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下炼狱一样的生活让她习惯了痛不出声,因为哭出声来也没有谁会来擦泪。
于是这时候这样的情景反而让小修竹无措,他揽着那个泣不成声的女娃娃,连连应好,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擦她越擦越多的眼泪。
可是阿影,不叫师兄叫什么呢?这可真是叫人为难。那时候他的心底,疑惑着。
而从那开始,她竟就真的,再不曾叫。
每次要说话,就先拿她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看他,等他看向她,再软软的同他讲话,声音软濡却清晰。
chapter 73
山上来了位不寻常的客人。
那着淡绿色夹袄的佳人,花容月貌,身旁只带了一个贴身的丫鬟,不知是为了什么,从杭州的瘦西湖一直到致远门所在的艼宇山,跨了大半个江南,不远万里的跋涉而来。
她是锦素。
弄竹公子看着她,一双凤眸霎时凌厉:“你怎会知道这里?”
淡绿的颜色更衬得肤色如玉,在寂寞的冬色里是惹人的风景,那风景抬眼第一次直视了弄竹公子的眼,被把里面的戾气吓到,那双眼睛里的温柔她从不敢奢求,却也不曾想过刀割的凌厉。
“公子……我急着找你,所以……”这样的压迫下,锦素终于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所以你就找人调查我身世?”偌大江湖,成名日久,弄竹公子的身世却从未有人知,这是江湖人为显示对弄竹公子的敬慕而形成的一个不成文的约定:不问出身。
弄竹公子语调悠然缓慢,锦素却已经听出杀气,这让她身边的那个粉衣的丫鬟也耐不住的为自家姑娘说话:“公子,我家姑娘只是想见您一面……”对一个连走动都要受限的歌女来说,弄竹公子这样来去如风的人,除非他来找,她又怎么能随时见到他?
“见我?一场春风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姑娘何须执着。”这般薄情的话,让锦素纤细的身 子 微微颤抖,是从未想过记忆中温润如玉的弄竹公子会有这样的犀利言辞。
“我只是、想来看一眼,好让自己死心。”锦素睫毛轻颤,强忍了泪水直视陆修竹,“公子向来慷慨,难道连锦素这最后的一个愿望也不能达成?”
那有着如花容貌的女子说的极是哀怨诚恳,如水的眸薄雾轻沾,让见者心生怜惜。
只可惜,她遇上的却是弄竹公子,这个人,表面的温润只为掩饰内心冷情;只可叹,她遇上的也是陆修竹,这个人,在关于他的阿影的事情上,永远没有商量回旋的余地。
锦素的泪,终于落下来:“那公子可否再陪锦素走一走,算是最后了却锦素最后的执念。”
南国的话,就算是冬日,也依旧有自由灵动的小桥流水,转角的时候合着水声听到琴音空灵。
弄竹公子心中一动,锦素却是愣在原地。
这是——《忆相思》。
这么巧,巧如世事难料,该遇上的还是遇上。
chapter 74
这么巧,巧如世事的难料,该遇上的还是遇上。
难得暖阳,本以为会在房内研医的人儿,被那个叫风华的男孩拉出来弹琴。也许,是上苍成心想圆了锦素最后的心愿——看一看,那个女子,究竟是怎样的倾城,让公子弄竹,海角天涯的痴狂不悔。
远远的,锦素看见那个弹琴的女子,淡淡的眉淡淡的眼,锦素想,这样的女子,是放到人群里眨眼就再看不见的平凡,转首却看见弄竹公子僵住的身影。
一瞬福至一瞬心灵,让她在这种情景下顿悟了那个女子的身份。
吃惊之余不免多了些些鄙夷:这样的平凡女子,怎配与光华万丈的公子一生相偎?
好奇心,有时候可以害死猫,这是锦素后来才想明白。那一刻,她只是耐不住心里的悸动,做了一回那个猫咪。
再次侧头去看那个人,入目的凤眸让她惊骇之下硬生生的后退了一步,惊出了一身的凌冽寒意!
那是一双怎样的凤眸??
弄竹公子在看到那一幕的第一瞬眉头已经拧死,眼睛里酝酿出无边的风暴,汹涌却安静,这让锦素有了一种身处飓风中心的短暂虚假安宁。
如果下一刻天翻地覆,这一刻的宁静,是不是就宁静得格外让人心惊?
厚重的阴郁的气息,像黑色巨浪迎面扑来,迫得锦素立马转开眼睛。
《忆相思》。
那是前朝丞相之女流觞的曲子,盛极一时。
全曲分了三段,展示三种截然不同的场景。
前段主调轻快欢乐,像是有谁在耳边软语 娇 吟。那是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是她最好年华中最盛大的幸福宴席,席上,有情郎最生动的眉眼最甜蜜的亲吻,和承诺一生相守的山盟海誓。
中段忽而激烈,是晴空里无预兆的劈下了惊雷。没有任何转折的巨变,让这场爱情的结局显得格外突兀悲情。金戈铁马声起,攻伐杀戮气息,这与甜蜜的爱情本毫无干系,可如果自己心爱的那个男人,在这场争斗里死去。一切声响在乐声被推向巅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就像乐曲演奏到 高 潮,华美热闹,弦却突然崩掉。
尾声,是刻骨的哀怨无尽的绝望和一片永远爬不出的沼泽地。压抑,压抑,压抑,让人窒息。你在我最好的年华,在我们爱情最美的时刻决然而去,留我在回忆里,生亦不对、死亦不起。相思的滋味,恰如一个久未饮水的人走在荒漠,忆起家乡泉水清甜,遥不可及却罂粟般上瘾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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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抚琴的女子,有比我灵动的十指,宛若天助的天人合一。锦素发现自己被带进那琴声营造的意境里,曲终方才回神。
她素以为《忆相思》天下自己为最,甚至她就是因此成名,此刻却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悲意。
她一直以为,弄竹公子爱慕的是她的琴艺,毕竟自弄竹公子成名起他对琴的痴迷就已经尽人皆知,如今方知,他也不过是因为面前这个弹琴的女子,才偏爱了那一曲《忆相思》。
安静,却最迫得人难以呼吸!
宽阔的地上铺就一层厚厚的兽毯,暗色花纹,内敛的奢侈,黑衣的男孩盘坐其上,双手支颚,神情沉醉,一双稚气未脱的眼眸牢牢锁定一个点,不曾稍离。
白色狐裘的女子青葱的指抚在琴上,轻拢慢捻,神情是漂浮在乐曲悲欢跌宕外的宁静。而那乐章在她手下,却仿佛自带了灵魂,缓缓起落浮 沉 将她松松围绕,却如许情深。于是,她成了无关爱恨却专司爱恨的女神。
这本都没什么,可如果那黑衣男孩近乎虔诚的视线落点,不是女子的古琴,而是她平淡却静如秋水的容颜!
一曲终了,白衣女子冲那个黑衣的男孩温婉一笑,一瞬风华间,她开口说了什么,只见那男孩一愣,转而露出一个灿烂笑容,一下子扑到女子身上,那女子伸手揽住他,纵容而宠溺。
“哄!!!”弄竹公子身边的锦素,清楚听见火山爆发的震耳欲聋,竟忍不住伸出手去掩住自己的耳朵。
锦素看着弄竹公子大步地走过去,不复素日沉静悠闲的姿势。又一次,她见到了他的失态。
前两次的话,是他得到那个女子身死时独倚孤竹的面如死灰,是他前去静远时酩酊大醉的狼狈。
全是,为了眼前这个弹琴的平凡女子,却全部让她看见。
夏疏影笑得惬意,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单纯的弹琴,怀里孩子的身体却突然僵硬。夏疏影疑惑,顺着他的目光,就看见陆修竹大步过来,一向似笑非笑的脸上火气十足,正待询问,却被来人扣死了手腕,从地上硬生生拖起!
她怀里的风华见势想去护住她,却见陆修竹袖口一挥,一道劲风直冲风华而去,强大的冲击力让他脱离夏疏影的怀抱,直直跌在几尺外的地上!
夏疏影一时既惊且怒,一句“你在做什么”还未出口,却赫然看见他身后的锦素。
回忆,一瞬纷沓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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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一瞬纷沓而至!
这是锦素第一次见到夏疏影,却并不代表是夏疏影首次遇见锦素。
花容月貌的女子满目柔情,细心为陆修竹掩好被角,她的一只手,甚至抚上他因醉酒而酡红的脸颊。
回忆让现实更加难堪,夏疏影嘴角紧抿,她闭上眼睛,开口:“放手。”
“放手?!”陆修竹被激怒,为她的毁约,为她此刻的满不在乎,凉薄的声音带上彻骨的怒意,他诘问:“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
应你,一曲《忆相思》,今生只为你弹奏……
“答应过你什么?”
是记得的,可是那又如何呢?
如果,你的这一曲并不只是从我这里听得,那我又何必为此为难自己,只为你弹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