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转念一想,她们这些皇帝的遗妃,不过是高级别的寡妇,还不如尼姑呢。
  因为蓁蓁的侍女碧落临时出了意外,仁皇后特别着陵园内务府专门为她配了一个三十多岁,叫崔姑姑的老宫女,这儿是没有年轻宫女的,大行皇帝十六岁登基,在位三十三年,登基后的第一年就开始修建陵墓直到十年后,还未全部竣工,最宠爱的唐慧妃因产后大出血薨逝,皇上责成陵园监工赶进度,终于在惠妃下葬前,全部完成。一晃,陵园拥有了三十多年的历史。
  老的一批批守陵太监宫女死了,再补充新的。
  崔姑姑一批人是在唐慧妃薨逝时,被分来陪伴贵妃的。一待就是二十年,来的时候还是个十六七的贴身小宫女。那会子,老太后还在,任皇后还不掌权,不敢轻易让她们陪葬,贤帝怜惜惠妃孤单,便让琼瑶宫里三个小宫女两个小太监来到这里。
  二十年后,帝陵终于迎来它真正的主人。
  蓁蓁知道,太后的格外照顾,不过是安插眼线而已。
  一道道山门重锁,山下安扎着那么多的守陵卫,自己即便插翅,怕也难逃!
  到了这里还是如此不放心,倒不赐自己殉葬了省心,莫非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可利用之处?
  她心下坦然,既没有作贼的心,眼线不沿线的无所谓。
  来到这里,对于别人来说或是折磨,但蓁蓁极其欢喜。望着周围连绵的群山,忍不住想:山里面一定有好多珍贵的药材吧,要是能允许背着竹篓上山采些草药,这日子就是神仙了。
  清月苑一溜五间大房子,她住 正中两间正殿,其他三人分别住在左右的耳房偏殿里 。
  进了屋子里,一看倒也温馨,水红的幕帘低垂,只是摆设和宫里差了许多!外间正当中的墙上没有名画,也没有手编的挂毯,却是大行皇帝的画像,光看画像,倒是消瘦一些,好看许多。
  只是那眸子里仍是一种色迷迷的眼光。看着让蓁蓁既不舒服,那晚的事情犹历历在目,她真想上前把画想撤下来,踏在脚底下。
  高高在上的尊贵摸样,却是暴虐成习,私下里不知折磨死了多少宫女。就是想不明白,为何有那么多女人想着法子去接近他,勾引他。
  屋子当中是一个紫檀木的桌子,摆着一个青中带绿越窑青瓷梅瓶。一个鸿雁折枝花纹银盘,上面放着一把折枝鸿雁纹银茶壶和几个青瓷茶盏,桌子旁边放着紫檀木的椅子,屋内外由一个个六扇仕女绢画屏风隔开。名份上虽是美人级别,和自己先前的宝林苑都不如。
  自己倒不是挑剔的人,挑剔是一种权力,来这里的人注定要随遇而安。只要干净就好。
  简单用了晚膳,
  俩名采女将蓁蓁的行李安放好,又将床榻为蓁蓁铺好,便告退。
  鹤鼎彩云纹镂空熏炉里,燃着袅袅檀香。
  颠簸了一天,蓁蓁有些发困,便外在雕花楠木大床上打盹儿。
  正在迷糊之际,却被叫醒,一看是那崔姑姑:
  “叶美人,圣上口谕,今晚要 您侍寝,您怎么能先睡呢?”
  蓁蓁困得一塌糊涂,不由嘴里嘟囔着:“皇帝不是驾崩了么,再说陛下在世时也很少在我这里留宿呢。”心里腹诽,能得到死皇帝的口传圣旨,难不成你崔姑姑也是死人 ?
  崔嬷嬷听到她在抱怨,不由得声色俱厉,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仿佛她是主人,蓁蓁是婢女。
  “叶美人,您怎么这么不懂规矩?我们这些人就是侍死如侍生,当然按照皇上在世的规矩生活了。”
  晕死!看来这崔姑姑多少年来在这里,孤独成癖,心里有了一些毛病。
  蓁蓁原以为,来到这里,至少寻个清静处。看来,这个想法不成。
  她明白,虎落平阳还会被犬欺,自己不是虎,只是个不得不屈服于命运的小绵羊,眼下是跟她计较定会吃亏。况且她这般对付自己,也不过是上面任太后的主意。
  想到这儿,故作无辜和迷茫的说道:“姑姑多指教,念在蓁蓁年纪小不懂事,您多点拨!”
  边说,便自头上取下一个纯金花细塞在她的手里。
  谁知崔姑姑脸色更难看了:“叶美人厚礼,奴婢不敢当!再说,穿金戴银只是你们这些主人的权利。女婢这辈子就没戴过金银宔钗,如今老了,更不敢戴了,您还是留着自个儿用吧。眼下,您该晚妆梳洗,准备接圣驾了。”
  这边话音刚落,又冲着外头厉声喊道:“邓御女,温彩女,苑采女,还不伺候叶美人梳洗。一会陛下该震怒了!”
  说的跟真的一样,蓁蓁不由拿眼瞅了瞅挂着皇上画像的地方,后背直冒凉风。
  【侍寝】
  那三个人和蓁蓁一样不知这陵园里的规矩,慌慌张张跑来,看样子也是疲倦至极,折腾了一天哪个不累啊?
  等她们好容易将蓁蓁她梳妆停当,收拾完毕。那三个人转身要回自己的房里歇着。
  崔姑姑冷冷笑道:“主人还没安寝,奴婢焉有先退下的道理?莫非我离了皇宫十多年,你们受的规矩改了不成?”
  温采女有些沉不住气:“姑姑,我们都是大行皇帝临幸过的人,按辈分,不该由你呼来喝去的吧?谁都知道,皇帝已驾崩了,你何必再折腾我们这些人呢?况且,我们去留,还有叶美人在这儿揽着呢!”
  崔姑姑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当下狠狠盯了温采女一眼。
  蓁蓁不禁细细打量这个温采女, 比自己大个两三岁的样子吧,生得体态丰盈,一张鹅蛋脸,唇红齿白,说起话来露出两枚可爱的小虎牙,一点不显大。
  从这几句话和这长相,认定她是个曾经深受宠爱,却很有个性的女子。也是从这几句话看出她必定不能得势。宫里头的事,能推不揽,眼下针对四人的事情,一下子被她揽了过去,怕要吃苦头了。
  其实不只是她,这里每个女子都是极有特色的,三千佳丽中,她们有的曾经只是最下贱的宫女,但能为采花老手的皇帝看中,岂会平庸?
  基本都是因宠招妒,被人迫害,失去宠爱;或因争风吃醋,伤了别人,贬入冷宫;再有就像是庄贵妃这样的,还没被皇帝稀罕够的,被有权势的任皇后记恨,突然来了机会,宣泄积怨,被发配到这儿。
  蓁蓁发现,自己这三者都不是。自己该是第四类——每一步都背运的人!
  崔姑姑就在屋里看着她们四个人。自己不睡也不许她们去睡。
  更楼上传来报更的鼓声,外头鸟儿被惊起,翅膀掠过树梢呼啦啦的声音,夜已三更!
  “崔姑姑,您不是说先皇要宿在这儿么?麻烦您去看看皇上来了没有?”温采女实在憋不住了,话中抱哈挪揄。
  走了那么远的路,没得一刻安宁。她们四人到了坐着就能睡着的地步。
  “别急,皇上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呢!”崔姑姑这会没有恼。
  外头起风了。风掠过院子里的竹子,发出“踏踏踏“的声音,仿佛人的脚步声。把那温采女吓得眼睛直瞅外面。
  终于,崔姑姑转身走向门外。蓁蓁当下松了口气。
  “叶美人,难道您想让圣上发怒么!陛下等久了,催您过去呢。”
  蓁蓁不由张大了眼睛:“催我?去哪儿?”
  崔姑姑冷冷一笑:“当然是去地宫了。”
  “天!莫不是陪着皇上的棺椁睡觉吧!”那三名宫人异口同声。
  蓁蓁不怕鬼 ,怕的是对着死皇帝棺椁,想起他折磨自己的事情。
  看来走到哪里都躲不过了。
  蓁蓁不由咬住下唇,这境地争执也是白搭,倒不如乖乖从命,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兴许这姓崔的老宫女还能开开恩。任皇后,你果真阴毒!
  只好跟着他走向屋外。见叶蓁蓁不做声,崔姑姑似乎出乎意料,看来这丫头却是不一般,怪不得上头要格外看待她,可不知道她究竟为何得罪了那个权倾朝野的任皇后?
  “唉幺,你们三个都要跟着?主人伺候圣上,有你们的 份儿?你俩一起去,你。留下。”
  她伸手指了一下温采女,方才 顶嘴的那个,让她单独留下。温采女带着哭腔 :“ 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儿,还不如跟你们一起。“
  “那好,要么今晚你一个人去地宫,他们三人在这儿?”崔姑姑语气出奇的温柔。温采女缩着身子,“姑姑,我最怕鬼了。”
  见她这么害怕,一旁的邓御女走了过来:“姑姑,还是我跟着叶美人去地宫,她们留下吧,温妹妹年龄小,不懂事,您别上怪,时间久了,您就知道我们都是很老实的人。”
  蓁蓁见她长得温纯敦厚,似乎不善言语,一出口儿竟然成套,不由刮目相看。也是,宫里混出身的,哪怕是个浣洗宫女也早学会了不漏声色,面上看的跟心里想的,未必是一回事。
  蓁蓁吩咐道:“采桑你留下吧,我和邓妹妹一起去地宫。”
  不行,圣上和叶美人怎么也需要两个人服侍吧,留下她!谁若多说,皇上怪罪了下来,怕是叶美人要去冷翠房里待几日了。”
  “冷翠房?”蓁蓁狐疑。
  “冷翠房,专门关押犯罪的宫人。”崔姑姑的语气冷漠的如同山里的寒夜。
  说完转身先行离去。三人不再言语,跟在崔姑姑的身后,走出大门。
  山里的夜,清冷。踏出寝宫,山风呼呼吹着树梢,发出呼啦啦的声响,将蓁蓁肩上的披帛吹起,这个样子在陵区的深夜走动,若有人看到,非把她当成挥着绳索的白无常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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