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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树上“喳喳喳”地叫个不停,张家大院子、白家大院子那一颗颗足有黄桶般粗壮的千年参天黄角树上,喜鹊们像是在开社员大会样,七嘴八舌“喳喳喳”地议论个不停。
  “喜鹊叫,可能要来客,你幺姨好久没来了。”母亲对我说着念叨道。
  幺姨库熙桃是母亲的幺妹,旧社会里七八岁时跟着母亲、大舅逃难。后来嫁到三十多里远的东山公社的大山沟里,姨父赵大荣参加过志愿军抗美援朝战争,他们一家也是从云阳县千里迢迢逃难到通江县安家的。
  幺姨和姨父在我们一家人的心目中是最亲最亲的亲戚。年轻时,他们无儿无女,疼我们爱我们,总是把我们看着是自己的亲儿女样待。在我一岁多时,父亲母亲看幺姨无儿无女,把我继抱给了他们,将我改名“赵远林”。抗美援朝战争到了决战阶段,中国人民志愿军一批批跨过鸭绿江,奔赴朝鲜,和朝鲜人民军一道并肩作战,共同抗击以美帝国主义为首的联合国军队。
  此时才20多岁的姨父赵大荣,和千千万万的中华优秀儿女一样,高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志愿军战歌,奔赴了抗美援朝的战场。
  姨父,我的养父走后,姨娘是生产队长,一边忙生产队的事情,一边哺养我。因为是外乡人,姨父没在家,姨娘也受到了当地人的欺负。姨娘成天用背篼背着我去开会、下地干活,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没人帮她一把。在我生了一场大病后,母亲又把我背回家来,父亲还是用的芍药和那些根根草草熬成汤,一勺一勺地喂我。经过慢慢调养,我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我永远不会忘记,幺姨是我的第二母亲,它曾抚育过我,最疼我爱我。
  (二)
  就在这说话功夫里,一队人马锣鼓喧天、红旗招展,一路鸣放着鞭炮走来。他们越走越近,走在前面的是铁佛区武装部的陈部长、铁佛公社党委的王书记。
  我看清楚了,他们手里捧着一张大红喜报,一块“光荣军属”的匾牌。那匾牌是木头做的,雕刻得很精致很美,上面有几面红旗、天安门的图案。这匾牌我太熟悉了,在我们生产队有十几户人家的门框上都端端正正地挂着。有1933年参加红军而牺牲亲人的“光荣烈属”;有还在军队工作的老红军、现役军人。这牌子,我们院子里已挂了两块了。兴德表叔的大哥是还活着的老红军,他们家门框上挂着那块令人敬仰的“光荣军属”的牌子。院子中间张凤德表叔家两个儿子张朝光、张朝荣正在部队服役,家门上也挂着这样的牌子。只有我们家没有。有了“光荣军属”、“光荣烈属”的匾牌,活像是无价之宝、避邪之物,在共产党领导下,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欺负军属烈属?不给你头上扣顶“反革命”帽子,打个半活半死才怪了。
  那队洋溢着喜气的人马,走进了我们家芍药花正含苞待放的院坝里,顿时,鞭炮“噼噼啪啪”炸个不停,那连绵不断地清脆响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院子沸腾了,山村沸腾了。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百花开满山川,春风荡漾的春天。
  “魏大哥、库嫂,恭喜了恭喜了,恭喜你们的大儿子魏远清参军了!我们区里、公社代表通江县武装部给你们送喜报、送军属的匾来了”。
  “啥子啥子?远清当兵了?他跟他舅舅、幺姨父出远门七八天啦,现在人影儿都没见着,他也从来没跟家里说过要去当兵啊!”母亲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问着。
  “啷个的哟,你们是不是搞错呐?远清要参军他会肯定事先给我们说一声。不可能,不大可能,一定是你们搞错了!”父亲操着满口的云阳乡音糊里糊涂地问道。
  “没有错没有错,我们没搞错。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通江县人民武装部发来的入伍通知书。你们看嘛,这上面写的是:兹有通江县铁佛公社平坝大队五队的魏远清,被正式批准应征入伍。哪有搞错的?”陈部长毫无疑问地解释祝贺道。
  “远清这娃儿,参军好嘛,也是的,也不给我们大人吱一声儿”。母亲还在纳闷,自言自语唠叨着。
  夕阳西下,霞光万道,染红了青山,红透了原野,红透了村庄。我们家门框上那用红油漆涂染的“光荣军属”的牌子金光闪闪,栩栩如生。
  “呜——呜——!”河对岸十多里远的大东山上,传来了牛角号声,声音如此清晰明亮。
  “大哥哥回来了,大哥哥回来了!”我们几个兄弟欢跳起来,父亲母亲举手遮住额头,朝向远方望去,炯炯目光搜寻着远方,搜寻着大哥的身影。
  也许,此时的远清还不知道他自己已考上了兵,已正式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了。
  远清刚走进院坝里,抬头一眼望见了那块“光荣军属”的牌匾,顿时,在地坝里连翻了几个跟斗惊呼起来:
  “我考上罗,我考上了罗,我去参军罗!”那兴奋劲儿,活像捡到了金元宝似的。
  翻跟斗,那是远清的拿手好戏。前翻,他可以手脚不用着地空翻。后翻,他可以原地连翻十多个。十五岁那年,他考起了县川剧团,干了八个月时间,专门练的就是这个。无数次上台演出,他扮演武打小生,翻跟斗是川戏的亮点看点。他可以一直在戏团拿工资干到底的,后来国家精减吃公粮的人员,充实农业生产队劳动力,他还是被放回来了。
  远清是咋考起兵的?他浑身那狗咬的一块块伤疤,接兵部队看到也不要嘛!说他有一技之长?人家部队不可能要他去骟猪骟牛骟*?哦,他在戏团干过,肯定是看中了他跟斗翻得好。
  “远清,你啥子时候去考的兵?”晚上,父亲抽着叶子烟,喝的还是芍药茶,慢言细语地问道。
  “我是在幺姨家里时,有人说接兵部队接兵来了,我说要去当兵。幺姨反对说,你在家里娃儿中数老大,要是走了,你爸妈咋想,三个弟弟咋办?”
  “那你不听幺姨的劝,也不给我们大人吱一声,就偷偷摸摸考兵去了!”母亲半是责怪,半是开玩笑追问。
  “是我支持远清参军的,是我陪他到我们广纳区去报名体检的。人家接兵部队看到他浑身是伤疤还不收呢,我说侄儿的伤疤是他父母解放前带着他给地主打长工时,被地主家的恶狗咬成这样的”。姨父给接兵干部解释说。
  “真是苦大仇深啊,这样的穷人孩子不收,我们还招什么样的人当兵?”接兵部队的首长发了话。
  加之远清会吹笛子、口琴,会拉二胡、翻跟斗,部队文工团正需要这样的兵。
  “远清和我不一样,我没有多少文化,抗美援朝战争中,我只有站岗放哨打仗。远清还是个中学文化程度,到部队去干,定会比我有出息,如今部队正缺少这样的文化人”。姨父说道。
  “你们家一辈子受人欺负。解放前受地主老财的欺负,解放后当地人欺负我们外乡人。远清你到部队后好好练一身武功回来,看哪个狗日的还敢欺负你们一家”。没有文化的大舅,只有用这样的想法支持远清当兵去。
  父亲是个老实本份的庄稼汉,言语不多,也不在人前说人长道人短,只晓得埋头干活,不是忙生产队地里的活,就是在自留地里忙。每晚深更半夜,他和母亲忙着编撮箕、锅盖,拿去市场卖了给儿女们挣学费钱。就是区里、公社、大队、生产队演戏演电影,父亲从来没去看过。而他却很通情达理,有时说几句话来与众不同,甚至一鸣惊人。
  “没有共产党、毛主席,就没有我们这么一大家人。解放军是共产党的军队,常言说得好,打虎还要亲兄弟,上阵尚需父子兵。大儿,你去吧,在我们共产党自己的军队里好好干,家里的事就不用你操心,我还累得,况且几个弟弟一天天长大了。”父亲的话,掷地有声。
  “爸爸、妈妈,你们放心,我一定听党的话,听毛主席的话,在部队里好好干,干出个名堂来,我还要争取加入中国共产党。”
  大哥远清走了,他要去遥远的西藏部队。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想起大哥,我们就想起他身上那些伤疤,想起他从小遭受的无尽苦难,父亲母亲和我们一样,心里空荡荡地。
  (三)
  三个月过去了,瓜果又黄了,稻子金灿灿的,大地原野似神工巧匠,把山村装点成一幅幅绿色、金黄色的美丽画卷,展示在人们眼前。
  远清来信了,信封上落款地址是“西藏拉萨中国人民解放军xx部队xx分队。信里夹了一张像片,远清穿着军装戴着大檐帽,背景是布达拉宫和高耸云端的雪山。看着那照片,威武神气极了,我骄傲、自豪,羡慕极了。这一晚,我一夜难眠,渴望着快快长大,将来也像大哥一样当兵穿军装,我们家早日过上好日子,再也不低三下四,处处受人欺负了。
  远清走时,亲朋好友、左邻右舍,张家五毛,白家一元三元的给了他五十多元钱。第一封来信,大哥把钱全部寄回家来了。
  信中说:“三十元给姐姐,她在师范学校念书正需要钱。二十元给弟弟们上学念书。四弟远林也该上学了,大哥要求你好好学习,莫调皮,只有多学文化,将来才有出息”。
  秋天。一个丰收的美好季节。
  母亲又生了,生了个三妹,取名叫远涛。看她那小脸小手小脚,瘦得可怜,就像猫儿一样大小,顶多只有四五斤重。母亲的奶水不够,那时也没有奶粉,就是有也没钱买呀!她整夜“咪呀咪”地叫,那声音虽不大,跟猫叫差不多。
  远涛整夜地哭闹,吵得我睡不着觉,烦死人了。母亲给了我一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就是把米和黄豆泡上一天一夜后,用父亲捣芍药的“雷盔子”,将泡胀的米和黄豆捣碎成汁,再用一块纱布过滤后在锅里熬熟,用奶瓶喂远涛。平时大人下地干活,把远涛放在堆满稻草的背篼里,由我照看着。摇啊摇,我想和小伙伴们玩一下,她都不让,你离开一步,她又扯起个喉咙“咪呀咪”地叫,真拿她没办法。
  转眼间,一年一度的开学期到了,只见不少家里的大人领着孩子们报名上学了,我心里痒痒地,多么想上学呀!我望眼欲穿上学读书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那天,二哥远生、三哥远和拉着我去报名上学,我高兴得蹦蹦跳跳。挂着母亲一针一线用阴单布缝的小书包,朝铁佛公社小学走去。
  这一次报名读书,老师该不会再叫我用右手摸左耳朵了吧?我心里想着,站在老师面前神情紧张,忐忑不安。
  老师看了看我问:今年几岁了?
  “快10岁了,老师!”
  “嗨!快10岁了怎么这么矮?”
  “家里生活不好,他个子长得慢,这是第三次来报名了!”二哥远生如实给老师说。
  “好吧,收下了,你要好好学习哟!”
  “老师,我一定好好学习,争取考双百分。”
  在野花盛开的山间小道上,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家里通往学校的路上走着,走过秋天,走过严冬,走过春夏。我要走出大山,走向远方……书包网
  第6-9章
  第  六  章
  少年时代,金色般的年华。每个人的少年时代,有着无数的憧憬,花一样五彩斑澜的美好梦想。
  (一)
  那时的我,虽然家里十分贫穷困难,一天只能吃两餐饭,主要靠红苕、土豆、青菜和并不多的大米、麦面充饥,很少吃到大米干饭。生活是困难的,而我们活得无忧无虑,很有精神。
  大人盼种田,小娃儿盼过年。只有过年了,我们才能敞开肚皮吃几次肉,还能穿上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没补疤的新衣服、新布鞋。
  在我的童年和少年时代,没有穿过棉鞋、棉衣和棉裤。冬天,山区的风雪特别大,我就赤着脚走在满是冻冰和雪的山间小路上。到了学校时,找水把满是泥巴、冰雪的双脚洗一洗后,从书包里取出干布鞋穿在脚上,坐在教室里上课。
  我的学生时代,第一位班主任老师李登堂,他教我们的语文。第一位校长米家志,他教算术。家里买不起算盘,父亲用木头、竹条给我做,父亲是篾匠、木匠。小学每天都要上算术课,回家要做算术作业,因而学生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背着书包和算盘。
  我和三哥远和同在铁佛小学念书,我读一年级,他读五年级,我们几个兄弟、姐姐上学读书时,成绩都好,那是家里贫穷的环境迫不得已逼出来的,是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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