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郝如青神色微变，被告席上的杨哲默然坐着，眼底郁色沉沉，他一直看着于乐，于乐却连眼角余光都不愿扫向他。
许孺彬皱着眉看着杨哲和于乐，神色担忧地向郝如青打了个眼色。
郝如青于是又再问了几个问题，试图从于乐嘴里挖出点有用信息，但于乐好像忽然变了个人，一点都不肯松动，只是一口咬定她当时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郝如青说：“于小姐，我想确认一下，你是否知道做伪证要负什么样的法律责任？”
警方的律师立马站起来，“反对！我有理由质疑被告律师的这个问题带有恐吓成分。”
“反对有效。”法官沉声道。
郝如青面色发青地坐下。
因为于乐的忽然变卦，在法官敲锤申明暂时休息前，杨哲的形式十分不利。
但形式却没有一边倒发展下去，休庭开席后，郝如青忽然叫来一个医院的护士。那名护士证实，事发当夜十点半的时候于乐还没有休息，因为那时她进来查房，于乐还问过她时间，她也证实杨哲在把于乐送进医院后，有陪过她，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医院，但护士确定杨哲肯定有在医院陪过于乐。
于是再一次传于乐出庭，郝如青言辞犀利地抛出护士的证词，要于乐给个明确说辞。
于乐惨白了脸，闭口不语，片刻之后却忽然目中带恨，双眼如利剑般射向被告席上的杨哲。
“因为我恨！”
“对，没错，他一直在医院陪我到十点半才离开，但我就是要那么说，我就是要说我不知道！我就是要害他坐牢！”
“都是他，都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要不是他，我爸爸不会坐牢，我爷爷奶奶妈妈都不会死，我姐姐也不会现在生死不明，都是他！他还强暴了我，我恨不得杀了他！”
四下顿时轰炸开去，所有人都开始议论纷纷。
法官咚咚地敲锤：“肃静！肃静！证人请注意你的言辞。”
于乐激动地浑身发抖，双手用力按在栏杆上，不由地大口喘气，好似用尽了全身力气。
杨哲远远望着她，眼底藏不住一抹伤痛。
形式因此大大扭转，几番周转后，杨哲最终因证据不足无罪释放。
于乐被警方以做伪证拘留，但没多久就有人来保释她。只是她没想到来的人会是宋雅安。
宋雅安穿一身华美大方的貂皮大衣，双手交叠在身前，头顶的日光灯把她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上，姿态华贵，纤丽柔美到极致。
于乐怔怔地看着她留在墙上的影子，就听到她低柔的声音在耳边慢慢响起。
“我是阿哲的未婚妻，我们马上要结婚了，所以我希望你能离开他。我可以送你出国，并保证你将来有平静美好的生活，只要你能把孩子流掉。”
她说着拿出一张支票，“这是五十万，是预付给你在国外用的生活费，以后每年会定期给你支付生活费。”
于乐没有伸手去拿，微低着头看不清面上的神色，她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疲惫无力，她说话的声音极轻。
“不用了，我不想出国，但我能保证不会再出现在杨哲面前，孩子我也会处理好，谢谢你了。”
宋雅安目色幽沉地看着她，低低叹了口气，柔声说：“该说谢谢的是我。”
于乐钩了钩唇，淡然而笑，神色淡蒙。
她问宋雅安要了点零钱，说要坐公交，宋雅安说不如送她过去，她却拒绝了。
她乘坐一路线公交到新城客运中心，然后从客运中心走到附近的市政府大楼。
市政府大楼楼底有保安守着，于乐问清戴伟乾在几楼后，按规定填好访问人档案。保安看她穿着医院的病服，神色委顿，脸色苍白，不由多看了几眼，但也没有拦着不让她上楼。
一刻钟后，保安听到外头“砰”一声响，好像有什么重物坠楼。
大厅里的保安都冲出去，就看到大楼门前摔死一个人。有人很快认出来这是刚才上楼那个病怏怏的小姑娘。
于乐很喜欢在空中飞下来的感觉，风把大衣吹开，里头的病服也被吹得飘荡起来，一阵猎猎作响。她张开双臂，感觉自己是要去拥抱自由，身心一派舒爽，是从未有过的自由畅快。
天空最高处洋洋洒洒落下几片晶莹，又下起雪来了。今年十分难得地下了好几场雪。
雪花一片片落在于乐身上，只一瞬就化开了，只余一滴水珠。
有胆大的人上前探她的鼻息，却看到她虽未闭眼，面上却居然带着笑。
“死了，死透了。”那人唏嘘着说。
一个人跌跌撞撞挤进人群，拉开还站在于乐边上的人，跪坐在地上，把于乐的身子捞起来，紧紧搂进怀里。
嘴里呜咽着喊着她的名字，眼泪如雨般落下，杨哲泣不成声。他来迟了，只差一点，他从来没想过，最后会逼死她。
于乐不知道她跳楼前对戴伟乾说的那番话他能听进去多少，她只是想，罪魁祸首已经死了，所有人都该消气了吧。
就这样吧，冤冤相报何时了，就从她这里斩断所有孽缘吧。
十九年前，她的出生本就是个错误，而后一错再错，直至如今的无法挽回。这一切，不能怨别人。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是的，就是这样的……
剧烈的疼痛袭击而来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忽然回响起一句话。
“疼吗？对不起，忍忍，我马上送你去校医院。”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好多了年了吧……
那一日她在开水房遇见他，他不知道她就站在他身后，转身间碰翻了她手中的水杯，滚烫的水洒在手背上，灼热灼热的刺痛。
他慌忙抓起她的手放到凉水下冲，嘴里叠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你……”
只是伤到手，他却紧张不已地抱起她，直至抱到校医院，害得校医以为是烫到了脚。
他鲜少红脸，那一次在陪着她上药的时候，却一直涨红着脸。
是这样第一次正面见面的。
“疼吗？对不起，忍忍，我马上送你去校医院。”那是他对她说得第一句话。
那以后，他为她打了一年的开水，直到高考结束，他去了哈尔滨。
那时候因为他一句话，烫得通红的手背好像忽然就不疼了，而现在，想起那句话，身上散架撕裂般的疼，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于乐微微轻笑起来，恍惚间似乎看到有人在天的那头向她伸出手来，她于是把手抬起来，想要抓住那只手。
“乐乐，乐乐……”
“疼吗？忍忍，我送你去医院。”
是谁在耳边叠声叫她的名字？她好像看到人群中有人跌跌撞撞挤进来，她感受到自己被人拥在怀里，她想睁开眼看看，是否是记忆中的那个温润少年，可她只能看到一片血红。
她觉得冷，她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她想睡了。
那人却还在耳边不停地说着话。
“再忍忍，马上就不疼了，马上就会好了……”
“马上就结束了……”
“都会结束的……”
是的，都会结束的。
屋内，张进忠端着小碗，细心地喂于悦喝一碗粥。
于悦的腿还打着石膏，但看上去气色还不错，许是张进忠的目光太过炽热，她低垂着头，两颊上浮着红红的云朵。
“我以为你会放过她。”屋外，许孺彬把视线从于悦和张进忠身上撤出来，看向苍茫的天，低低一叹。
张默摇着头说㊣(7)：“哪怕我放过她，她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
“你不该把真相告诉她，如若不是那样，她也不会自杀。”
“这样不是很好吗？她死了，一切都了结了。”
许孺彬微微眯眼：“不会了结的，阿哲不会再快活了，你还不知道吧，她死之前已经有了阿哲的孩子，刚满五周。”
张默闻声身体一抖，眼底似有什么暗芒飞闪而过，极快的速度，他垂眸掩去。
许孺彬幽幽地说：“阿哲是真的爱她的，只是他去得迟了，只来得及看到她坠下楼，满地都是血。”
那样怕血的一个人，却在满滩鲜血中，紧抱着于乐，怎么都不愿松手。
“潘振东复职了，是戴伟乾帮的忙，你还是小心点吧，他可能不会放过你。”
许孺彬说着，仰望着天，目色中露出一抹浓厚的悲伤，脑海里浮现出那一日送她去医院，她拉着他的手，轻声地呢喃：别走……乐乐疼……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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