“高明?”
“就是那高明告诉了我,你在忻州境内遇险之事。按他脾性,若心中未有怀疑,断不会因我两句威吓就违背主人命令。”
胤禩默然,不置可否,唇边却荡起了苦笑。
“四哥,”胤禩长舒一气,才道:“如此便兵分两路,我去收拾温保;你继续前行,无论是否探访忻州知府,蒲州民变之事总要有个交代!”
语毕,胤禩蓦地转身离去,竟是不留一丝情义。
“站住!”
雍正冷喝,胤禩漠然回首,随即接住砸向自己的腰牌。
“带上三个侍卫同行。”依旧是冷然的语调。
胤禩凝视手中腰牌,不言不语……良久,才缓缓垂下手,再度转身。
“胤——禩——”
雍正再次开口,嗓音沉锐,如冰晶相击:“若是平常百姓,则情感排第二位,第一为性命……然则皇家子嗣,这情感却仅仅能排第三位!第二为性命,而这第一,就是权势,就是那把位子!”
“我不知近日来,究竟你经历了什么……只说一句。”
“上一辈子的情感,于你我,为负担!!!”
胤禩顿住,双拳紧握,似是要将那腰牌生生捏碎。
末了……胤禩长叹一声,终究是一字未言,大步离去。
胤禩遇流民之际,康熙密诏恰好带在身上,兼之伪装成皇四子侍卫,胤禩轻易地躲开了温保所派抚标。
先回太原,胤禩见布政使甘度,出示皇八子证物与胤禛腰牌,恩威并施……然后,于太原,静候巡抚归来。
山西巡抚温保,回到太原,已是三日之后。
三日的时间,把前世今生一一理清,不够,远远不够。
胤禩坐于屋檐之下,任绵绵细雨而入,砸于身上。伸手轻触脸颊,已冰冷到麻木。
康熙三十四年腊月初八,胤裪病。
康熙三十四年腊月初九,胤裪入东宫。
康熙三十五年一月三十,胤裪再入东宫。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初二,太子知前世事。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初六,太子鞭笞海善。
康熙三十五年二月十五,海善死。
康熙三十五年三月初二,康熙回京,放纵皇子相争。
康熙三十五年三月初九,诸皇子分封。
康熙三十五年四月十一,康熙开始剪除太子恶党。
康熙三十五年四月二十,太子与皇八子恶交。
至此,太子弱势已极。
还有……
康熙二十四年正月二十五日,平妃赫舍里氏钟粹宫之前……
胤禩闭上双眼,黯然失笑,蓦地咳嗽起来,喉中咸苦不堪。再笑,犹如刀割,犹如火烧。
就像是被前世那烧刀子酒灌喉而入,疼得肝胆俱震。
胤禩想起了前世。
一隅之地,四方棋盘,一次次地落子,一次次地重来。
福晋之死,胤禟之死……太多太多的血债,数不清,道不明……
只记得最后的最后,刻骨的恨意,玉石俱焚的绝决。
还有……
那陪了自己数十年忠心耿耿的老仆。
胤禩仍记得,当年高明的模样。
原是身形瘦削,样貌端正,背也挺得直……却在最后的四年里,熬白了头发,压弯了背脊,五十岁的高明沧桑如七旬老汉。
或贵或贱,从无抱怨,从未离弃。
直到胤禩化为一抔黄土,自此诀别人世。
忠诚是刻在高明魂魄上的信仰。上辈子,他把信仰给了胤禩。
但这一世……
他却给了另一个人!
第四者料到高明忠诚,早早将其控于掌中,以备不时之需。
康熙二十四年正月二十五日,高明侍平妃赫舍里氏,平妃严苛,高明知胤禩康熙将过钟粹宫,特意惹怒平妃,以求重责,令路过的胤禩必救之。
康熙三十四年腊月初八,胤裪赤足走于地。高明在旁记下行走步数,却不劝不阻。
康熙三十四年腊月初九,高明将胤裪之病入奏太子,胤裪入东宫。
康熙三十五年一月三十,因胤裪年前有病,康熙不在之日,胤裪再入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