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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金橘灯盏通亮,秦罗丝衫香汗湿尽。我惊喘着,却看到枕边信笺。展开,是萧秧的字迹:莫忘事成后,泛尽五湖舟。
萧秧,萧秧,六年来,他一直用一根暗线遥控着我,失血的青春,和单薄的欢乐。绿珠,韩姓女子,七岁,卖与萧家,碎银三两。
苦涩浇灌着为奴生涯,终日洒水浆衣打扫院落,直到小手被粗陋的扫帚扎破,皮肉模糊。
一天清晨,我失手打翻盆水,被大丫头狠狠打骂。瑟瑟秋风中,我单薄如纸,细小的牙齿紧紧咬着唇,惊惧无措。
这时,萧家大少爷清晨舞剑而回。一脸漠然走过。
一个不经意的浅视,他突然停驻,握剑的手青筋暴露。
他俯下身,细长的手指抬起我尖尖的下巴,眼睛如同烈火,在那天清晨燃起,直至,燃尽我一生。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惊喜,你,叫什么?
我小巧的鼻翼抽动着,泣泣噎噎,不肯回话。
他眼睛紧紧盯着我被晨气和汗水黏湿的细软的发。手指轻轻勾勒我的眉眼,喉间沉吟半晌,就叫绿珠吧。
是的,绿珠。
多年来,我一直在想,那一刻,是不是我所有软弱和无助都被他看破,甚至,我未来归处,也为他看尽。
萧秧让我过上公主般优渥的生活。
在他灼热目光中,我学会如何用如笋纤手拨动锦瑟弦,拨动天下男子的心猿意马;学会如何舞动尖尖金莲,将扶柳肢体延展成水蛇般的妖媚;也学会如何将纤细声线绵缠成最婉转的曲,由樱唇轻轻滴,腐蚀掉欢场风月客的筋与骨。
可我愈加出尘脱俗,就愈加悲哀。纵使,我,艳绝天下,也无法攻占他的心!
月圆时,他常独在青藤架下,吹箫。落寞的身影纠结着古藤浓重墨色,映上我眼角,噙噙作泪。
泪重痕轻,相思疯长。
他确是心思如铁的男子。
我妖娆日盛。
每每见我,他都会命人为我蒙一层轻纱,遮住我妖气素靥,才正视。那一刻,我却卑微的窃喜——我对于他是一种惑!令他抵制这般刻苦。
他绕我踱步,轻叹。温热的手掌隔着面纱,轻轻摩挲着我绝世容颜,眼中依稀有泪。
他唇角抖动,声音喑哑,绿珠,我……不得已。
十三岁,我被“赠”与石崇,明珠十斛!
乘舟离去,我第一次正视他,第一次喊他名字。我说,萧秧,我竟……价高十斛珍珠……
长风乍起,泪作暖江涟漪。我冲他笑,妖娆的笑。
他并不看我悲哀的眸子,只说,绿珠,杀死石崇!事了,我带你走。
我是这样悲哀。他看得出,他的爱对我是天大的惑,所以就这样轻诺,在我柔滑耳际极尽蛊惑的吻,绿珠,杀死石崇!
兰舟荡起水痕,萧秧身前六年如同一场凄楚的梦,湮灭水底。
萌
我不知,我迟迟未下手,萧秧会不会恨我,在他杀父之仇面前,我微末不如尘土。
爱一个男子,是不是就该剔开自己身体,奉他一场骨与肉的饕餮?
更漏将残,眉月叩帘。
乌云阁,无丝竹,厌管弦。只有绿珠红袖动软香,翠罗舞静夜。
而石崇,是我唯一看客。
他斜在西域牵金软塌上,眯着细长的目,举起嵌丝象牙玉箸,轻轻击打温凉玉几,每一节,每一拍,糅合在我舞步中。
这就是萧秧不共戴天的仇人吗?
为什么初见时,我微微下拜,他将我扶起那一瞬,我竟有一种感觉,我同他将一生纠缠?
又为什么此刻,仅仅因他轻轻击节,我的双足竟像缠上巫蛊软丝,停不了舞步?
我重重一声叹。他停住手上的箸。
我仓惶跪下。
他未扶我,也重重一声叹,然后离去。
我想起,很多个暗夜,他都会呓语,绿珠,我知道你不快乐。我知道你不快乐。
那刻,我手中的匕首怎么也无法在他胸口萌生成血色桃花。
因为,从来,没人如他,管过,绿珠,是否快乐。包括萧秧。
萧秧,我不快乐,你知道吗?我不快乐。
蒙
清明节,浅儿陪我去金沙寺祷祝,为翔凤。
翔凤是我到金谷园唯一注视过的女子,这个异族女子有着超乎想象的美丽。但,当石崇走下高座将我扶起,我发现她碧色眸子突然荫翳。
男人的恩宠如六月天气,女人的悲哀随着这摇摆的恩宠起伏。
而翔凤,是我夺得石崇恩幸、为萧秧复仇唯一障。
只不过,两个美丽女子,未及交锋,石崇恩情已绝。仅仅因为红粉堆里一阵香雾,她们借绿珠的东风,将这个异族女子的“不祥”渲染得寒尽人心,包括石崇。
我的眼睛开始落泪。原来,富可敌国的男子,也不免俗,新人未笑,旧人已无幸。
他定定已忘掉,曾经的软玉温香,鲛泪红锦,还有这个美丽女子,婉转承欢的十载韶华。
每次,挂花湖见她寂寞彳亍,我都不曾想到,某天,我竟将匕首深深刺入她心脏,血流如注。
沉香燃尽,红猊初冷,流花厅中,我低低的舞。
石崇静坐,雕塑一样,细长的双目失神起来。
我想起每次月圆,萧秧在青藤下吹箫,那一刻,眼神也是这般怅然失神。我的心绞疼,原来,无论石崇怎样地恩遇,我却永远走不出对萧秧的思念。
淬毒匕首划向石崇时,翔凤像一个迷途的精灵,挡向他身前,柔软的胸口,血色翻开。她惨白着唇,哀伤的看了身后石崇一眼,颓然倒地。
侍卫冲进大厅。月色中,铠甲杀气凛然。石崇看着我。我冲他冷笑,我想我始终完不成萧秧的心愿。
他却从容挥手,指向她的尸体,抬出去,她刺杀我。
我惊异的睁大眼睛,看着她尚存余温的尸身被那些粗俗男人拖出厅门。想起自己,也曾如这个可怜女子,无数个月夜偷偷凝望自己心爱的男子,却换来这般铁石心肠。
石崇细长的眼睛死死盯住我,仿佛想将我骨肉剥尽,看看我妖娆躯体下有颗怎样顽固心。
兀地,他仰天大笑,说,绿珠,你闹吧,我将人头提在手里陪你闹!
是闹吗?是闹!
清明节的雨将桃花绽放得异常的闹。每一朵都会刺瞎人的双目。我想起那些痴缠女子,为一场爱情死去。如同枝丫上妖妖的花。
我遣浅儿投香火。
突然一双大手从身后将我扯到石柱后。紧紧捂住我的嘴。他说,别喊,是我。
我转身刹那,身体摇摇欲坠。
我不肯睁开双眼,用双手疯狂的描摹着他的面庞。我想喊他,萧秧。未及出口,已泪如雨下。
他紧紧扣住我的手腕,告诉我?为什么石崇还活着?!
我睁大双眼,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男子,他来,竟为斥责我,为什么,石崇还活着?
萧秧,萧秧,金谷园无数个惊魂夜,绿珠手中锋利的匕,石崇细长警觉的眼,还有我时刻有虞的性命……
他说,绿珠,你不想回我身边?
我冲他笑,妖娆的笑。
爱,是我的死穴。
归时路,烟雨蒙蒙,桃花欲死。
蒙
清明的雨,在我生命,淅沥,三年……
浅儿并不晓,缘何,石崇不肯见我。这六年,他可以纵容我对他生命的威胁,却无法面对保不住心爱女子的耻——十王之乱,孙秀携着赵王司马伦的威,同他索要女婢。
他将绝色红粉集于孙秀眼前。孙秀却冷笑,独要绿珠!
他瞬间恼怒,将孙秀逐出。
回廊处,我偷偷的望。原来生命中,终有一个男子,拿我计较。
只是这男子,却是我要手刃的人。
我忍不住悲戚,掩面而走。
桂花湖前,遇见哑仆,他失神的双目,似乎已望见金谷园的断壁残垣。
桃花终于盛开了。刀兵也包围了金谷园。
要么死,要么献出绿珠!
他走向我,爱怜的抚摸着我乌云秀发,落泪,我为卿获罪!
我的双目看着他憔悴的容颜,我笑,艳若桃花,愿效死君前!说完转身,从楼台飞下,身后,石崇惊呼,伸手拉我,却只残存我衣袖的一抹余温。
从楼台落下,我看到哑仆,冲他笑,妖娆的笑,只有他知道,千百年来,我欺瞒了世人……
萧秧将绿珠献于石崇,并非为杀父之仇,而是为了换一个女子,她叫翔凤。
而那年清明,他只是哀求我将他带入金谷园,为翔凤守灵。我冷笑他会穿帮,他竟将佛台上炭火吞入口中,残掉自己的声线……刹那间,我明白,我如何也代替不了那个女子。哪怕她爱上了石崇,已模糊了对他的记忆。
爱情以死为名,妖比桃花。是的,开始,我就骗了你们。
只不过,不愿意承认,我的爱情,因为一个姿色年华都远不如自己的女子,死无葬身之地……
4.《谁家陌上少年郎》文 /乐小米
一.小狐
熙别山上,松涛起伏。
苍翠的颜色如同施过咒一般,鲜亮到狰狞,看得人心纠结。所以,云深之处,总是少有人迹。
苏眉总在月色极尽完美的时候,才从山洞里娉婷而出。融融月色,如同薄暮时分的淡淡雾霭,缭绕在她锦绣的云鬓上。她对着我,勾首,横目,盈盈笑。云锦霞披便从她的肩头滑落,露出她白皙的颈项,妖媚别样。
她是狐,我也是狐。
不同的是,她是一只万年灵狐,而我,修行尚不足千年。
狐修行满千年,便会有身白如雪,修行万年,便墨黑如玉。可我从没看到苏眉墨黑如玉的样子,她一直幻化着人形,袅娜娉婷。
苏眉说,身为狐,一要有千娇百媚的名字;二要同人间男子相恋一场,才不算枉费。可很遗憾,别说千娇百媚的名字,我根本就没有名字。所以,苏眉一直喊我,丫头。
月亮下,苏眉问我,丫头,你看我如何?
我在吃山果,尖尖的小牙齿划破果皮,果香弥漫在齿间。我点头,这样挺好的,只是,你放着好好的狐狸不做,干嘛变成人样?
苏眉俯身,斜坐,团花般的裙裾漫在草丛上,如盛开在午夜的硕大花朵。她说,变成人样好啊,至少年轻男人比年轻男狐狸好看!
我又咬开一枚山果,黝黑的眼睛看着她,苏眉的话,无疑对我起了极大的提醒作用。年轻男子的确比男狐狸好看,也比男黄鼠狼、男兔子好看。至少,那个叫楚若鸿的男子,翩然而至时,让我明白了这点。
此前,我一直不想变成人,因为我觉得两条腿走路很恐怖,哦,确切是用三条腿,因为还有狐狸尾巴。
遇到楚若鸿前,我一直喜欢四条腿的动物。五百岁时,我暗恋上一只男黄鼠狼,然后跟苏眉学变黄鼠狼,可我跟黄鼠狼花前月下说情话时,它太激动,结果,放了一个p……据苏眉说,那天是她把我拎回山洞的,我晕了很久;九百岁时,我觉得男兔子比尖嘴的男狐狸长得福相,苏眉又教我变兔子,结果那男兔子总是歇斯底里蹦跶蹦跶,把我蹦跶崩溃了,我就与它楼台一别了。
两次惨痛经历,让我在第九百九十九岁时痛下决心,一定和苏眉去人间,找到那个叫楚若鸿的男子,抵死相恋。
二.陌上
我和苏眉刚下熙别山,唐家堡小姐唐凌就上吊自杀了。我正要拉住那缕倩魂,劝她一番,什么大不了的,非要上吊?却被苏眉一脚踹到了唐凌躯壳中……当我幽幽从唐凌身上醒来,知道真相,我也想上吊——大夫说,唐凌怀孕了!
我对着暗处的苏眉瞪眼,我挺着大肚子去暗恋谁啊?谁要我啊?
苏眉吐吐舌头,无能为力的表情。
既木已成舟。无奈,我只好再自杀一遍。当我挣脱了唐凌身体,飘到苏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