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里面半满的盛着薏米莲子八珍粥,“小姐,快些吃点吧,一会还要去増喜观辞别呢,这后宫里一大摊子事儿还等着您那,太子刚登基,龙椅未稳固,您要壮壮的才可以帮衬一些啊。”说话的是站在一旁的奶娘,也是任太后贴心贴肺的管事——李嬷嬷。
  罢了,不再想了,走也走到这一步了,只要将这批守陵宫人送出去,自己就安枕无忧了。
  说罢,端起那碗馨香的莲子粥,小口吃了起来。
  “皇上驾到!”
  门外一声通报。新皇李承恩满眼血丝走了进来。扑通跪倒:“母后,求您开恩,将叶蓁蓁留下吧,儿臣只有这门心思,如果母后允了,之后所有事情皇儿都听您的。 ”
  任皇后将手里的金勺子掷在桌子上,大怒:“你父皇尸骨未寒,你竟有这层心思,想着那个女人!圣旨一下,绝无更改的说法,你切死了这份心。叶蓁蓁能在陵园好好活着已经不错了,你难道想让她陪葬?”
  这话一出口,将李承恩吓了跳,他知道自己的母亲,说到做到。不敢再求情。
  当下绝望地说:“既如此,母后要遵守诺言,让蓁蓁好好活着!儿臣再不提别的事了。”
  说罢,站起身,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蓁蓁,我不是男人,更亏了皇帝的称号,竟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即便她答应留你下来又如何?目前的我还是没有能力奈何她!不如将你暂且寄放在陵园吧,但是只是暂时的,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宝林院里,碧落身上脸上的皮肤表面,已经呈暗红色,压之不退。表面上看起来,像极了紫癜,然而却没有紫癜那么痛苦。
  蓁蓁将解药提前给了碧落,叮嘱她明天太医瞧完了,将她遣送安乐宫后,再服下。
  又将素日最喜欢的一对鸡血石的玲珑玉坠儿送给了碧落。当然,素日的旧衣服悉数给了她,还有一些银两。怕是明天出殡,人多眼杂,没有机会再安排这一切。
  碧落跪倒,泣不成声:“宝林,为何不用此法先救了自己?”
  她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人算不如天算,我蓁蓁人生的棋局,早已子落尘埃定!能生着步出皇宫,已属万幸!
  她轻轻拉起碧落,依然淡淡地说:“你要好好活着!知你不会生害人的心,但要放着被人害,学会保护自己。记得:“任何时候不要轻易放弃生的希望,只要活着,就有可能。”
  叶蓁蓁,父亲给取得名字,原是《诗经·周南·桃夭》中的一句“桃之夭夭,其叶蓁蓁。”想让蓁蓁像小树一般长得叶繁枝茂。进宫这几年,凭着再苦再难,蓁蓁一直告诫自己:要好好活着。包括自己心上人死去,
  对碧落,她只有这些话了。
  用了点稀粥,早膳便罢了。
  碧落开始为她收拾行李,一遍一遍叮嘱她山上清冷,记得要及时增添衣服。
  又将她的书籍 ,笔墨,药匣子装好,这丫头竟又哭了起来:“宝林,我不想留下了,我现在就服下解药,我舍不得你!”
  蓁蓁拦住她,玉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傻丫头!为这一个死人,牺牲了太多宫女的青春,少了你一个不算少,搭上你一个也不算多!”
  这会子,传话的太监来催蓁蓁去增喜观接受任太后的辞别。
  碧落连忙为她梳妆□,依旧是白孝衣,粗麻绳系着头发,丧髻上照旧别着一朵白绒花。
  怕碧落暴漏,蓁蓁故意留下她打点行李。
  白日的增喜观,一片整齐静穆,树上的白绸子迎风招展。昨晚的那一幕,荡然无痕,仿佛这世上从来没少了谁,又仿佛那四十五条生命压根儿就没来过。
  正殿。
  任太后正襟危坐,黛眉低垂,脸色不是昨日的青白,而是蜡黄,看上去仿佛抹了黄粉,显得越加憔悴不堪了。
  她身上穿着的仍是“斩衰”丧衣,“衰”(读做“催”是指不缝缉的意思)。这身丧衣将穿在皇帝遗孀身上,紧紧包裹二十五个月。
  按照大盛朝丧服制度,凡诸侯为天子、臣为君、男子及未嫁女为父母、媳对公婆、承重孙对祖父母、妻对夫,都要穿斩衰,这是“五服”中最重的丧服。是用最粗的生麻布制布制做,断处外露不缉边,丧服上衣叫“衰”,因称“斩衰”。表示毫不修饰以尽哀痛。且穿孝之人越是形容憔悴,越凌乱不堪,衣冠不整,就越显得孝心重,感情浓。所以,又叫“丑孝”,越丑越孝。
  守陵宫人一行四十五,除了庄贵妃和蓁蓁,还有几个封为才人的有座。其他宫人,一律垂首,站立。
  【归宿。遗弃】
  或许过了一夜,大家都想开了,每个人脸上又恢复了木偶般的呆滞。
  其实在哪里不一样呢?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何况,她们这些人,昔日在皇宫里,有的一年也见不上活着的皇上一面,跟如今的皇帝死了有什么区别?
  任太后不过是例行公事。
  将守陵宫人表彰一番,赞美一番,感谢一番。让每个宫人觉得自己被派去守陵乃是莫大荣耀!
  蓁蓁默立在那里,忽地就想:既然这么光耀门户,又那么地对先皇情深意浓,这结发妻子的皇后就更有资格去为皇帝守陵了!
  末了,众人退下。任太后却又悄悄让宫女将蓁蓁叫住。
  她知道,没有好事。
  果真,是为新皇为自己求情的事。昨晚只当是玩话,没想到……这个呆子!她心里笑。
  她知道,不求还到罢了,这一求情,怕是又会是自己唆使的了。即便任太后有一份心想留自己下来,此刻怕是,换成一百二十分的赶自己走了。
  任太后底上打量了一遍她 ,想起昨儿个新皇,自己的儿子,怎样苦苦哀求她将她留下。作为母亲,她不是不能体谅儿子的心,前朝杨贵妃,武则天都是乱伦的典范,之所以拿着伦理纲常来压制他,是因为这孩子执著的语气像极了当年他的父皇.那时的先皇也才二十出头,为了那个在外面弄来的,姓唐的野女人,他竟弃结发之情不顾,还海誓山盟许着,等那个贱人生了儿子,立为太子!可怜自己当时还没有身孕,听到这个风声吓得跟泥人一样——若立那个女人的儿子为太子,那姓唐的女人不就成了皇后么?幸亏奶娘李嬷嬷当机立断,在那个女人生产时,做了手脚,硬是让她大出血不治而亡,只是……那个野种下落不明!
  但,又有什么要紧?自己再也不用担心害怕了!现在自己的儿子已经四平八稳地坐在了皇帝的宝座上!这二十多年来,自己连做梦都睁着一只眼,怕出了什么岔子,每天带着面具做人,唯恐被人算计了,从这皇后的位子上跌落下来。
  ——如今,终于出头了!可是,偏便有这个叶蓁蓁夹在中间!
  ……自己倒是完全可以送个人情给了儿子,但是凭什么?一个区区小女子,竟将她养了十八载的儿子迷得这样!自己的男人已经没管住,但自己的儿子,岂能再飞了?我有现成的金玉良缘为 儿子准备着,岂容得了这个不声不响小女人占了便宜,得了巧?
  呷了一口茶,斜了一眼叶蓁蓁,却见她不惊不乍,一脸的沉稳。这叶蓁蓁平素在后宫里,不亢不卑,含而不漏,心机城府极其深,她若是留在儿子身旁,怕是自己这个当太后的娘降伏不了他!除了自己的亲外甥女儿,谁也别想捷足先登,等到先皇葬礼了解,将她接进宫里,择日行了册封大典,或许能收收这个孩子的心!
  收拢思绪,换另一副表情,出乎意料地一笑:“叶美人的确与众不同,生得倾国倾城,我大胜朝两代皇帝都看上你!年轻真好!话又说过来,谁没年轻过?”说罢用嵌满珠宝的纤纤玉手撩了一下发鬓,接着,接过宫女递来的青瓷素茶盏,吹了两下,呷了一口,放下。
  蓁蓁垂首,只等下文,她已失去和这个老女人周旋的兴趣。
  任太后见她不语,又道:“哀家不是不给新皇这个面子,只是先皇特别眷顾你,守陵名单是先皇早已拟定了的。”
  蓁蓁忙跪倒,不缓不急地说道:“太后千岁言重了。身为先皇侍妾,守陵乃义不容辞的责任。新皇上他一时年青糊涂,待妾身出了宫,过不了一些时日,就会淡忘了。妾身没忘记自己的身份是新皇的庶母,任太后放宽心就是了。”
  或许得到了蓁蓁的保证,或许蓁蓁的语气竟带了点让人相信的真诚,任太后缓和了不少。
  当下安慰她一些话,无非口头承诺,去了那里,她会派人对她的吃穿用度额外照顾。
  她早已波澜不惊。往常自己冷眼看着皇宫里的一切,上上下下,是人非人,早已看个七大八。
  走就走了,原本自己就没得到过什么,更没付出过,何必在乎这一星半点的呢?
  蓁蓁微笑着,谢了恩,回去。
  皇宫的最后一夜,黑黑的夜衬得星星越加亮了,一眨一眨窥探着皇宫。几多浮浮沉沉,几多悲欢离合,星星看得见么?若真看得见,为何还要那么好奇地眨着眼,不累么?
  身边的碧落早已熟睡。草丛里,秋虫促促,在窗前弹唱。不是丧曲,是离歌。
  人生就是赶路,一程又一程,智者明白边走边舍,一路轻松。蓁蓁明白自己不是智者,只是个两袖清风一无所有的惆怅客。
  今天黄昏时分,有不少宫女的家人父母赶到了京城,想明日在出殡的时刻骨肉再见这最后一面。之后,陵门深闭,女儿自山中老死日月,余生再不能相见!
  唯一的亲哥哥当真没来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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