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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眼前女子早已是泪流满面。
君意何如(1)
拇指指腹温柔抚过忧伤悲戚的雪颜,拭去泪珠,他低头看她,目光专注,见那一对纤长羽睫压抑地轻颤,脆弱如寒风中的蝶翼,惹人怜惜,心下不由微微一软。
“琳琅……”他叹气,轻轻拥她入怀,“这么多年来,苦了你了,其实,我一直希望你能过更好的日子,而不是……”
呵气缠绵于青丝间,道是多情,更似无情,琳琅哽咽出声,猛地张开双臂箍住他腰身,一点一点施力,似要将他勒进自己的骨血,“别说了……公子,琳琅愿意,真的愿意,只要是公子让琳琅去做的事,就算会要琳琅的命,琳琅拼死也能为公子做到!”
夜幕下,雪落无声,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成九重深梦。再回首,已恍若前尘。
“少陵是为了我才……公子,你怪我吗?是我害得她险些死掉,虽然万幸捡回了一条命,然而她背上那道狭长而丑陋的疤痕却将伴随她一辈子,这对一个女儿家来说该会是多么大的打击。”
“那并不是你的错,少陵只不过做了她应该做的事,不历此劫,焉知褚帝日后肯否信她,而今倒算是开了个好头。你知道吗,凭我的能力,那一鞭本可以为她拦下,可是我没有……我知道她能挺过去,一定能,因为她是姬少陵!六年前她选择以这样一个名字这样一个身份走这样一条路,就必须一往无前地走下去,到如今也再没有回头路可供她走了。没人能够一辈子在她身边为她挡风遮雨,她只能靠她自己!”
他的语气平淡而清寒,古井之水般毫无波澜,但,听在琳琅耳朵里,却有如惊涛骇浪,撼彻心扉。她抬头怔怔望向君子寰,面上犹带泪痕,嘴里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怎么,觉得我太残忍了?”他忽然清浅一笑,目光投向远方,带着一种深浓到化解不开的清洌与惆怅,语声幽若寒潭,比水更深,“我只盼她能够快些长大,六年……又何止‘他’一人等得辛苦……”
烧得发烫的身躯颤抖着,背上火辣辣地疼,额际却渗出密密冷汗,少陵于昏迷中发出微弱而破碎的呓语,痛苦得像是就快要死去。
忽觉有微凉的指尖一点一点抚过她的伤口,指尖上不知涂了什么,原本火灼般的脊背顿时一片沁凉,带得整个身子渐渐平静下去。
她嘤咛一声睁开眼,明知身后为她上药的人是谁,却动也不动,眼眸深处有一种东西,冰冷且空灵。
“痛吗?痛的话就告诉师傅。”
少陵沉默,牙齿猛地咬紧,似是用了极大的力,咯咯作响,君子寰的手每碰一下伤口,她眸里的神色便晦暗一分。
并不是伤口痛,而是心痛。
还是忍不住,她猛然仰起脸,眸中盈满了痛恨的光,“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那样对琳琅,你明知道她心里一直以来就只有你,只要你一句话,她甚至可以为你牺牲自己的命,你告诉我,你究竟要琳琅为你做什么?”
君意何如(2)
背后的人手上微微一顿,温声轻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想?自古帝王的宠爱,是多少世俗女子梦寐以求的,也只有等她入了宫才能发现,往后的一切或许恰是她心中真正想要的……”
“你骗人!”少陵握起拳头狠狠砸在床沿上,浑身剧烈地颤抖,“她想要什么你会不知道?她一介弱质女流整日在醉东风里抛头露面,一面忍受那些臭男人的欺辱,一面忍气吞声,她那样委屈自己是为了谁?她用尊严换回的那些东西难道不都是为了你?她追随你这么多年,从来你的命令,她可曾有丝毫的违背?可这一次,你竟然……竟然还要把她送去那个人的后宫,琳琅是那么好……那么好……他一个暴君有什么资格占有她!有什么资格……”
她抱住锦被拼命坐起身,背上的伤口仿佛又被扯裂开来,痛得眼前阵阵发黑,却还是挣扎着缩进床里,不愿再让他碰她一下。
“等伤好了以后,我也要进宫了,你要我们做的事,就是再难,性命不要,我们都能为你做到!而你呢?你只是为了那个人,只是为了他!那样一个皇帝,有什么好……唔……”
她闭上眼睛,任泪水纷纷坠落面颊,几乎是声嘶力竭了,却丝毫没有察觉不知何时俯身欺近的人猛然低头用自己的唇将她的话悉数堵在了口中。
像是一场无声的征战,他将舌尖用力抵入她因缺水而微微起皮的唇,她虽有一刹那的恍神,却还是死死咬紧了牙关,黑白分明的眼睛大睁着,不敢置信地望向眼前这张熟悉的俊逸的脸,颊上不受控制地浮起两抹奇异的晕红,不知是因为背上的疼痛,亦或者……是其它……
感受到她的僵硬与迟疑,他并不急着深入,只小心地捧起她的脸,开始用舌尖一点一点细心描摹,动作是那样的温柔与亲昵,唇齿间仿佛含着一汪清泉,轻易便抚平润泽了她干裂起皮的唇。
“这般任性,何时才能长大?”他轻叹一声松开她,见她苍白的小脸笼上了一层明丽光芒,璀璨得叫人移不开眼去,温雅的声音,亦染上了笑意,“很多事情现在说给你听你未必能理解,要琳琅入宫自有我的打算,皇上亦不可能薄待了她。况且,你可知如果她这个时候不入宫,那么不日被陛下钦点封妃的人……就只能是你――姬少槿!”
少陵怔住,耳中轰然作响,还来不及细品他话中的意思,心中隐隐已有些明了。
那夜她于御前请罪,褚帝看她的眼神有多么奇怪她不是没有察觉,却没想到一切会来的如此之快,快到令她害怕。姬府里那个顶替她卧床装病的女子她并不了解,六年来她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与父亲的见面都是一场战争。万一那个女子入了宫,万一被褚帝发现并揭穿她的秘密,那么往后会发生些什么她简直不敢想象。
君意何如(3)
“你什么时候知道……知道我是……”少陵红着脸低下头,方才他吻她时将她头顶束发的玉带抽去,此刻一捧青丝瀑布一般披泄在她柔白纤细的肩头,那原本因男装而潜藏的美丽便再也压不住,星芒似地炫目。
他看着她,眼前时光电转,仿佛不曾隔着漫长的六年,仿佛仍是初见时那个眸底惊惶脊背发颤却仍要故作一脸镇静的幼弱孩童,那么小便已学得大人的隐忍与克制,怎能不叫人心疼和怜惜。
而今,她在一天一天长大,天真如她,像一只褪去了绒毛的小兽,只要放下长发,便绽现不为人知的绮丽韶华与绝美风情,惑人心醉。
他忽然有些不舍,害怕这样惊人的美丽有朝一日被别人夺去,她仍是他心里那个明媚倔强而不解世事的小家伙,永远都是。
“你在我身边整整六年,若发现不了,那我可真是枉为人师了。”他伸手轻抚她长发,淡笑着道,“我不问,并不代表我通晓内情,我只想尊重你,到你真心愿意告诉我一些往事的时候,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侧耳倾听。”
少陵微扬起浓密的眼睫,望了望他,旋即低下头去,心中既酸楚又温暖。
“不得不说,你父亲将这件事安排的很好,这些年想必他也花费了不少精力财力,不然,想要在‘那个人’眼皮底下恪守一个秘密,很难很难。”
那么你呢,你又做了多少?
单凭父亲的力量,除非一直以来都有个位高权重的人在他背后暗中施以援手,否则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怎么可能保守到今天?
少陵恍然一笑,一股苦涩哽在喉间,无从抒发,只咬了咬唇,冷冷开口吐出几个字,“他做什么都是为他自己!”
说罢,赌气似地扭过头去,忽又想起什么,脸上霎时变了神色,“这么说,琳琅是因为我才……”
“傻丫头!”
他扑哧一笑,伸手牵起她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掰开,抚平,双掌交缠,那股熟悉的温柔自他掌心直透入她心底。
“不要自以为很懂别人的心思,我说过,琳琅是自愿入宫,这一点,你可以当面问她。”
少陵疑惑地回头,“真的吗?”
“师傅几时骗过你?就算真的骗你,那也是为了你好,懂么?”
修长拇指轻轻擦过她的唇瓣,那里不点而朱,正是先前被他吻过的地方,少陵的脸刷地红透,一颗心狂乱地跳,不知所措。
她的初吻就那么被一个她唤了六年师傅的人轻易夺走,少女青涩懵懂的情怀就此萌芽,以一种她无法控制的速度花一般绽放,她的世界,瞬间繁华似锦。
她忽然有些明了琳琅为什么一直死心塌地地跟随着师傅了,喜欢一个人,便是这种感觉吧,可以心甘情愿为他付出,不求任何回报,纵使从今往后只能远远看他一眼,也是一种幸福,何况她喜欢着的,是这样一个世间难求的出色/男子,仅仅温柔一个凝望,便能令夜短,能令意长……
九重宫阙(1)
石青色的缂丝锦织从五位翊卫郎朝服,缠枝勾莲纱里,素缎接袖,下襟滚海水江崖纹,间饰祥云,背上一只四爪金蟒活灵活现,一双锐眼犀利迫人。
袍身紧窄,正掐着少年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铜镜里的少陵双臂展开,像个精致的玩偶,任由背后那人取来一条片金玉带为她系紧在腰间,衣料??声中,只有彼此的呼吸于静默里交缠在一起,已分不清谁是谁的。
“师傅,我……不想去!”少陵突然红了眼睛,声音无助地让人心痛,“不去了,好不好?”
寰直起身,沉默地望向铜镜中含泪委屈的少年,片刻,嘴角勉强勾出一丝笑意,“又任性了。”
说着,再不动声色,挽起她一头如墨青丝,细心笼进束发冠戴,赤金系冠丝绦在颌下结紧,子寰拉她转过身来,伸手为她抚平衣面上的皱痕,再抬头时双眸一亮,面前的少陵已分明是个英姿飒爽的少年武官模样。
“他应该没告诉你,真正的‘翊卫郎’,其实就只有八个人,这八个人如今统领驻防帝都四门的黑翼羽林军,是他自幼精心甄选并培养出来的心腹,他们八人在民间另有个名字,称‘八绝将’。”
寰侧头看向窗外,寅时的天空是浓稠到发黑的蓝,他负手走过去,停在窗前,仰望漫天星辰,语声深幽如从天外飘来,“皇上七岁登基,其时内有孝纯太后垂帘,外有皇叔徵王主政,名为一国之君却毫无实权,只能整日于后宫游荡玩乐,从那时起他便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些婴孩密养在身边,而他们……便是‘翊卫郎’的前身。四年后,他施计诛杀徵王,下旨灭其合族,更派人幽禁孝纯太后,徵王的一干党羽死的死,流逐的流逐,无一人幸免。谁能够想到,当时做这一切的人不过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少陵听得怔怔然入了神,师傅只是避繁从简,虽然没有明说那四年里褚帝曾经经历过什么,之后又用了怎样的计谋亲手诛杀自己的皇叔,可她还是听出了一身的冷汗,一想起褚帝看人时那阴鸷冷厉的眼神,她便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那八个人……便是当初他密养在身边的那些婴孩吧?”
寰不曾回头,低低答道,“有几个是,并非全部,而眼下的八个人……是仅剩的……”
“仅剩的?”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少陵愣了愣,却没有再开口向他追问,有些事,师傅不愿意说,问了也是白问。
“也是最优秀的!”
寰回转过身,冲她微微一笑,然而眸中却毫无一丝的笑意,认真而又肃重,“当年外退山戎,内平永年公叛乱,八绝将一战成名,之后,那八个人便渐次从‘翊卫郎’里脱离出来,而今的‘翊卫郎’,如陛下所说,皆是些贵戚近臣子弟,一旦立功,便都加官进爵封侯拜相,从此对他尽忠职守,无人心怀异志。只是到如今,他们当中已再没有谁能比得上八绝将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了,毕竟,自他七岁登基以来,也就只有八绝将陪着他从童稚到少年,从无权幼主到一代帝王,从初掌权时那些枕戈待旦十面埋伏的日子,到今天的举朝臣服,天下太平……”
少陵抿了抿唇,语中透出些许落寞,“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进了宫,我也只是那些贵戚近臣子弟里的一个,八绝将再怎样受皇上的器重,都与我无关……”
“不!”
寰紧蹙了眉,猛地挥手打断她,“你和那些纨绔子弟不一样,你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终有一天,将凌驾于八绝将之上!”
九重宫阙(2)
晨曦中,冬日的苍穹积着厚厚一层乌云,沉沉压顶。举目望去,天地相连,到处都蒙着压抑而晦重的铁灰。
少陵低头拾起垂挂在腰间的青玉鹰?,轻叹了声,怅然而笑。
师傅的最后一句话想告诉她什么,八绝将的地位岂是她能够轻易取代的?当年褚帝杀皇叔囚太后时年仅十一岁,上位之后便牢牢把持兵权,他调兵,八绝将用兵,南朝百万雄师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