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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总是揪住不放啊!
  妈妈被我吓了一大跳,有点茫然和委屈地说:“只是说笑啊,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变成了谈资,可我自己却还在耿耿于怀。
  [八]
  高中的“偷窃事件”发生在秋天。
  而女生被叫到门外哭泣的那个晚自修,教室里的温度因众人呵出的二氧化碳而升高,窗户上蒙着白色雾气,被这层雾气打上柔光的少女穿着深青色的冬季校服,在大家残忍的视线中不断抬手去揉眼睛。
  以为一切都平息了的时候,被偷掉东西的几个女生对如此“轻判”愤愤不平,于是出现了后来的民意调查。
  我翘了周日的晚自修去逛街买围巾和手套,回校时几乎所有女生都已经在那张纸上投了票。
  劝她转学。
  让她退学。
  原谅她。
  三个选项中,“劝她转学”下面码着整齐的“正”字。而“原谅她”下面空无一划。
  即使从众心理使人做出异于常人的选择时需要勇气加倍,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做了“原谅她”的唯一。
  虽然这个女生在刚进校担任班委时的官腔让我非常讨厌她。
  相对的组织“民意调查”的女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被偷了东西。
  可是……
  [九]
  ——别再提起了好么?
  ——为什么不可以原谅她呢?
  ——即使你们不去反复指责,她自己也很难过的啊。
  [十]
  即使是年少时犯的错,羞耻心也会一直纠缠着自己。
  也许有一天你也可以笼统地承认“我小时候偷了自己的钱骗了外婆的钱去买我的第一辆自行车,被我妈狠狠地骂了一通”。
  可是当时围观者怎样向你投来好奇和鄙夷的目光(哪怕成分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复杂),你怎样把头低到不能再低,怎样眼睁睁看着自由落体的泪水在水泥地面形成一丁点大的卑微的湿迹——这所有的细节,哪怕依然历历在目,你也决不会想再去体味回忆。
  哪怕妈妈在你上大学后提起这事说“其实最让我生气的是两百四十块钱买了辆那么难看的车,灰不溜秋的,他们明显就是在骗小孩”。
  哪怕那辆杂牌的、普通的、灰不溜秋的自行车早在你初一时就被偷走了。
  心室壁还是变不回一片光滑,结成的伤疤依然躺在那里,不能揭。
  [十一]
  一个人的羞耻心,与生俱来,并不是因为周围人反复责问“你有没有羞耻心”而突然萌发的。
  如果她知错了,悔改了,为什么不能宽容点待她?
  [十二]
  校方终于还是没有理会那份民意调查统计。那女生就领着“留校查看”的处分继续和我们一起生活学习。但直到上了高二,她仍没有朋友。
  盛夏的某一天,我在食堂临着落地窗和朋友面对面一起吃饭,无意地侧头看见她从教学楼方向走过来拐去服务窗口前充饭卡。灰色树影密密地落向她白色的校服。
  一路上,一个人,始终没有抬起头。
  就像看见了自己。我没来由地鼻子发酸。
  某个封印已久的容器被打翻,里面流出我包含了向往、紧张、忐忑、兴奋、羞愧以及耻辱的五味杂陈的记忆。
  54.奇迹的碎片
  文——夏茗悠
  一
  一直以来,平凡得像水分子一样的女生,具有天然的稳定的令人心安的平衡,同时也有混入人群就再也无法凸显的弊端。
  和无数相似结构的分子们不分彼此,每天做着相同的动作,展现相同的表情,运用相同的声音和语调,张一张口,话语像墨滴融进水里顷刻就不见,从没有可能一鸣惊人。呵出的只是空气。
  拥有超能力,只在很小的时候幻想过,年龄日积月累直到懂得现实重量的临界,不需要任何人指导,就自己学会用无奈的叹息和苦涩的微笑应对种种不如意。
  分寸拿捏得刚好,于是有件名为“一笑而过”的小事时常发生。
  前一位同学松开扶住教学楼大门的手,铁门向后反弹,擦过文樱白色校服的衣袖。女生侧俯下头,一点点锈迹停留在了大片的白中间,太醒目。文樱仍只是一笑而过,须臾后就重新汇入去参加升旗仪式的人流中。
  当时的文樱,从来没奢望过奇迹发生在自己身上。不能想象,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哗啦一声打开了一道旖旎的天光。
  前一天夜里下过雨,气温低得不足以让水汽蒸发,操场保持着潮湿的状态,鞋子踩过时发出簌簌的声音。日光在大朵大朵的浅灰色阴云之上静流嘛,找到不均匀云层稀薄处便哗啦一下倾斜而出。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教导主任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如何迎接文明示范学校评估团的到来,无非都是些弄虚作假的程式。学生们无不烦躁得想当即遁地。
  文樱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突然,无意间瞥见观礼台上除了教导主任还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怎么会有小孩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文樱使劲揉揉眼睛,再往前看,神秘的小男孩还是没有消失。不是错觉,仍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接下去的事态就更出人意料了,小男孩跳到教导主任背后搞起了小动作,做着鬼脸,又在他腿边滑稽地绕。
  文樱扑哧一声笑出来,可是身边所有人却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毫无表情,张张都是冷漠的不耐烦的脸。
  与其说是群体缺乏情趣,不如说“压根就没有看见”的解释更具合理性。
  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樱一头雾水,搞不懂是别人集体出了问题还是自己的问题,怎么想都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不管怎么说,莫名其妙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都绝对不是能令人泰然处之的事。
  台上男孩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大。伴随着停不下来的对周围同学的观察,文樱的心逐渐往下沉。哪里滋生出来的一股恐惧,萦绕着每根血管往末梢生长。
  也不是不曾听说过具有阴阳眼这种超能力者的存在。但自己打出生起就没有什么异常,一直平平安安波澜不惊地长大。突然拥有某种超能力像是童话,仿佛原本笔直的线段从中间生出一个转折,左右两边弯出了截然不同的路径。
  文樱紧张地攥紧拳头,手心里全是汗。也不完全是紧张,不能说没有兴奋。
  阴阳眼,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异时空亡灵。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横亘在自己面前。
  听起来像个奇迹。
  文樱身处的k班人员稀少,比其他班队列的长度缺了一大截。女生在东张西望的惯性中回过头,目光很快落在一张反常的脸上。
  a班队伍最末尾一个瘦高的男生,深的肤色帅的脸都无关紧要。此时最关键的是他的表情——混迹在周围无限扩散的冷漠面孔中间——想笑又强忍着,使劲抿着嘴,过半天只好将目光从观礼台移向脚下的草坪。
  距离很近,所以文樱的目光还是捕捉到了他低下头后微微变化脸部线条的动作。
  二
  想去打听那个男生的名字,可这对于人际关系简单到整个学校熟识的只有看门大叔的文樱来说,比登天还难。
  一张极力掩饰的笑脸,就这样变成了模糊虚幻的存在,搁浅在了记忆里。
  已经七天过去了。
  这天放学后,文樱背着沉重的书包往家的方向步行,突然因路边吵吵嚷嚷的一堆人放慢了脚步。几个二十岁左右的家伙把一个小朋友围在中间来回推搡。文樱探了探头,惊讶地发现中间那小朋友正是上周在观礼台上捉弄教导主任的小鬼头。
  女生面对未知世界的生物,胆量反而比平常大些,走近一点,发出细若蚊蚋的声音:“那,你们不要欺负他。”
  喧嚣声倏地迅速消散。
  在令人窒息的宁静中,几个鬼魂同时回过头看向文樱。
  虽然已经竭尽全力挺直腰杆,惨白的脸色却还是露出怯弱的马脚。文樱鼓足勇气定在原地没有后退,即使对方放弃小男孩朝自己围拢过来,即使对方的眼神里怎么也找不到半点友善成分。
  目前这种情况,难道马上要从“活见鬼”变成“鬼缠身”了吗?
  看不见,过往的行人都看不见他们,连求救也没辙。
  女生紧张地咽了口水。为首的鬼好像微笑了一下,终于慢慢吞吞的开口说话:“我们看他不顺眼管你什么事?”
  女生想回嘴,却又找不到反驳之词。本来也说得没错,对方和自己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见义勇为什么的,是人类社会的美德,但鬼魂们能够理解吗?
  恐惧无助再加上底气不足,少有地做了件勇气可嘉的事,却换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的结果。
  那鬼魂看出破绽,更肆无忌惮地走上前来,重复地追问道:“关你什么事啊?”
  都说倒霉的人会一直倒霉下去。这话用在文樱身上一点不假。生活中突然多了一点刺激,能够看见游魂,却没有丝毫自我保护的能力,还不如看不见。
  设想当时帮忙的男生若没有及时出现,很难得知自己会被那几个恶鬼折磨到什么下场。
  文樱的脸色终于恢复过来,面对方才熟练地念咒施法赶跑游魂的男生,好半天才近乎崇拜地挤出一句:“好厉害!”声音微弱得更像是自言自语。
  男生却听得清晰,侧过头朝向女生,被夸赞得不自在。
  气氛有点僵。
  谁也没注意到的小鬼突然从墙角窜起来,感激地看了文樱一眼,目光转向男生,又惊恐起来,神速地逃出了两人视线。
  “他。。。。。。”男生有点不太明白,指着小男孩消失的地方迟疑。
  女生反应过来。“啊,他也是的,”转而立即好奇起来,“你怎么会。。。。。。”
  男生的神经也松弛下来,不太在意地解释道:“我们家,听起来有点可笑,可的确是通灵世族。这点本领还是必要的。”
  通灵世族?女生惊讶地瞪大眼睛,找不到别的词,只好又原样感叹一遍:“好厉害!”
  直接彻底得让人不好意思,男生下意识挠挠头:“也没有很厉害。我学艺不精,你刚才也看到了,我还分不太清人和鬼。”
  “可你怎么知道先前那群是鬼呢?”
  “太明显了吧?”男生内心有点无力,“谁会穿着明朝衣服在大白天逛街?”
  经过提醒文樱才突然想起,刚才的确有个奇装异服这混在里面。
  女生发着愣,男生已经从她面前走过去:“不过你以后还是少和他们发生摩擦。有些鬼还是很危险的,要不然也不会有通灵师这种角色存在。”
  文樱跟上前好奇:“通灵师是不是也有对付考试的魔法?”
  男生有点无奈:“你想得太神了。”
  “因为上次看到你在a班。”
  这么说其实是对男生智商的怀疑,不过他好像没怎么在意,反倒笑起来:“你在k班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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