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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事我都做过了瘾了,今生便只想做个小打小闹的俗人。
到了秋狩那一日,御驾所行处,又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况,王公贵族的子弟一个个佩剑披甲,威风赫赫,淑女闺秀也都着盛装随行,如百花竞艳。
我看见了静承侯家那位小姐,虽是庶出,但的确是个温婉模样,瞧着年纪不大,似乎比我还小上好几岁,观举止倒是个安静性子,不常与旁的小姐说话,只弱柳扶风般跟在她们的女眷身边,低眉顺眼的。
果然没一会儿父亲便让我跟他前去见静承侯。
我今天也不得已脱了我平日里常穿的道士似的长衫褂子,但也不愿意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会发光的甲壳虫,所以穿了件儿短束衫,只腰间一条银甲护腰,那银流苏坠在身后讨人嫌得很,像个尾巴似的,都是妙赏执意要我系上,不答应就要翻脸;打猎是个利索活计,头发也不能束低了,高高的束起用银凤九尾簪固定好,半边儿脸上戴了一个银丝雪缕软面具,像是一副要去打仗的模样。
我这样子唬人,实际上会的无非是几套花拳绣腿,今儿还是照旧,五只兔子就是我的上限了。
“许久不见你家三儿了,今天瞧着倒比从前还精神些。”静承侯和我父亲不一样,看起来没什么架子,不像是侯爷,倒像是个街头巷尾常见的大龄秀才。
他们家是靠经商发的家,如今大公子进了户部做事,也算是做了祖上的本行,这京都里大半的典当行儿和绸缎庄都是他们家的,我父亲从前很看不上他们家,我朝原也重文抑商,更何况文庄国公府是什么出身?若不是为了我的亲事,我父亲断不肯与他们家亲近的,这酸腐儒气不怪云坚看不上。
我这里心不在焉的看他们说笑,皇帝那边已回来一拨人,一个个青年才俊坐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马后跟着运回他们的猎物,麋鹿,山狍,野兔还有野山猪等等,果然收获颇丰。
“父亲!”南柯游大步走了过来,朗声笑道,身边还跟了一位年轻公子。
“陛下回营了?”父亲的样子十分满意。
“嗯,得了赏才来的,”南柯游向静承侯也问了好,继续笑道,“今儿运气好,才出去就和竹声兄一起猎了一头野猪,后来又得了三只山狍子两只鹿,竹声兄也得了五只狍子,不过今天还是三殿下和赵兄二人拔了头筹,得了两只黑虎,七殿下更是得了极稀罕的一只白狐。”
他身边那位原来就是静承侯家中的大公子,也是他们家唯一的一位少爷,阮竹声,他看起来并不很壮硕,竟有力猎杀野山猪。我挑挑眉,收回目光。
“别的不说,那只白狐的确很稀罕,”阮竹声眼睛一眯,精光一闪,“那身皮毛若是制成小帽或是围脖,想必漂亮得很,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低沉的声音和他清俊的外表不很相符,却有种特别的男人味,只是当着众人,他身为朝廷官员,说出来的话未免放肆直白了些,且还是那样一副“我就这样,悉听尊便”的样子。
“呵呵……竹声兄还真是……”南柯游讪笑着摇摇头。
我父亲一向不喜欢把银钱买卖挂在口边,认为有辱斯文。
而阮竹声这户部的职位实也是他考取的功名换来的,所以在他眼里,阮竹声堂堂一个文士,不讲究读书,倒像个商人似的工于黄白之物,根本就是不务正业。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夜每夜做梦,光怪陆离,都是素材
☆、第十八章
散猎的大多是我这种无甚本事又不好空坐着的人,第一轮狩猎的众人大多都去休息了,而且阮竹声收获颇丰,根本无需再出来走这一遭。
不过他是个爽快人,离了我父亲他们的眼,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明了来意:“我父亲有意将我亲妹许给三公子。”
“亲妹?”这么一个京都闻名的佳公子竟是庶出么?
“你不知道?”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
“怪道今日有缘相见,原来是因为阮公子担心妹妹的终身大事。”
“若不是伤了脸,想必以三公子嫡子的地位,是看不上兰乙的。”阮竹声信马林间,神情懒懒的。
“兰乙?好名字……”
“三公子若娶了她,会待她好么?”阮竹声驱马走近,仍旧是懒懒的神情,但那一双眼睛逼视着我,令我不得不与他对视。
“我不是个好人。”我实话实说。
他一双眼睛稳稳的落在我身上打量了三路,复慢慢开口道:“公子话中有推脱之意。”
“怎么?你以为我是个好人?”我挑眉。
“我与三公子从前曾有一面之缘,”这人说至此,神色一缓,竟露出与他方才气质全然不同的温和笑意,“然而公子已经忘了我了。”
我……
“当日翰林院中,‘春草没白石,谢家池塘老’,公子红衣翩翩宛如昨昔。”
我想起来了,四年前我才入宫不久,有一天下了学去翰林院找爷爷,爷爷那时正和翰林院的众新晋翰林讲学,见我来了便放他们各自去温书,见我才入宫看什么都好奇,便带我上翰林院的第三层,高望宫中那方昆仑湖,湖水烟波一如美人灵目,心中一动便脱口而成一篇五言绝句,还因此得了爷爷的夸赞,没想到当时在场的还有第三人。
“我自己都忘了,难为你还记得,”我偏过头,不再与他对视,重活一世,更小时候的事我是真的都不记得了,比前生那些爱恨纠葛更显得恍如隔世,“你就凭这么一句诗便认定我会是令妹的良人?”
“若仍是当日情状,也许我会说是。”
“当日怎样?而今又怎样?”
“当日你我都还小,而今时隔多年不见,公子有了心事,我更是明白自己从未了解过公子。”
这个人真是奇怪,分明是个冷面商人,我怎样与他何干?可眼下他没说几句话,竟多次叫我答不上言来。
“既知我非良人,你又为何要为令妹问我那一句?”
“我想知道公子的心事。”一阵山风拂过,他的眉眼变的清晰起来,像是染上了绿意,清亮的眸子里明白的映出我的影子。
我承认我一时晃了眼,然而我还不傻,这人话中意味并非我错觉,可若果然如他表现的这般,那前世我那样大起大落,又为何从未见过他?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
他一开口我又不想听了,伸出手打断他的话道:“你若是还要问我是否会待令妹好,那么你不妨也回答我几个问题——若令妹并非庶出,又或者她可以自主选择,她可又会看得上我这丑八怪?我若娶了她,她可也会真心的爱我,待我好?若我现在问的不是你,而是她本人,她是否回答的上来?”
我不去看阮竹声的表情,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的表情,我只觉得心里苦得很,深呼吸一口气,山间清风碧色,果然清透:“人以真心待我,我必以真心报之,我所能承诺的仅此罢了。”
我没想等他答话,说完便驱马独自离去。
真是白费了吟情唠叨了半日要我大展身手,托他阮竹声的福,我今日连五只兔子的旧例都没达到。
回到营中已是傍晚,还没进皇帝帐中,在帐外便看见一身雪缎披风,手拿兔毛滚金折扇的云宛笑得特别开心,其实他一向都是这样笑的,只是我直觉他此时是真的特别开心,我心下一动便走过去搭话,果然他一副等着我来的样子。
“怎么?空手而归?”
“也许上午都被杀怕了,此时就剩了些皮毛玩意儿,还要躲着。”
“你我的赌约过了这么久了,你也不急。”云宛两手交替把玩着扇子笑道。
“看殿下的意思,是有眉目了?”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如何动作?”云宛的扇子抵住他的下颔,兔毛白绒绒的,衬着他肌肤似雪,格外可爱。
“过程不重要。”我笑道。
“错!”他突然拔高了声音,我从中听出难掩的兴奋,“过程当然重要!过程有多精彩,赢的成就感便有多大,你我不妨拭目以待,谁输谁赢,今晚就能见分晓。”
他是真的有些兴奋。
我想起那一世里这位皇子殿下一直很安分,云坚云川斗得你死我活时,他韬光养晦,两不得罪,只顾吟诗作对,似乎从来不知人心险恶。云川登基,他没有像云坚那样被圈禁,可他镇日迷醉青楼楚馆,云川不管他,他也不入宫来。
他现在的样子除却平常玩兴,还多了几分狂热,我不由感到陌生起来……呵呵,这也是好笑——看他转身离去进帐的背影,我心想:我何曾与他熟悉过?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喜欢梦溪石了,她真的超级会讲故事,很平常的梗,她写起来就很大气很好看,有同好的亲吗?
☆、第十九章
“从前只知三公子做过七殿下的伴读,没想到与六殿下的关系也这么好。”
我眼珠子都不转,听声音就知道是赵珏,他的来意,我觉得我能猜出几分。他这话,其实我可以照样子再砸回他脸上去:他和云坚交好谁人不知,背地里却已经开始和云川暗通款曲,他有什么资格说我?
“还未恭贺赵公子今日拔了头筹。”
“不过沾了三殿下的光儿罢了。”赵珏略略敷衍了几句谦虚的话,不出我所料,跟着又开口道:“那一日陪祖母前去天心观进香,恰遇府上四小姐也在,当时亏了四小姐帮了我一个大忙,后来她离去得匆忙,我未来得及言谢,听闻她今日也来了,不知我可否当面向四小姐道谢?”
我眼角余光扫向他,心里暗暗冷笑:赵珏这个人很有趣,他的确背弃了云坚,但经常在处理或面对某些问题上,他又常常和云坚的想法不约而同。
比如我和云川的事,他不认为我在国公府的运作和打点,对云川后来的登基起过什么作用,因为我是个以色侍人的男|宠,云坚把我当猴子取乐,他更是毫不遮掩的直接鄙视我,认为我的存在是云川的明君历史上的污点。
而云川从来也没有为此阻止过他,似乎这些人都吃定了我是个再多风言风语都骂不醒的傻子,哪怕是明里做样子给我看以安抚我都不曾有过。
不过云川,我那时爱你,你肯温柔回应,我真不觉得难过。
……我讨厌赵珏,讨厌云坚,讨厌一切让我不自觉想起云川的人和物;又有我二娘一心一意为南柯湘筹谋:有的时候权臣的前途比一般的皇子殿下更稳定,司空氏为太子所倚重,来日实力不可估量,我若不插手好好料理一番,怎么对得起二娘这一番精打细算?
我能起多大的作用,不在我,全在他们各自的心有多大。
我指点了赵珏南柯湘的所在,但他好在没有蠢到在皇帝的夜宴上勾搭女人的地步,知道之后他便邀我一同入帐殿,我跟在他之后进去,略慢了脚步,转头向后看了一眼,心里生出疑惑:我在此处站了半日,怎么还不见阮竹声来?
……罢了,他来不来,与我何干?
一进帐殿,我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皇帝还没到,御座下首照例是病太子歪在那里。此次秋狩他也跟来了,看来身体果然大好了,虽不能亲自狩猎,面容略显倦怠,可毕竟是出宫了。
按道理说,这时候云川该颠颠儿凑上前去才对,这气氛怪就怪在,这太子殿下和七殿下之间似乎有些气场不合。
从前可没发现哪,七殿下是什么人?仁孝礼义四字占全了的主儿,且他还是不折不扣的太子谠,太子也不大可能这些时候找他不痛快,毕竟三皇子云坚如今正是风头最劲的时候,云川的支持对太子而言意义重大。
我说实在的,的确是有些不解,但落座之后,当我眼神瞟见云宛脸上一如平常的笑意时,我大概摸着了一丝头绪。
想必这其中少不了那六殿下的布置。
想至此我便意欲问清楚,可刚一起身,胳膊就突然被一人拉住:“陛下快到了,别到处跑。”
我转脸一看,是阮竹声,也不知他是何时走近的。
不知为何,我不想和这个人客气什么,也许是我讨厌自己当日留给他的初印象吧——我变了,他也没必要惦念一个根本不可能再回得去的虚影,这对两个人来说,都不公平。
“多谢阮公子提醒。”我僵硬着声音回道。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