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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算是流行歌曲,也明显是过了时的流行。窒息感压断了最后一线冷漠的心弦,游离很难再把注意力集中在无关紧要的小说情节上。
女生稍稍迟疑,不知出于什么初衷,扶着墙壁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寝室门。走廊尽头的窗户,应该是可以看见舞台的。虽然明知患病的自己不可能看见什么,却中了邪似的往那个方向艰难走去。
可是肿了的脚不听使唤,还没走到窗口,歌声就结束了。游离有些失落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他也离开,留我在云海徘徊”的旋律一遍又一遍久久地回荡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女生像是忽然被从喧嚣的晚会气氛剥离,再也听不见任何杂音。
在自己十七岁那年,落下一场无声的大雪,把一切都无情地掩埋了。
少年露出最后一个令人终生难忘的温柔笑容,拖着行李箱转身离开。“那么,再见吧。”落寞的背影渐行渐远渐渐不见。
游离伫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张了张口,却终于没有勇气发出任何声音。冬日里,女生呵出的白色雾气迅速揉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她做了个口型,但没有发出声音。早已转身的少年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个站台,形成在自己身后的口型是——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么?
——我喜欢你,可是我连你的联系方式也不敢开口问,从此相忘于人海。
——我喜欢你,我在这辆列车上喜欢过你。它在落满大雪的昼夜中穿行了五天五夜,可是,我忽略了它最终会到站。
——我喜欢你,可是,我不敢对你说。
曾以为因为你在,我会从此不同,可到最后,我依然在永无乡的美好梦境中沉眠,任你渐渐走远。
十八岁的游离呆立在一个人的走廊里,半晌,从迷彩服的口袋里掏出次日的病假条,撕了个粉碎。
军训晚会达到了高潮,也许是某个好笑的相声节目,掌声如海浪涨潮。宿舍楼的走廊里出现了奇怪的景象。在掌声响起时,声控灯一下亮起,掌声平息时,光线又突然熄灭,反反复复。
在暖黄色壁灯灯光的一会儿明一会儿暗中,女生扶着墙壁原地蹲下,用手捂住双眼,抑制不住地呜咽起来。
军训结束的前一夜,季向葵对什么所谓的文艺会演没兴趣,缩在寝室里发短信。听见敲门声,打开一看是游离。
女生抬起眼:“向葵,陪我去医务室上点药好么?”
“啊——好呀。不过你这个样子明天难道还想参加检阅?”
游离笑了笑没有回答。季向葵带上手机搀扶着游离朝医务室所在的楼走去。
走到一半时,手机响了,季向葵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游离说:“等等,我接个重要电话。”女生迁就地点了点头。漆黑的环境中,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游离居然松开了季向葵的手。
季向葵背过身去,通话内容听不太清,但有一句“我对未来没有信心”飘进耳朵里。
看来又是和男友闹别扭了吧。
游离在夜色中站着,低声说了句“可是,我却有呢”。像是完全不搭界的自言自语。
——可是,我却有呢。
——即使你不在。
漆黑一片的视界中突然像钻开一个光亮的小洞,然后,这光线以旋转的姿势越变越大。不是冰冷的白色的月光,不是散射而来的炫色的舞台灯光。是绿色。
军训基地无处不有的垂柳在晚风中摆出了异样的光线。视线就这样慢慢被液体濡湿。
在失去刻度的时光里,忘了有多久多远的一个寒假,第一次出门远行的女生被悲惨地告知: “受大雪影响,火车将晚点四小时。”就这样,明明是下午的起程被延迟到了从小最惧怕的时段,孤单单被抛在冰冷的始发站台。
到了该上车的时候才知道行动的难度。从检票口到列车的那段楼梯加长廊居然没有灯光。女生的脚步停滞在了楼梯的最上面一级台阶处。旅客们零零散散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却没有谁注意到这女生的异常。
有人走过,身后的声控灯亮起。
过了一会儿,又自动熄灭。
又几个人经过,亮了。
隔一会儿,灭了。
如此反复。
离火车开出的时间越来越近,女生却心急如焚地站在明暗的交界处,不敢向前迈出一步。
直到那个神情清淡的少年经过身边,已经毫无知觉地走下两个台阶,却又突然发觉什么似的站定在下面两级台阶上,转过身,穿的是橄榄绿色的军大衣,英俊如早期苏联电影里帅气的男主角。他抬起头看向女孩,自己身后涌来的光线爬上他的眼睛,形成瞳孔里明亮的高光。他的眼神里恍然浮现一丝孩子般的迷惑不解,身边甬道的玻璃窗外落下白寥寥的雪片。
慢镜被打上柔光,幻化成黑暗潮湿洞穴里一道漫长的光的轨迹,不知延伸向什么地方。
那天,少年仰起脸:“你没事吧?”
“我是……”少女犹豫了一下,立刻在心里做出他不是坏人的判断,“夜盲症。”
“夜盲症?”
少女缓慢地眨眨眼睛,露出些许无可奈何的神色:“嗯。”
“那可真是不方便啊。”他的眼里就也染上一点无奈,然而却马上换出释然的笑来,“可是,你有没有尝试过努力去看呢?”
“唉?”
就像平地汹涌起一阵狂风。黄沙被舞得在视野里旋转成漏斗状,连接着天与地。
从来就没有人问过,也没有问过自己。
——你有没有尝试过努力呢?
少年右手替她拎起行李箱,左手牵起她的右手,几个冰凉的触点,让她瞬间忘了呼吸。以至于他接下去的那句“不是用眼而是用心”像是从海市蜃楼中长出的藤蔓,仿佛带有一点虚无的幻觉。
夜是黑色,雪是白色。这些是凭借经验知道的。
可是,方寸的黑与白之间,一向看什么都是含混的自己,居然看见了另一种颜色——橄榄绿。少女被穿着橄榄绿色军大衣的少年牵着,毫无畏惧地走下楼梯,走向了一列最终驶进悲剧的列车。
故事的最后,你转过身,我却丧失勇气。从此我重新弄丢了自己。刻意忘记我们曾经相遇。
53.羞耻
[一]
后来我变得文艺一些,学会了“偷窃时光”、“骗取幸福”之类的说法,提及这些字眼时才不那么感到羞耻。
[二]
小学六年级,我所在的城市称之为初中预备班。好歹也算是半个初中生了。后来,我考进一所离家很近的中学。
我一直羡慕和我最要好的女生有辆粉红色的女式自行车,每天骑着回家。
放学后,她推着车子陪我从学校沿区间小路一直走到马路上。我们在夕阳的余晖中挥手道别,我望着她迎风骑车离开,长发被有节律地一下一下撩起来,在光线渲染中像是柔软的栗色绸缎。
那镜头定格在我的大脑皮层里。每个细节我都记得。
我独自走在回家路上,驮着很沉的书包、勾着头、踢着路上的散石子,尽我所能往前走。我揣测自己蠢死了的姿势侧面看起来大概像只乌龟在做伸颈运动。过两个红绿灯,我就到家。家住得离学校近,在大人看来有“多方便啊”、“很安全”、“能按点回家不让父母担心”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有利方面。
可是我一边往家去,我的好朋友骑在自行车上潇洒地回头向我挥手的画面一边浮到眼前来。
[三]
家和学校短短的连线上,对我而言只有一个意义非凡的点。
那家自行车行里有一辆自行车,是成人型的,又是我能够得到的高度。它被摆在最靠近店门口的位置。
每天我不敢驻足停留,紧张地保持着匀速从它面前经过,
余光不止一遍偷瞄过它从未改变过的价格,心里紧紧地痛。每天看见它之前我感到期待,看见它之后我感到空虚。
那段时间我所有的心思,完全不在学业里,不在漫画里,也不在美少年身上,而全在这辆普通的自行车上找到归属。
[四]
渐渐地,一点一滴的细微情绪汇聚向一个“终于”。
终于有一天,我回到家甩下书包和妈妈哭闹起来,我也要一辆自行车,也要骑车上学。
由于是无理取闹,妈妈自然没有理我。
那顿晚饭我吃得异常哽咽。但有个坏念头反复在脑袋里乱窜。
[五]
晚饭后我下定了决心。走进房里,搬出我的储蓄罐,里面是爸妈平时给我的零钱,最大的面值是10元。我把所有的钱倒出来数了好几遍,失望地发现离那辆自行车的标价还差50元。
第二天我还是把所有钱都揣进书包侧袋里出了门。
中午在外婆家吃饭,我停下筷子,咽着口水:“外婆你借50块钱给我吧,老师要收一套辅导书的钱。”
[六]
为了钱,我骗了外婆。
高一时,同班有个女生偷了许多同学的东西,却不是为了钱。
她和他们相处不好,又不敢当面争执。东偷一点西偷一点,据说把偷来的东西全丢进垃圾箱了,只为欣赏他们那么点着急和困扰。
事发之后,引起轩然大波,这个女生被撤了班委的职务,被处分,差点就被开除。
过了段时间,风波看似已经平静下去,有次晚自修,我看见她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低着头,班主任站在她面前。
教室里大部分人都和我一样侧目。
不知为什么变成了暗藏心虚的窥视。
那一瞬,我突然感到一股钝痛从胸口急速扩散。
[七]
我用偷来骗来的钱买了自行车的那天,放学时妈妈正好有事路过学校,和我一同回家。
我怀着忐忑和兴奋把她领到自行车边,没想过她会在我学校门口的停车棚当场就暴跳如雷。
同校的学生纷纷往这边看,我不知道里面有没有认识我的人。
周遭安静下来。
只剩下一种声音,像嗡嗡的耳鸣灌进脑袋里。
人惶恐又无处可逃。
的确是偷了钱,但那些钱本来也是我自己的。被斥责时反复听见的“竟敢背着我”和“无法无天了”其实对认识错误并没有帮助。
只是,那天,那样的场景下,太多的目光让我不堪重负。
低下头,我知道自己在哭,可是却听不见自己的哭声。
夕阳也不像平时那样柔和温暖,无形的风抽得我的脸生痛,砂石擦过我校服裙下的小腿,刺刺的。我低着头,眼泪垂直落体。可是整个世界没有其他声音。
只剩下一种。
这声音在后来漫长的时光里一直跟着我,不时跳出来刮我的耳膜。
在路人眼里,其实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过目就忘。
在妈妈眼里,这也是女儿成长过程中的一件轶事。
念初二时在妈妈的朋友家做客,闲聊间妈妈提起这自行车事件时,完全是以一种“别看我家女儿看起来很乖,居然还干过这样的事呢”的口吻来叙述。而我的脸却突然变得灰白,在沙发上坐如针毡,大人们善意的笑在我看来也显得异常狰狞。
吃过饭,又聊过天,直到天色全暗了,我跟着妈妈回家,关于买车的话题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可是我走出单元门的一瞬间,“哇——”带出了哭腔。
——为什么要再提起那件事啊!
——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