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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一个这样的结局给自己?楚若鸿的手伸向我的脸,那份冰凉不是梦里可寻,梦境中,千年前,是一双温柔的手抚过我的身体。他的声音抖动的一塌糊涂,对不起,你始终不是人,你是一只狐。血液顺着我的伤口汩汩而出,我惊讶的问他,你怎么看得出,我是狐?他说,因为从我见到你第一眼时,就在你转身那一刻,看到你身后的尾巴。我笑,那你可知道你怎么会看得到我的尾巴吗?楚若鸿摇头。我的手也拂过他的脸,我说,狐狸这样狡猾的生灵,只有遇到自己喜欢信任的人啊,才会藏不住自己的尾巴。灵魂出窍的那一刻,一切仿佛闪电一样在我眼前轻过——我仿佛看到一年前的楚若鸿,来到熙别山,寻找传说中的千年白狐未果:我仿佛看到,他重病的母亲,躺在病床之上。有一个黑衣相士为她把脉,说是需要千年灵狐的皮毛焚烧后做药引,才能治好这病;我仿佛看到那个给楚若鸿指点,他在哪里会遇见这只千年灵狐,而这只狐狸,在哪年哪月的哪一天里将会满千年,就等着你一箭贯穿……闭上双目之前,我问楚若鸿,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从头到尾这都是你在陪我演一场戏对吗?从头到尾?楚若鸿始终重复着那句话,对不起,你始终不是人,你是一只狐。我含着笑,闭上了眼,我说,你能不能骗骗我,就骗我一次?楚若鸿的手附上我的唇,我能感觉到他身体传来的颤抖。可是,亲爱的男子,早知道你要的是我的皮毛,我就是抽筋剥骨也舍得给!楚若鸿怎么会知道,可是经历了昨天,我根本给不了他所谓的药引。因为,那个月圆之夜,我在这世上生活整整第一千年,拥有白雪一样的皮毛。可我却在熙别山上,将自己的皮毛焚烧,也断掉了自己的尾。苏眉在火里将我抱起,看着我累累的伤痕,她说,你疯了么?我没疯,只是,修行的狐有了千年的道行,历经断尾焚身之苦,可以用千年的道行,换得一世为人!不是狐仙,而是纯粹的凡人。楚若鸿,你可知,我再没有可以包裹上后的批买,我也和你一样,成了掩不住伤口的人。
九.苏眉
我的灵魂一直羁押在水底,不准投胎也不准转世,上天总是喜欢这样处置那些不甘寂寞的灵魂。比如想成人的狐,想下凡的仙。在水底,我能看到很多我在人世间没有历经的事情,过去的和未来的。我看到苏眉,看到她敏捷的将楚若鸿从家中引到唐家的秋千处;看到了世间根本没有那个叫落雁的女子;看到她曾经的不忍,也看到了她的决绝;我甚至看到现在的她偎楚若鸿身边。那个给楚若鸿“指点江山”的黑衣相士转脸时,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不能再数词的眼神,伴了我千年……苏眉一直没告诉我,她这么喜欢楚若鸿,就在千年之前,那时楚若鸿还不叫楚若鸿,他曾在我母亲遭遇猎枪后救下了我,然后放在未幻成人型的苏眉眼前。他的温柔的容颜,映进苏眉的眼。苏眉那时已是一只有九千年的灵狐,因为这少年,她才不肯成仙。只是,看着他轮回转世。苏眉说过,要一个人爱一只狐,很难。死心塌地,更难。在我死后,楚若鸿却这样死心塌地的爱着苏眉。那夜,他面对着我冰冷的身体,才知道我已不再是狐。所以,当泪流满面苏眉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将对那个叫做唐凌小狐女的愧疚全部给了这个自称是她姐姐的女子身上。她用千年导演了一场戏,借我将拥有的雪白毛色导演了楚若鸿母亲的沉疴,用我的命换得了她作为一个狐女所期盼的爱情千秋万代。她说过的,若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要比成仙好得多。我知道了,楚若鸿骗过我。他还是爱过我的,哪怕我曾是一只狐女,哪怕爱过一毫一厘。我还知道了,原来千年的白狐变成万年的黑狐,不一定非要历经九千年,也可以像我一样,一夕之前为爱情将皮毛焚成炭的黑。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也带着一只幼小的狐,告诉他,我叫唐凌,然后喊她丫头,与她相伴千年,然后为了另一个陌上少年,重新导演一场千年的戏?会不会再有那么一双温暖又冰凉的大手,在命运中反复,千年前给了一场生,千年后再给一场亡。从此轮回,生生不息。
5.《别时江南》文/乐小米
流云惊变
1
碧空万里,几行归雁。
江南翠色苍茫。
药王斋中堂,绛紫色大厅中,肉桂香气经久弥漫。爷爷手把信笺,眉头皱紧,手拈银须陷入思索中。苏渐在他身后,亦是沉默,俊雅飘逸的身影石雕一般,立在中堂。
我躲在堂前石柱后,探出半个小脑袋,额前碎发剪剪,乌黑的眼眸遛遛的望着中堂内端坐的爷爷,还有他手中信笺。
十三岁的秋生在大院内扎马步,问我,承欢,发生什么事了,师傅和师兄那么严肃?
我扯起裙脚踮脚跳到他身前,摇摇头。
秋生继续在太阳底下端着身子,晶莹的汗珠从他饱满的小脑门上争抢着滚落。恰好此时,婉素袅袅婷婷从东厢走出,水绿罗裙沾过芳草,春山淡描,一粒朱砂痣点于眉梢,格外妖娆。她看了看我,又看看秋生,抿着笑,抽出手帕帮他擦试汗珠,道,药斋又不是镖局,你干吗这么拼命习武?
秋生歪歪脑袋,避开她的手帕,我得保护承欢!
婉素掩笑,承欢?她又不是金子银子,有什么可保护的?
秋生很认真地说,苏师兄说,承欢长大后,会很漂亮,得好好保护!
婉素看了看我,轻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望着大厅中堂伫立的苏渐,莲步轻挪,向中堂走去。
秋生冲我笑,嘴巴一咧,承欢,婉素姐与苏师兄真般配!怎么偏偏是云少爷的未婚妻呢?要我说,她还不如跟苏师兄私奔了好呢!
我轻啐他一口,小小年纪,不知害羞!
天空渐渐阴沉起来,我在回廊处侧坐着,边看秋生习武,边细数着婉素出阁的日子,六月初八,嫁于流云山庄。
2
云遏山的流云山庄,江南百年望族。
山庄中江姓子弟,修文养性,习武健身。历代庄主所礼聘的女子,无论妻妾,容貌均是神仙姿色,故所生子弟均丰姿俊雅,仪表昂然,加之文韬武略,历时达官贵人都盼望与之结为姻亲,一来面子无比荣耀,二来巩固自身权势。强大的姻亲关系盘根错节,也成就了流云山庄的百年威名。
可到了江穆天做庄主,流云山庄便不复往昔的人丁兴旺。他娶了九房夫人,唯独正妻夫人紫苏给他诞下一脉香火。第九房小妾也曾生有一子,可怜那孩子两岁时便失足落井。因此,紫苏夫人那一脉香火便成了流云山庄唯一的血脉。山庄上下,百般珍爱。
这脉香火便是被称做云少爷的江航。
宁婉素,这个可娉婷可入画的水国女子,三年前,奄奄一息的她,被苏渐带回药王斋。那份明艳的美丽便惊呆了刚刚八岁的我,我悄悄附在苏渐耳际,问,师兄,她真美。她是你的妻子么?
苏渐一脸倦容,点了点我小巧的鼻尖,笑,等我们的承欢长大了,会更美的!
后来,我才知,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是流云山庄云少爷指腹为婚的妻子——江宁织造府的千金小姐。当然,年幼的我并不知,流云山庄之所以同江宁织造府联姻,并不是因为宁婉素的明艳,而是因为金蝉丝。
江宁织造府用来织云锦的金蝉丝是云遏山流云剑的克星!
三年前,江宁织造府毁于一场大火,而宁婉素从她闺阁跳入府中湖底,躲过了这场灾难,最终被在江宁游医的苏渐救下。
苏渐从中堂走出,长衫临风飘举,柔长的眉目间,淡淡几许荫翳。他拿医书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脑袋,承欢,去陪陪婉素姐吧,流云山庄来消息了,怕是……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径直走出门。
我跑到中堂,但见婉素双手捧面,不停抽泣。眼泪从她纤白的指间滑落,如菡萏带露,甚是哀婉。水绿罗裙失水的枝丫一般,枯萎不已。她抱着我哭,承欢,云少爷遭蒙此难,可叫我作何指望?
那日黄昏,我得知,三日前,流云山庄付之一炬!烟火过处,满目疮痍。庄主与夫人双双归天,颈项处被薄剑一类的划伤致命。生还的姬妾下人,席卷了残存的珠宝,做了鸟兽散。唯留下云少爷一人,却因这场家变,急火攻心,双耳失聪。
江南春雪
1
江航初到江南的那个黄昏,天空薄薄的阴,细细飘雪,这是南国初春少有的天气。
婉素称病,妆容残谈,不肯相见。
我同秋生到后堂偷看,那个一直生活在传说中的男子,杏黄色锦缎长衫,长眸微阖,端然坐在堂前,脸色苍白,却难掩超尘脱俗的气质。
曾经的他,出身富贵,家世优渥。这些,对我都不重要,十一岁,我尚不谙世事。我所注意的,只是,他沉静内敛的眼,看进去,仿若江南,干净,水润,温暖而灿烂。这般模样,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无疑是瑰丽绚烂的。
爷爷为他把脉。
一碗茶水微凉,爷爷神色渐渐黯然。
摇头,叹息。
江航虽无法听到,但从爷爷的神情中,似乎已明白,他的耳聋,似是不救之疾。一直沉默的他,突然开口,声音恳切:冷神医,求求你!我身上背负着流云山庄血海深仇!而且,我相信,三年前江宁织造府那场大火也不是天灾!这两门血案,我堂堂七尺男儿,如何不管不问?
我躲在布帘后,藕色棉衫,眉眼流畅,偷望,他倔强的唇,宣漏着一个男子的决心。
爷爷沉吟半天,对他“说”,你的耳疾并非急火攻心,是中了一种罕见的慢性毒,能让人失明或失聪。恢复倒是可能,只怕时间过长。而且治疗后期,会用朱砂。药量分毫的差池,你便会失明。
江航看着爷爷写下的话,毫不迟疑的回答,只要能医治好,怎样的痛苦我都愿承受!怎样的代价我都愿意付出!多久我也愿意等!
就这样,江航,留在了药王斋。
秋生问我,那个云少爷,要住多久?
我说,怕是要很久。
秋生眉头皱成一团,嘴巴几乎噘到鼻子,那不如做你家女婿算了。
我脸一红,追着他打。
2
夜里,我偎在婉素身边,紫金炭炉烧得极旺,映上我脸庞,两团飞红,我说,婉素姐,原来,我这姐夫,果然是天人!
婉素叹,别说这无端的话,小丫头不怕羞!
我梳理着她如云青丝,小心翼翼的说,婉素姐,你称病不见云少爷,是不是因为不喜欢他?你若见过他,一定会喜欢他的。要不,明天,我将云少爷带到回廊处,你偷看一下,就知我所言不假。
婉素笑,他是什么样子?像苏渐么?
我想了想,笑,苏渐呀,好比江南春色,纵使旖旎万千,也是人间可见;而云少爷呢,却是江南春雪,高洁寡淡,人间不多见。
婉素戳了戳我脑袋,笑,便是这样,不如你替姐姐嫁了。
我没应声,发丝缭乱,埋头在她香肩处,睡去。梦里,是江航超脱的眉眼,倔强的唇,雪花一样的容颜,不惹凡尘。
3
翌日。
婉素梳洗完毕,坐到桌前。她看到饭桌对面的江航时,眼里竟有了些许柔软,嘴角绽开一抹淡笑,起身敛衽,云公子,婉素昨日有恙,万望公子见谅。
气氛陡然冷冽。
婉素,你怎么可以忘记,他已失聪!
我看着江航惨败脸色,慌忙端来纸墨,将婉素的话写在纸上,匆匆展在他眼前。他看着纸上清秀小楷,冲我感激一笑。继而作揖,婉素小姐,江航有礼了。
婉素突然跪在他面前,她的话,我怎样也写不到纸上。她说,泪痕交错,云公子,小女子已心有归属,即使公子不遭此难,这婚约恐怕婉素也不能唯命。若公子执意娶,也只能地府里结阴亲!
江航仓皇去扶她,不知所措的望着我,眼神迷茫,像个无辜的孩子。苏渐急忙站起,将婉素扶回厢房。转身时,他看了看杵在桌前的江航,眼神荫翳。
两个男人眼神交汇处,我读到了比刀锋还锐利的光。那夜,苏渐床前的灯光格外明亮,明亮的近似忧伤。
秋生窗外舞剑,剑风习习,仿佛要浸入骨隙一般。我披着单衣,揉揉眼睛,秋生,都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呀?
秋生的剑在月光下闪烁寒光,他说,承欢,我要好好练剑!如果有一天,有人要将你从我身边带走,我的剑决不会容许我如师兄那样沉默!
说罢,长剑凌空,几瓣桃花,月下纷飞。
梅林疑云
1
我写得一手漂亮小楷,一直不曾觉得幸福,直到江航到来。
春寒料峭,我手握小管羊毫,晕墨流畅,写下,承欢,我的名字。然后冲他狡狤一笑,小狐一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