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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也就不必为那败家子而顾及他二人的面子了,即便此后因此而交恶引致朝堂之上分作两派分庭抗礼又如何?十年磨砺,剑成之日将至,一切……都不过是未知数……
  话未说完,却听殿前司礼太监一声拖长了尾音的通传,语惊四座,“姬少陵入宫求见……”
  谁心如铁(1)
  眉黛远山,眸清秋水,一步一步,缓缓踏上九重玉阶。天光晓寒,晨曦微染,一袭青衫寂寥,周身淡淡岚色萦绕,似有若无。
  玉阶尽头,少陵扬颈望向御座,褚帝冲他微微勾起唇角,犀冷眉目之间,云遮雾罩,神色虽然辨不清晰,却分明笃定他一定会来。
  四目相视,无需言说,他的出现,是彼此早已达成的共识。
  侧眸,正对上一双疑惑不解的熟悉眼睛,那双眼睛在看清他双手捧着的物什时霍然睁大,浑身一震,终于明白一切。
  那是一条拇指粗的行刑鞭,犀牛皮制成,长余一丈,鞭身密密麻麻分布着倒钩的鳞片,正是臣子于御前自省所专用的戒悟鞭。
  那鞭看似轻微精巧,然而即便是漫不经心地一鞭抽下去,也能令受刑者当场衣破肉绽,痛不欲生。
  过去为免伤及人命,施刑者往往只是象征性的轻轻抽上一鞭,既能让犯错的人颜面尽失悔恨难当,也能令他铭记教训永无再犯,故称戒悟。
  少陵此番自请受刑,施刑人必是文定公的儿子顾少的父亲兵部尚书顾怀昭无疑了。自己唯一的宝贝儿子双眼被毁,他还不怀恨在心?就算只是一鞭,他也一定会倾尽自己的全力誓要夺去少陵性命才肯罢休!
  双拳骤地攥紧,不待少陵跪地行礼,广袖一拂,拦在他身前,“陛下,少陵尚未入‘翊卫郎’,根本没资格以臣子之身受这戒悟鞭,请陛下明鉴!”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少陵来送死。
  “师傅……”
  极轻的一声呼唤,像是来自深远苍穹,带着无尽黯然神伤划过清冷的冬日,少陵眼里黑白分明,静静看向师傅,一只手却伸至腰际,些许颤抖着扯下一块青玉鹰?举起在他眼前。
  那是象征翊卫郎的信物,昨夜出宫之前褚帝亲手交给他,昭示着此刻他站在这里,一切已无可挽回,戒悟鞭在手,不论结局如何,他唯有去承受。
  他早已经学会了该如何向命运俯首称臣。
  况且,他从一开始就知,他谁都不是,他只是御座之上那个冷面君王的“所有物”……
  俊眸冷凝,面上早已不见往昔温雅,如笼薄冰。
  望着少陵手中的青玉鹰?,只觉自己刺入掌心的手指无声展开,不过片刻,再度紧握成拳,那么用力,却又似根本无力。
  褚帝的心思他怎可能不知,眼前的少陵,明明还只是个孩子,他竟忍心……
  岁月如潮涌来,又如潮退却。“他”是他教养了六年的小东西,可他似乎忘了,“他”会长大,六年的时间足以令“他”从当初那个惊慌失措的稚弱幼童成长为蕙心纨质的清丽少年,然而不论过去多久,“他”是他的少陵,一直都是。
  抬头望向褚帝,见他冷峻的面容桀骜,喜怒无痕,恰正看着自己,眸傲若渊,深无可测,仿佛洞悉他心中所想的一切。
  负手迎上那道锋锐的寒光,挑眉淡然笑了。
  这世上没有值得他怕的人和事,只因他是君子寰,那个自十四岁起便四海共钦,名动天下的少年权相,君子寰。
  身后,一声狠辣的鞭响凌厉破空……
  九重宫阙,深如晦。
  谁心如铁(2)
  吵死了!
  周围好像围了许多人,很嘈杂。
  耳朵里嗡嗡的,一刻也不停歇。
  想要伸手去捂,把那些聒噪的声音统统隔离在外,身子却仿佛漂浮在水中,悠悠荡荡,起起伏伏,根本一丝力气都使不出。
  疼,很疼,火辣辣地疼,似是被人用剔骨的尖刀在背上划拉出一道血口,翻皮见肉。
  除了感官上的刺激与折磨,剩下的,便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身子犹在水中漂浮,像极了旧时被哥哥圈在怀里,一只手伸来揪她的鼻尖,在她耳边宠溺地唤她,“阿九……阿九……”
  阿九……
  在这世上,从来就只有哥哥一人这样唤她。
  是死了吗,所以哥哥才会出现,一声一声唤她阿九?
  哥哥……哥哥……阿九在这里……
  她缓缓伸出手去,想要触摸梦境里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容颜,而只要能够死死握住那一份温柔,纵使下一刻粉身碎骨,她也心甘情愿。
  可是哥哥的声音还是渐渐远去了,六年来积聚在她心底的种种迷茫、委屈、心酸、苦楚似洪水一般奔泻而出,知道哥哥又将一去不返,知道自己又将孤苦无依,她猛地睁开泪湿的双眼,大叫一声,“哥哥!”
  一室死寂,先前的一应忙乱嘈杂仿佛因着这一声悲呼戛然终止。
  温暖的阳光自镂雕的窗棂斜斜照进来,少陵禁不住眯了眯眼,又犹豫着睁开。
  一人撩开帐帘坐进来,口里关切地道,“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少陵呆了呆,一瞬的恍惚,险些以为来人真的就是哥哥,她哽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梦境终究不过是梦境,再怎么美好都会醒过来,看清楚原来是师傅,她闭了闭眼,拼命将所有的泪水逼回眼眶,想要起身,才发觉自己正平趴在软榻上,只是稍稍一动,便牵扯起背上撕裂般的剧痛,不由虚弱地呻/吟出声。
  “别动,小心伤口裂开了。”
  师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恬和,暖玉般的双手轻轻按在她裸/露的后肩上,不由分说制止住她想要撑起身的举动。
  等等,裸/露……
  少陵骇然失色,至此才知自己的上半身竟是*的,也对,背上受了那样重的伤,此时又敷着一层药,换做其他人也只能这般老老实实地裸趴着,可……
  她扭头望向师傅,却见他只是低头微笑着看自己,一双眼睛似藏在水光深处般幽静澄澈,眉梢眼角俱是关怀,一丝疑问也无。
  怎么会……他明明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她的真实身份一旦昭然天下,姬府满门难逃一死,只怕到时连师傅自己都要受到牵连。
  然而不等她再往下细思,窗边一个修隽的身影转过来,似是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只听他淡淡开口道,“醒来就好,朕早就知道朕选定的人不会那般不堪一击,只是……希望你心里不要怨朕,这件事……你做的很好!”
  竟是褚帝……
  谁心似铁(3)
  少陵惊得刷白了脸,一刹那恐慌到几近窒息,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在辗转醒来时曾经喊过一句什么,也清楚地明白这两个字对眼前人来说意味着什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只觉得自内心涌上来那一阵阵强烈的无助感就快要将她湮没。
  她不知道接下来她该说些什么该怎么办,心里就只剩下了一个想法,一个字,那便是:逃,逃得远远的,天下之大,总有她容身的地方。姬府的一切与她再无任何关联,那个人从来就没把她当成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自从母亲病逝,他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丝毫不加节制,可直到今天仍一无所出,既然连老天爷都在惩罚他,她又何必再为了那样一个姬府白白牺牲掉自己的一生。
  越想越痛,越想越乱,渐渐陷入迷障,无可自拔。
  忽有温热的指尖轻柔掠过她鬓旁,她怔怔抬头,入目那一丝浅笑,云破月花弄影般迤逦漫过她心间,温暖得叫人心安。
  是了,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师傅。
  可是如今师傅已经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么今后他将怎样待她?还会一如既往地温言浅笑,手把手地指点她一笔一画一弦一柱,教她识得武学兵法星象医理,带她游历天下海岱名川吗?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嘘,别出声,也别害怕……”
  他俯身贴近,嘴里呵出的热气暖暖笼罩上她脸颊,“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他说他在这里,一直都在……
  之前醒来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回应自己,回应那一声痛彻心扉的“哥哥”,那么……
  少陵喉间微微一哽,睁大眼睛,见那双正温柔注视着自己的眸中清辉潋滟,恍似黑夜遗落在世间的光芒,抚人宁定。
  她终于平静了下来,师傅什么都知道,他不怪她,他为她挡,若没有他之前上来机警圆的那一句,只怕褚帝心中已然生疑。
  “他又睡过去了,陛下在此候了一晚,想必也乏了,不若让臣送您回宫歇着吧。”师傅一边隔着帐帘朝窗边的那人说话,一边俏皮地冲她挤了挤眼睛。
  少陵抿唇一笑,亦配合他做了个噤声的表情。
  窗边的人淡淡唔了一声,不置可否,语声里透出浓浓的倦怠,听来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酷冷。
  有琴声乍起,先是飘忽杳渺,仿若御风而来,一弦一弦如清秋暮雨,遗世而独立。
  少陵吃了一惊,未及回神,女子夜莺般轻灵剔透的歌声便和着琴音悠扬而出,“星斗稀,钟鼓歇,帘外晓莺残月。兰露重,柳风斜,满庭堆落花。虚阁上,倚阑望,还是去年惆怅。春欲暮,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音落,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这琴,这歌,这旋律,这指法,除了琳琅,还能有谁?
  “好一个思无穷,旧欢如梦中……”
  褚帝淡淡勾唇,似笑非笑,“想不到子寰的府上还有这等解语佳人,琴歌之妙,令朕万分想要前去一睹其芳容,只不知爱卿介意否?”
  谁心似铁(4)
  一颗心揪起来,隐隐作痛,仿佛预感到即将要发生的事,少陵一把抓住子寰手臂,仰面哀求似地看他。
  见识了琳琅的容貌与才情,世间怕是鲜少有男子能够过目即忘而不动心。她清楚地知道师傅的能力,知道只要他肯开口告诉褚帝那唱歌的女子不过是他府里的一名姬妾,那么褚帝即便真的心存妄念也不可能公然同自己的臣子争抢一个女人,除非那个臣子心甘情愿将她拱手奉上……
  不,师傅不会那么做,不会!
  “陛下何出此言,她原就是臣亲自调教了来预备献给陛下的人,之前还怕她技艺未精,入不了陛下的眼,如今看来,倒是臣想多了,待会陛下见了琳琅若是喜欢,容臣将一切打点妥当后,亲自将她送进宫去。”
  如罹雷亟。
  少陵一瞬面如死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缩回手,眼前的人眉目间依旧柔情似水,雅静流波,可是此时那双熟悉的眼睛里却分明多出一种令她辨不清亦看不明的东西,叫她惊疑。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寰玉颜之上纹丝不惊,蓦地起身离榻,反手拂落薄绡纱帐帘,飘渺云烟笼落而下,遮去少陵惊痛的视线,而他,再没回头看她一眼。
  “子寰为朕如此费心,朕若拒绝倒显得虚伪了,你调教出来的人朕自当另眼相待,回宫之后朕便下旨赐她金册玉牒,封她一宫主位,你看可好?”褚帝淡然负手,眼角眉梢皆似在笑,却是极冷。
  他甚至还没有去看一眼琳琅,两个人你来我往云淡风轻的两句话,就这么决定了一个人的一生,多么可笑。
  少陵死死揪住身下被褥,面色像雪一样苍白而透明,那样的一种脆弱,转眼便要随风消散了,她终于醒觉自己其实从未有哪一刻真正了解过身边的这个人。
  往昔那些温柔如水的关怀与呵护或许都是假象,甚至连她也和琳琅一样,都不过是他用来取悦褚帝的工具……
  浑身阵阵发冷,冷到不能自抑,她闭上眼,浑浑噩噩中重又陷入昏迷。
  也许这一睡,她不该再醒来……
  月上竹林,清辉遍洒,雪地里抚琴的女子低垂臻首,温婉素净。
  音色如水,宛若天籁,干净而纯彻。
  女子静静抚琴,仿佛已进入天人两忘的境界,先前那一曲《更漏子》,她弹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白衣男子静默立于一隅,清隽修长的身形逆着冷月,寂然有出尘之致,美好不似俗世中人。
  不知过了多久,曲调骤地一变,丝缕悲悯化作金石铿锵,激起漫天飞雪。铁骑出,银瓶倾,清商凉楚,七弦欲崩。音至极致,砰地一声弦断,曲终。
  “你这又是何苦,你该知道,你若不愿入宫,我丝毫不会勉强你。”轻衫一拂,那人上前,以指轻轻勾起她下颌,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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