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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殿中,皇帝坐在书案后,那碗药放置在他案前。
一屋子人原本都盯着汤药,见我进来又都盯着我。
我倒笑了:“今儿这么多人呢?”
左相林郴皱着眉,语气严肃:“请君侯自重。”
我敛了笑意,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林郴的肚子:“不敢比左相更重。”
“昭华。”
他发了话,我自然不再多说了。
林郴却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又不解了:他女儿都交代在皇帝宫中了,他这“国丈”是哪儿来的胆子在这里这样颐气指使,当皇帝死人吗?
“你这些日子送药,为何不进殿来?”
我看了一眼皇帝,又垂下眼睛:“臣这些日子身上不好,太医要臣多晒晒太阳。”
林郴冷笑:“君侯不必避重就轻,君侯是否进殿,当与这汤药有关罢?”
他这是什么意思?我亦冷笑:“左相是说汤药有问题吗?那便奇了,我既然敢送,又有什么需要避嫌的呢?若真要避嫌,扔给一个奴才岂不便宜?”
云川突然起身,缓缓踱步走至我身边,低声笑了笑:“朕突然想起当日……也是承央殿中这般情状。”
我低着头,心里“咯噔”了一下:我明白他说的是当日病太子以寒石草之毒构陷于他的事,但是我不明白他此时提起的原因……在他心里,今日的我是当日的谁呢?
想至此,我自己也想赌一把,于是起身端过那碗汤药,转身看向皇帝,茜纱之下微微笑道:“是药三分毒,良药可害人,毒药也能救命,全凭拟药方子的人怎么想,”说毕,我瞥了一眼孟观涛,后者神色一动不动,无比坦然,我转眼笑着将手中药碗奉上,“臣待陛下之心,日月可鉴,若陛下待臣亦如此,还请趁热服下,否则冷了,药性就散了。”
皇帝瘫着一张脸,牢牢盯着我,像是要把我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多日不见他果然瘦了不少,我看着他,双手举药举得手都要酸了。
良久,他方才接过汤药,然后一饮而尽。
喝完后,他稳稳地看着我,然后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转身在众人讶异的眼光中走回案后坐好。
我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看他,径自收好药碗,然后行礼,退出殿外。
是夜,城外异动。
京都尚书府抓到一名刺客,这是今年第二起行刺事件。
上一次是已故的豫亲王,这一次是户部尚书孟观涛。
此番动作很快,也许是柏牙和云宛布置得好,夜伺左相府果然等来了一条大鱼。
林郴也不知发了什么失心疯,见刺客一击不中,干脆亲自带人闯入尚书府,说是要找孟观涛拼命,一报丧女之恨。
可惜孟观涛并不在府上。
他在承央殿。
我也在承央殿。
“陛下!您不信我也罢!”孟观涛神色凄然,“但是那药中掺了乌头,此事一问太医便能分明!”
承央殿第一次这样空旷,也许是灯烛少了些的缘故,殿外空地的风肆意的吹进来,我的茜纱都被吹落了。
皇帝没有戴冠,长发被夜风吹散,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注视着我,我只轻笑,笑得脸都要僵了:“你明知药中被我掺了东西。”
白天他喝完,看我的那一眼,我已经明白了——他什么都知道。
云川的表情有些无奈:“可是你亲身送来,还亲自奉上……”
我也无奈:“你不想问我原由么?你觉得我要害你?”
云川不说话了,只是认真的看着我,那种单纯直接的表情就像个孩子,我从未看他有过。
阴影之中他广袖单衣的模样有些迷惘,还努力维持一个笑模样,语调平静:“你知道吗?朕总是做错事,后来朕想明白了,其实朕何尝真的懂过你?不如干脆做你希望朕做的事,这样……至少你不会失望。”
这个人……这个人说的话,每次都能恰到好处的踩着我的痛处。
我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连表情都不自然了:“陛下九五之尊,不需要旁人替你拿主意,眼前……孰真孰假,孰善孰恶,陛下心中自当有数。”
孟观涛:“陛下……”
云川稍稍抬手打断了孟观涛的话,看着我一字一句重复:“孰真孰假,孰善孰恶……”
我被他过于镇定的眼神看得有些慌:是啊……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你说出来,善恶便分明了……
良药可害人,毒药也能救命,善恶一念间罢了,可只有这情之真伪是干干脆脆,世间算来最骗不了了人的。
我做不了任何人的替身,也绝不与别人分享同一份爱情,不管那人是生是死,是真身还是假替,不管我有多爱你,不管我舍不舍得……
云川,如果这次我不说,你会怎么做?
夜风刮得太急,可是这时间却过得很慢很慢,慢到我整个人都麻木,连他走近,牵起我的手都毫无知觉。
那人苦笑:“淇,你可知有些人生来有毒?你我是同一类人,除了彼此,无药可救。”
在我怔愣之时,他的手抚上我脸上的伤:“不是早就告诉过你吗?”
……
“要是臣拿这东西东西指着陛下你呢?”
“你舍得你就往这儿砍,朕绝对不躲,不光不躲,朕还要拉你一起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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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过得实在不容易,若不是林郴临时发疯,他与曾经背叛过豫亲王的那几个驻守在京都城外的叛将,也许就真的要先反了。
说起来……左相他老人家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孟观涛居然真的会对皇帝动心。
因而孟观涛必须要除,尤其在知道他没有继续往皇帝药里下慢毒之后。
我送药时闻见药香,知道其中的变化。
前些时日的毒量不多,但是该排干净的还是要排干净,好死不死,排毒的药正是需要以毒攻毒,所以我才在后来的药里掺了乌头,还有意将此事泄露,使孟观涛得知。
孟观涛为了除掉我果然就有了动作,林郴虽然不满,但仍想借他之手除掉我,没想到皇帝居然在两者之间还是选择相信我,这样一来林郴自然明白孟观涛失去了皇帝的倚靠,这才急着要暗杀他。
可是林郴却不知道,只消他与孟观涛早间的一次接触,便已被对方埋下了傀儡虫,虫子是从我手中给的皇帝。
至于皇帝如何使的美人反间计……我没问过,因为只要想想我就不愿意搭理他。
“三哥,陛下来了。”阿洌这些日子长高了不少,连眉目都长得更为分明,南柯游说他长得越来越像我了,应当是和我待久了的缘故,连说话的样子都有几分相似。
“知道了,”我蹭了蹭他姣好的面容笑道,“就说我还睡着。”
阿洌抿了抿嘴,又眨眨眼睛,往边上挪了挪:“我是说……陛下,来了。”
他的身形一挪开,我便看见面无表情站在软金垂帘外的皇帝,他的朝服还没换。
我脸上一僵,有些尴尬。
“三哥,柏牙喊我去练剑。”
“去吧。”
我扶着额,不去看那人。
“朕想了几天,以为你是不好意思,又想你也许还生着气,想来想去……还是不知道你为何半个多月了还是不见朕。”
我闭着眼睛,心想,其实他都说对了。
却听见那人原本平淡的语调一转,有些无奈,又有些笑意:“朕见到你之后才感觉,也许你只是又别扭了。”
我睁开眼,看了看他,又撇过眼睛——反正无话可说。
须臾,他轻轻一叹,字字都举重若轻:“南柯淇,你放心。”
我条件反射似的回了一句:“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云川哼笑道:“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像你这样刁钻,也没有第二个人像你这样了解朕了,如果哪天朕真的失去你了,那么,再也没有第二个南柯淇能让朕这样动心了。”
我坐起身来,心里又酸又甜,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你……”
“你不就是以为朕把孟观涛当做了你的替身吗?”
……
“什么?!”我睁大了眼。
云川也是一怔,似乎没想到我是这种反应:“你没有……吗?”
孟观涛哪里像我了?!我皱起眉:“你难道不觉得他长得像……孝哀太子吗?”
云川愣了愣,随即眼神迷茫了一会儿,这才看向我:“朕只觉得他穿白衣的背影有些像你,孝哀太子……他去了太多年了,一时间……”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尴尬起来,摇头叹道:“再说林郴哪里知道这么多,他若要找人接近朕,也一定会以你的身量体格为准。”
原来是我多心了……我的眼睛又不知看哪里好了。
“那陛下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云川一手抚上我的后颈,一句“绝不骗你”消弭在唇舌之间,竟能说得如此暧昧。
很久以后我还记得那个早晨,晨光转醺,长发委地,抵死缠绵……
作者有话要说:
☆、终章
《天造大典》的编纂还没完,我在朝华宫里不愿外出,阿洌和皇帝都要练剑,连柏牙都忙着去牡丹阁砸场子,所以镇日间只剩我和一众士子。
突然有一天,宫人来报“阮大人来了。”
我再见他,他又消瘦不少,见他神情委顿,便问他何事。
他却说,他的妹妹兰乙出家了。
我大惊:“这……”又不知该说什么,内疚的心思止也不止不住,总归是我对不住静承侯。
可是阮竹声却摇摇头:“不关你的事,是因为司空繁。”
司空繁……
我似乎有些明白,又还是糊涂得很。
“原本她和司空繁青梅竹马,早有婚约,一个是庶出,一个缠绵病榻,我父亲和司空大人原也不能说什么,”阮竹声双眼通红,“可是司空繁的身子实在太差了,他说,不愿耽误兰乙,所以解除了婚约。”
司空繁……原来如此……
果然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事。
他爱阮兰乙,因此忍痛解除婚约,然而对于南柯湘……他既想报复她对自己的侮辱,也想成全我的情面。
此人若非缠绵病榻,想必绝非池中物,实在可惜。
“那司空公子他……
“司空繁昨夜病逝,宫中待会儿就会有人传丧了,”阮竹声接过我递过去的帕子,拭干了泪,“只是兰乙她……她已经去天心观斋戒了。”
当初南柯湘嫁给司空繁时……阮兰乙该如何痛苦……内疚的心思不但没有消停,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兰乙的道号就是她的闺名,”阮竹声苦笑,“她说司空繁说过‘兰乙’是个好名字,我记得……你也说过的。”
“人生得遇一知音足矣,人去则弦断,再好的琴也不是昨日声,兰乙活得清白。”
我叹的是兰乙,也是说给眼前人听。
阮竹声还没走,宫里果然就有人传丧了。
司空繁虽然缠绵病榻,但是他的诗集文稿广为传抄,当执名士礼。
我去司空府上,想起当日与他谋事的情状,于公于私都不得不感到惋惜,抚棺大哭一场才算尽到了礼数。
皇帝接我离去前,阮竹声和他在室内密谈了几句,我也不知两个人说了什么。
南柯游说要送南柯湘和南柯泠回昌都老家,我没异议,只说给足他们盘缠和行装。
回宫后,皇帝一反常态的早早便拉我去榻上厮磨,我想他会不会又在阮竹声那里占了什么口头便宜,只是不敢问,怕问了他又要疑我胳膊肘向外拐……
其实我何时向外拐过?
连阿洌都被我送去习武了,若是让爷爷泉下有知,会不会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