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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碎宫倾:不如不染绝世颜
  恩生怨起(1)
  雷鸣电闪,暴雨倾盆,天地之间混沌一片。
  夜,黑的死寂,偶有惨白电光撕裂长空,照见远处一辆疾驰如飞的马车,仓皇间不顾一切地驶向绝壁断崖。
  帘幕被风卷起的刹那,清晰可见一张惊为天人的容颜,苍白如雪,清绝若仙,回眸朝来时的路一粲,那一瞬间的风华耀亮整个世间。
  身后追兵的马惊得前蹄高高立起,似是也被这倾城一笑惑住,险些将马上的人掀翻在地。
  那笑竟似诀别,绝美得惊心动魄。
  马上追兵大惊失色,为首一人颤声大叫,目露狰狞,“快……快给老子拦住马车,不能再让它往前了!”
  “那马受惊不小,跑得太快,怕是追……追不上了……”他的手下战战兢兢地回答。
  “混蛋!‘双子’若死在咱们手上,一千条命都不够抵,还不快追!”
  一道明闪劈下,惊破深沉夜色,银练般的电光裂开浓重黑云,照出前方峭壁临渊,古木森森。
  轰然雷鸣,千霆万钧压过天际,手下骇得猛打了个寒颤,眼角一阵痉挛,强自压下心底那股恐慌,一皮鞭死命抽在马背上,“驾!”
  身后,残肢断体,尸骸蔽野,一地猩红的血混入泥水,眨眼便被瓢泼大雨冲散。
  不知过了多久,从尸堆里陡然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来,五指虚弱地张了张,随即,狠狠攥紧……
  “老爷,夫人,小……小少爷回……回来了……”
  管家封敬怀中抱着一个男孩,疯了一般一路叫嚷着拼命冲进内堂,怀中男孩双目紧阖,兀自昏迷,一身衣裤被泥泞染透,早已分辨不清本来的颜色。
  “少陵……少陵……我的孩儿……”姬家家主慌忙迎上前去,不顾一身锦衣华服,不由分说将男孩抢入自己怀抱,“幸好……幸好……你若不在了,叫爹往后可怎么活……”
  封敬沉沉叹一口气,举袖拭去额上的汗,“老爷,小少爷没事,只是受到些惊吓,一时昏了过去,醒来就好了。”
  冷不防,垂落的袖子被身旁一人死死揪住,素衣少妇眼睛哭到红肿,开口时几近声嘶力竭,“阿槿呢?阿槿在哪里?为什么只有少陵一个?阿槿……我的阿槿……”
  “夫人……节哀,九小姐……九小姐她连人带车冲下了悬崖,怕是……怕是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封敬哽咽,堂堂七尺男儿,忆及昔日府中那个有着天底下最明媚笑容的九小姐,那个视姬府所有下人如亲人的九小姐,那个玲珑剔透美玉无瑕的九小姐……终忍不住泪如雨下。
  姬家家主紧抱爱子恍若未闻,怀中男孩却于此时抽搐一下,悠然转醒。
  羽睫轻启,一室流光,眸似漆,颜如玉,赫然便是马车上的那张惊鸿一瞥的脸。世人皆道人间至美绝世无双,偏姬家一对龙凤子生得一模一样的倾国倾城之貌,堪言绝世有双。
  “少陵,你醒了?告诉爹,哪里疼?”姬家家主声若在颤,溺爱之心溢于言表。
  男孩眼中迷蒙,似氤氲着薄薄的一层雾气,呆了许久,方开口轻喃,“哥哥……”
  恩生怨起(2)
  “哥哥……”
  声音很低,却像是蕴含着极大的威慑力,比窗外那阵阵惊雷更能撼动在场的所有人。
  姬家家主姬景渊一双灰褐色的瞳仁霍地放大,面色霎时变为惨白。
  云谲波诡的暗夜,一切仿佛因这虚弱的一声而静止,周遭陡然变得一片死寂,余下男孩那声低唤,魔咒一般,萦耳不绝……
  “阿槿?你是……阿槿?”素衣少妇战栗着,脚下一个踉跄,噗通跪倒在姬景渊面前,她颤颤仰起尖削的脸,泪湿眼睫,“阿槿,你哥哥呢?为什么你穿着他的衣服?”
  封敬惊喘,捂住胸口摇头后退,他冒雨拼命从尸堆里拉出来的孩子原来竟是女扮男装的九小姐,那么连人带车冲下悬崖的……
  “小少爷!”
  凄厉喊出这三个字,浑身抖如筛糠,一瞬简直已萌死念。
  姬景渊犹在痴怔,原本紧抱孩子的一双手却于不知不觉中缓缓松开,“不是……少陵……不是……”
  素衣少妇再也承受不住连番的打击,眼前一黑,嘤咛一声,软软瘫倒在地。
  眨眼之间,横生剧变,容颜依旧一样,人却已然不同。
  这一切,或许便是一场宿命,被上苍选中的人,从此,再无从逃脱。
  若无今日之殇,还会发生后来的种种吗?
  谁又能知……
  “老爷,请节哀顺变,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啊!”封敬到底是见多识广的一府总管,惊痛过后,慌忙收拾心情,这一刻,姬府上下谁都可以因悲伤而倒下,唯他不能。
  姬景渊抬头看他,恍惚间,神思拉回到现实,胸口蓦地钝痛,似被一刀生生劈裂开来,目光缓缓落至怀中孩子身上,瞳仁骤然缩紧,像是看到世间最可怕的东西,竟如针戳一般甩手将她掷在地上。
  “老爷?”封敬大骇,忙上前将咬牙忍痛的九小姐揽入自己怀中,“您这是……怎么了?”
  “少陵,你是少陵!爹的少陵!你不是阿槿,不是阿槿!不是!”
  他激动起来,状似癫狂,突然疯也似的扑近,一把狠狠拂开封敬,一双如铁钳般的大手扫过孩子的周身,几下撕烂阿槿身上被污血和泥泞染透的锦衣,立时露出幼/女莹润没有一丝瑕疵的躯体。
  十岁的女孩,刚刚发育,有着一对最娇柔的蓓蕾和一条极细的腰,本是造物主最赞叹的作品,却于此时深深刺痛了姬家家主的眼。
  不是他的少陵,不是他半生唯一的宝贝儿子,不是……
  阿槿拼命抱住胸前,整个身子蜷缩起来,剧烈哆嗦得像一只受了伤被遗弃的小兽。
  许多年以后,她仍能清楚地记得十岁那年那个风雨飘摇的夜,记得她的亲生父亲在她身前缓缓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她,眼中,毫无一丝温情。
  强撑不住昏迷过去的刹那,她看见他冷冷睨着地上衣不蔽体的自己,眸中饱含恨意,而后,终于开口,却是那样漠然的一句……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天之骄子(1)
  仁启廿六年冬,皇家猎苑。
  帝都近郊灰扬尘迷,云霾障日。
  几天前这里刚刚下完一场大雪,此时积雪未化,天空犹似有絮在飘,褚帝却执意来此冬狩。
  已近日暮时分,彤云四合,褚帝满载而归,转身忽然兴起,命左右就地击鞠以娱随驾的群臣。
  天子一声令下,早有内官扯开明黄缎匹圈出击鞠场地,撑起盘龙华盖置下雕龙御椅。褚帝慵懒斜倚其上,一手支颌,一脸兴致盎然。
  南朝世人皆知,当今天子尚武,当年他以七岁稚龄登基,十一岁便肃清自己执政路上的所有障碍,一手把持朝纲。他在位时,屠戮无数,臣子获罪动辄夷族,堪称残暴之君。然而便是这样的一个人,稳稳执掌南朝金印整整二十六年,如今不过三十有三,正值一个帝王一生中最鼎盛的时期。
  四面猛地金鼓齐鸣,声势震天。
  击鞠场中气氛喧闹,褚帝却于此时忽然静默下去,锦织玄袍,内外皆是高贵的黑,箭袖前裾纹绣金丝九龙,帝王尊贵超拔之气尽显。
  他的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神情些许倦懒,眸光淡淡扫过东西两侧文武官员,在离他左手边最近一人的身上停了停,脸上的笑,不知为何,愈发深了。
  那笑如斯狂狷,仿佛天圆地方朗朗乾坤全是他手中肆意把玩之物,世间无一例外。
  忽听左右齐齐一声喝彩,褚帝微微抬眸,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头骏马赫然闯入眼帘,吸引他和所有人目光的,却并非面前的这匹御贡天山神驹。
  残阳如血,四野萧寒,马上少年一身朱红窄袖劲装,齐额勒着同色绑带,一头墨染似的长发高高束起,乌黑发尾随他的策马击球动作不时飞扬在风里,愈发衬得其人身姿如画,清朗绝伦。
  手中一柄金漆偃月球杖横空而出,惊电一般插入对方杖下,略施劲力斜斜一挑,已将黄革蹴球断入己手。
  少年夺球之后当即纵马飞驰,冷不防自背后凌空划来一道耀眼亮弧,却是对方不甘蹴球被抢,急红了眼,不惜犯规伤人也要将他杖落马上。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唏嘘,每个人都似替红衣少年捏了把冷汗,那一下来势凶猛,显然使了十成内力,换做一般人必受重伤。
  褚帝挑起眉毛,坐直身子,眼里较先前少了些许不耐与倦懒,却分明多出一股玩赏揣摩的兴味。
  少年听得呼呼风声直袭后脑,也不回头,深吸口气猛地朝前一伏,竟堪堪避过了那一杖,弯腰的时机身子趁势偏至马背一侧,只以左手执缰支撑全身重量,右手金漆偃月球杖从容击出,那黄革蹴球便似携风驰电掣之势应声吊角入门。
  动作大气,一力呵成,惹得席上众人纷纷站起来拍掌叫好。
  红衣少年高高扬起手中球杖以示谢意,明眸朱唇,容光慑人,一瞬惊/艳了无数双眼睛。
  褚帝扬起左眉,神情颇似玩味,忽地侧眸瞥向左手边,唇角轻勾,笑得意味深长,“击鞠之戏,用兵之技……六年,子寰果然替朕教出了一棵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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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之骄子(2)
  “圣上谬赞了,少陵原就天资过人,并非全是臣的功劳。”
  语声淡若熏风,一双眼睛片刻不离马上神采飞扬的少年,如此态度换做他人怕是早已被褚帝降旨挞死了,偏开口作答者一派雍然自若,像是毫不经意。
  “一转眼,‘双子’都长这么大了,子寰,朕等得很辛苦呢。”褚帝幽幽一声叹息,目光随他望进场中,眸色陡然转冷,唇边却再度勾起一抹笑来,那笑慵懒之至,然而凝神仔细一瞧,竟是寒极,厉极。
  闻言,被唤作‘子寰’的人终于回头,眉如画,鬓若裁,白衣行云,墨发流泉,一身清雅之质,远胜谪仙,他定定看褚帝,眸光映着天边初升月华,漾出潋滟锋芒,“素闻姬府九小姐常年卧病在床,太医院的人几次去瞧都说是怪疾缠身,天下无解,倒是可惜了红颜不寿……”
  “怪疾?”褚帝冷嗤,拂袖起身,语声挟带戾气,“朕要的人,便是死了,也得乖乖把尸首送进宫!”
  语毕,扭头就走,不等左右群臣伏地山呼万岁,衣带当风,人已走远。
  一个鹤发老臣战战兢兢地上前,一脸惶惑,“君相,圣上他……”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子寰淡淡一笑,“殷老多虑了,圣上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倦累罢了,没事,各位大人也都早些回去歇息吧。”
  众人这才舒一口气,纷纷上前作揖拜别,子寰含笑点头一一还礼,一袭白衣从容,风仪秀逸。
  忽觉远处有一道目光正静静望着他,侧眸迎上去,四目相视,唇边笑容绽开,刹那仿佛天地之间雪霁寒轻,更见温润,“少陵,过来!”
  红衣少年牵马踱近,玉颜染绯,喘息些许急促,似是还未完全从方才那番激烈的比斗里缓过劲。
  寰伸手将几缕因汗湿而粘在他颊上的发丝捋至他耳后,低头温声轻道,“累吗?”
  语声低醇,加之动作似颇有些暧昧,少陵面色腾地红透,慌忙退后一步摇头,“不累,师傅。”
  “那就好,我也不乘车了,随你一道骑马回宫吧。”
  一骑乌骓,一匹紫骝,两人并缰而驰。
  月如钩,独上中天,街市灯如昼。
  少陵目不斜视,只看前方,听得周围不时传来低声赞叹,眼睫眨也不眨。
  师傅故意带他走这条帝都最繁华的路,目的为何,他很清楚。
  六年,对父亲的印象只停留在十岁那年,十岁之后,他再未同他说过一句话。脑海里,甚至连他的面容,都模糊了。
  唯当初那一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听闻姬府不日大喜,你不回去看看?”子寰温言轻笑,目光静静停留在少陵身上,见他表情一僵咬唇不说话,眉间微动,语味深长,“你有多久没回家了?”
  “师傅!”
  少陵猛地出声打断他,墨染似的眸暗沉如夜,“他的事,与我无关!”
  狠狠一夹马腹,避开他一双澄明如镜仿若能看穿一切的眼睛,驱马一径向前。
  作者题外话: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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