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
我见他们已经将瘦弱的小函拽到了碎石道上,就好像拖着一具不会抗拒的尸体。
眼眶一热,连忙冲进了屋子,而萧之蒿正悠然的端起青花杯,轻烟弥漫至白皙的前额,掀开的茶盏,满室的茶香。
“大哥,她也没做错什么,我方才不过和她闹着玩,你无需因此而重罚她啊。”
“玩闹么,那更不能饶。一个下人,居然也敢和主子玩闹。立即将此奴婢——杖毙处置!”
我不禁身体一怔,难以置信的望着檀木椅上坐着的俊美男人,他的心是铁石做的吗?
三十个板子,不用说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就是个大汉子都不一定吃得消,现在居然变本加厉要活活打死她!
“芩儿,过来陪我坐会儿。”
萧之蒿完全不在意我的神情变化,只云淡清风的放下杯子,笑吟吟的看着我,那我第一眼望见便觉得暖如春风的笑,此刻却如同尖锐无比的利刃,随着笑意在他皮肤脉络上的舒展,一刀一刀的钝在我的心口。
“大哥,求你饶了小函。”
“哦?何时‘求’字在你口中变得这么轻易说出?以往,你宁死都不会说这个字。”
我顾不上衡量萧之蒿的话里韵味,焦急的扭头看了看小函,她双眼空洞,似乎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
这个萧府究竟是怎么个地方?是地狱吗?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因为这么个可笑的理由小命难保?更可笑的是,被这样践踏的生命,居然如此顺从如此安静的接受,不论是多么的不公。
萧氏,是名扬天下的医药世家,那不应该是医者仁心吗?
“芩儿,一个下人而已,若是不严惩,如何服众示下?”
“大哥!”我脑海里满满全是小函愕然的眸子,什么都来不急想,双腿干硬的一折跪下,隔着薄薄的衫,膝盖猛的磕痛。
萧之蒿慢条斯理的把弄着手中的茶盏,略敛的眼眸平静,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起伏。他从始至终漠然到,没有看小函一眼,对于剥夺丫鬟的生命,如弃草芥。
“诶,你!放了她。”
就在我以为小函要因为自己的私心而丧命的时候,萧之蒿突然语气低沉的说道,被松开的小函好像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无力的瘫倒在拱形门洞下,双目无神。
心上,又是一阵刺疼。
“芩儿,原本因为执拗而显得珍贵的东西,往往会因为心软滥用而变得一文不值。你的恳求亦是如此,所以不要让自己手中的筹码越来越少,明白么?”
我霍然感到毛骨悚然,萧之蒿是在警告我,我现在因为一个下人就开口求他,以后若是再求他,他也会因为看不起我,而不会再轻易答应我?
好可怕的兄长!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之苹,之蒿,之芩,冠以萧姓,芩儿,到如今,你还没有参透父亲的用意吗?”
骤然明白,原来萧家三兄妹的名字来自《诗经?小雅》的《鹿鸣》,难怪我总觉得熟悉。
《鹿鸣》是古时候歌唱君王燕请群臣的乐诗,言礼亦云:工歌鹿鸣,四牡,皇皇者华,即谓此也!
暗自寻思,萧之芩的父亲为自己的子女取名之苹、之蒿、之芩,会是出于什么目的?是想君临天下燕乐群臣?还是单纯的喜好宾客临门众乐乐?
“你好做思量,切莫枉费父亲一番苦心。我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萧之蒿语气温和的说完,便行云流水的走出了偏厅,每一步都仿若踩在云上那么轻巧,这样一个淡然俊逸的人,为什么横生冷意,料峭无比?
他的每一句话,都很温柔很平和,看起来似乎极为疼爱萧之芩,可是我不但没有感到被宠爱的满足感,反而是后知后觉的害怕,他的在乎表现得越明显,我就觉得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待回归平静,我望着碎石路上瘦小无助的小函,想去扶起她,可心口好像堵着一团厚厚的棉花,难受得很,就是迈不开一步。
小函,对不起……
翌日清晨,我百无聊赖的在园子里晃悠,抬起头,落寞的望向蔚蓝的天空,受不住阳光的刺眼,拿手背稍稍挡住光线。
泛空站了会,又觉得头晕目眩,就着这片红艳的虞美人躺了下去,正好避开了娇艳欲滴的花朵儿,亦躲过了微炫的光。
眼前又没来由的闪过萧之蒿隽美的容颜,兀自苦笑,他若是看到我大咧咧的躺在草地上,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责罚我。想想,这也没进萧府多久,我已经隐隐感到身心疲惫了。
突然,一阵窸窣的棉纱摩梭声,我正欲起身,可一撑起却麻了大腿,一动就疼得抽搐。不禁懊恼,这具身体和我自己一模一样,极易抽筋发麻。
“你听说了没有,小函因为得罪了三小姐,差点被活活打死!”
“是啊,私下里大家都偷偷说这事呢。”
“不过,好像还是三小姐在大公子面前求的情,所以小函才逃过一死。”
“诶,那又如何!萧府里谁不知道三小姐的关心是我们这些下人的噩梦,她的仁慈只会害小函处境更糟。这不,小函的母亲病得快死了。”
“怎么会这样?小函在这世上可就这么个亲人了!”
“那不都明摆着嘛!小函没有受罚,这罪自然落在她家人身上。你别忘记了,小函母亲身患重病,全靠老爷接济名贵药材续命。可这些日子老爷不在,府中大小事都由大公子说了算,现在大公子突然下令停止供药,小函母亲还不给病死?昨儿半夜,我还看到小函偷偷哭得肝肠寸断,好可怜!”
耳朵里嗡嗡一阵乱响,再也听不到任何东西。发麻感仿佛一下子蔓延到了全身,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我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这几日小函也未曾在我面前表现出任何异常,我甚至都没有关心下的询问过她,还以为都过去了。
可是自己再没心没肺,也不能害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屋,只呆呆的在檀木椅上做了很久,直到屋里一片昏暗,映得人心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