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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的刀尖。人们争相看着这些怪异形状的李子,百思不得其解。这不是迷信神话,更不是杜撰。
“水果树上长尖刀,不是好兆头哟,恐怕要打仗,天下要大乱哟!”老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着。
月光下的夜晚,一丝凉风都没有,心里闷热得透不过气来。我们在地坝边用两条高板凳支起的凉棍上,摇着蔑竹扇子,热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喝着解暑祛热的芍药茶,听着大人们整夜高谈阔论着天下大事。
关于李子树上结“刀尖”的事,村民们越说越神,越说越悬。
“晓得你们大哥最近是个啥情况哟?该不会打仗吧?国家不能乱呀,乱了只有老百姓遭殃。”父亲思念着大哥,他怕打仗,担心老百姓再遭难又吃苦。
(二)
没过几天,中学小学破惯例放假了,停课集中学习中央文件,学习什么《五一·六通知》。
这是公元1966年6月,一个奇热无比的夏天,一个令人们忧心忡忡的夏天,
无产阶级*运动开始了。
学校很少上数理化方面的课程,大多数时间是在传达学习“中央*”的文件,什么《五一·六通知》、《批判资产阶级的反动学术权威》、《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等等。我们这些娃儿年龄小,听不懂那些文件。
紧接着,我们小学生脖子上的红领巾不戴了,左手大臂上套着红布做的“红小兵”袖章。中学生、老师们戴的“红卫兵”袖章。
在农村,轰轰烈烈地搞“破四旧立四新”运动。农村的红卫兵们把家家户户和每个院子堂屋里供着的那些泥菩萨、神象砸了。把那些几千年、上百年前修的那些龙飞凤舞雕刻的墓碑砸了。
随之而来的是“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运动。
母亲和父亲不戴红卫兵袖章,也不参加生产队、大队那些无休无止的什么大会。凡是开社员大会不种田时,他们白天就在自留地里忙。晚上还是通夜不眠编蔑篾拿到场上去卖,哪个也管不着他们,哪个也不敢管他们,因为门框上有“光荣军属”这块金字招牌。
“啥子大鸣大放?五七年不是也搞了这样的运动吗?结果那些敢说敢议的人个个莫得好下场。全都成了右派分子,有的被吊起来打,有的被整死了。远生、远和、远林,你们三弟兄各自把嘴巴哑倒起,莫在外面乱说惹事哟!”母亲对我们哥仨再三叮嘱道。
“哪个敢在学校去参加批斗老师,我不打断他的腿!”父亲十分严厉地朝我和三哥吼道。
没过多久,学校里、区里、公社、街上、农村院子里,到处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几乎大字报里面提到的那些人的名字上全都划了一个红色的大“x”。
父亲母亲不识字,他们一辈子认不了几个字,只认得“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还有就是认得他们自己的名字。
一天下午,母亲在场上卖竹子锅盖、筲箕时,听着街上那些人看着一张大字报议论说:“这张大字报的毛笔字写得太好了,就像毛笔字帖样。这是铁佛中学王光亚老师写的。
母亲听着看着,她也不晓得那毛笔字写得到底好不好,就伸手把大字报摘了下来。
“嗨嗨嗨!你这个女人胆子不小,敢撕大字报,你想当反革命不是!”一个红卫兵吼道。
“我把这大字报拿回去,叫我三个儿子学习,教他们也学着写大字报,批判走资派!”母亲说着。
“那不行!撕大字报就是破坏*,就是反革命!你今天不能走!!”
“我今天就撕了咋的,你把我捆起来关起来嘛!”
这时,红卫兵、赶场的群众越来越多。一个认得我母亲的红卫兵挤进人群说:
“她是军属,儿子正在部队上军校。她把这张大字报拿回去教三个儿子写,这说明革命军属觉悟高,拥护*嘛!”
那气势汹汹的红卫兵哑口无言,无可奈何,惹不起军属,只好作罢。
母亲回到家里,把大字报贴在墙上对我和三哥说:
“人家都说王老师这张大字报毛笔字写得好,你们两个就照着练毛笔字,我也不去花几角钱给你们买字帖罗!”
王亚光老师是个大知识分子,在中学教英语。抗美援朝时,他在志愿军司令员彭德怀身边当英文秘书,听说板门店谈判朝鲜战争停火时,他一直跟随在彭总身边。1959年庐山会议打倒彭德怀后,王光亚受到牵连,被下放到我们这山区中学教英语课。
就因为那张大字报,三哥远和练出了一手好的毛笔字、钢笔字。母亲也正因为壮起胆子撕大字报,后来她这农村妇女,居然胆大包天,在*中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三)
*正如火如荼进行着,那运动的狂潮一浪高过一浪,开诉苦大会、斗走资派、斗地主富农、右派分子、反革命黑帮,开不完的会,斗不完的人。每次开批斗会前,几百人、几千人、上万人都要唱《不忘那一年》这首如泣如诉的诉苦歌:
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
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申
万恶的旧社会,穷人的血和泪
千头万绪,千头万绪涌上了我的心
止不住的辛酸泪,挂在心
不忘那一年,爹爹病在床,地主狗腿子一大帮,闯进了我的家,说我们欠他的债,又说欠他的粮,强盗狠心,强盗狠心,抢走了我的娘,可怜我这孤儿……
诉苦歌唱毕,便是震耳欲聋的口号声:
“不忘阶级仇,牢记血泪恨!”
“打倒死不悔改的走资派xxx!”
“xxx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曾经教我们图画课的刘老师,画毛主席巨幅画像画得特别好。有一天,他两岁的女儿用小手把毛主席画像抠了个小洞。这还了得,学校立即开大会批斗他,给他戴上了顶尖尖的高帽子,挂上“现行反革命”的黑牌子,在烈日下整整斗了一个下午。
那时,学校上课前,农村吃饭前,都要对着毛主席像早请示、晚汇报。人们举着毛主席语录的红宝书喊着:
“敬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敬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永远健康!!”。
学校经常吃忆苦思甜饭,开诉苦会、批斗大会。
时间混得真快,转眼我就上小学四年级了,在四年级二班读书,班主任老师叫王习川。我已当上班长了。
一天下午,老师们去区里参加批斗大会去了,王老师给我说,下午连续两节课自习,你要组织全班同学认真自习做作业看书。
王老师走了,我和几个班干部商量决定,班里的同学刘旺财是地主家的“狗崽子”,今天下午王老师开批斗会走了,我们班开刘旺财的批斗大会。批斗会的具体细节我都一一分了工,哪些人发言,哪些人把刘旺财押上主席台。
我坐在黑板下的讲台桌上,正儿八经地宣布:
“铁佛小学四年级二班批斗大会现在开始:大会第一项,把地主狗崽子刘旺财押上来!”
两名个子大一些的同学,扭着刘旺财的胳膊,风一般押着他冲上了主席台。
“大会第二项,把刘旺财捆起来跪在讲台上!”
几个同学拿出早已准备的麻绳,将他五花大绑结结实实的捆起来,按跪倒在地上。
“刘旺财,你向大家老实坦白交待,解放前,你和你的地主老子是咋个欺压贫下中农的!”。
“报告班长,我不知道啊!解放前的时候我娘还没生我呢?”刘旺财哭哭啼啼地回答着我的提问。
对呀!他才十二、三岁,解放前他还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呢?我怎么提出这个问题?
“那你坦白交待,平时你是怎样欺负我们班里的同学的?”
“我没有欺负同学,平时都是同学们打我,因为我是地主家的娃儿,该挨打,打得好,他们打我,那是关心我、帮助我!”
正当同学们争先恐后发言批斗刘旺财时,王老师回来了。他赶紧把刘旺财身上的绳子解了,将他扶到座位上,那小子还哭个不停。
王老师把我叫到他寝室里语重心长说到:“魏远林同学,你恨地主,阶级觉悟高,值得表扬。虽然刘旺财的父母是地主,解放前欺压过贫下中农,可他本人年幼,还是个孩子,他没干过坏事呀?今天你们把他捆起来斗,他受得了吗?要是他想不通跳河跳了堰塘,淹死了咋办?”
王老师的话,令我毛骨悚然,我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老师,我错了!”
(四)
转眼间,暑假到了。大姐也从学校回到了家里,帮助家里干些农活。那天下午,王老师来到我们家里家访,父亲母亲很高兴地接待他。
“魏远贵老师,你也回来了,我当着你和你爸爸妈妈的面,把魏远林同学在学校的情况向你们汇报一下。”王老师一边说着一边喝着芍药茶。他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着。
“魏远林同学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又是班长,从小就有组织能力和号召力,是个好苗子,我想他今后一定有出息。但有两件事情,我不得不给你们讲。第一件事情:他在教室的黑板上写‘打倒王习川,解放四二班’。作为班长带头写这样的话,煽动全班同学仇视我,今后我怎么当好这个班主任老师呢?”他喝了几口茶又继续说着。
“第二件事,没经我这班主任允许,组织全班开刘旺财同学的批斗大会,还把人家捆起来跪在讲台上,要是刘旺财出个三长两短,我这班主任的饭碗就砸了,也会给你们魏家惹来麻烦。希望魏远林同学往后要注意这些。作为老师,学生有什么缺点错误,我得如实向你们汇报,否则就是我当老师的失职。”
王习川搞完家访走了,我见父亲母亲、大姐都没吱声,满以为平安无事了。
过了一会儿,父亲从灶房里的柴草堆里,挥着一根又粗又壮的棒棒冲到我面前怒吼道:
“给我跪下!你在学校敢写打倒王老师的标语,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要打倒老师,老子今天先打倒你!”瞬间,“噼哩啪啦”地棍棒朝我浑身打来。
“爸爸,我没写那句话,不是我写的,是王老师搞错了,搞错了,你莫打了嘛!”我苦苦哀求着。可父亲怒目凶光,仍是劈头盖脑地打。
“那我问你,为啥子要组织开同学的批斗会,人家小小年纪,招你惹你了,还把他捆起来,逼出人命咋办,老子今天也把你捆起来!”
“对!捆起来打!”母亲从屋里取出绳子来,父亲把我按在地上五花大绑捆了起来,打得我头上、脸上、双手双脚全是血。
我多么希望大姐站出来阻止一下,救我一命呀!可她稳坐在那里喝茶吃瓜子,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儿,好像我是后娘生的,我就是地主老财,我就是反革命分子样该挨打该挨整。
父亲还在凶狠地打着我,丝毫不听我的解释。
“打嘛打嘛!平时你们都欺负我,把我打死算球了。反正我不想活了,我去跳堰塘淹死算球了!”
一听说我要去跳水淹死,母亲急了:
“莫打了莫打了!你把他头上脸上都打得全是血啦,把眼睛整瞎了你就安逸了!”
父亲根本听不进去,和母亲边吵边朝我乱打。听到这吵闹声,听到我的惨叫声,院子里的张朝荣哥、岳淑玲嫂赶紧冲进屋来,把被五花大绑的我拖进他们家里关起门保护起来,可父亲还不解恨,拳打脚踢打着他们的门。
我恨父亲,对自己的儿子那么凶残;我恨姐姐,身为教师,对弟弟见死不救;我更恨那狗日的王老师,黑板上的那句话根本不是我写的,我也没看到写那句话,他狗日的跑到家里来告刁状,把老子差点打死。等我长大了,有出息了,坚决不管父亲母亲,他们老死了我看都不看一眼!我浑身钻心地痛着、哭着。
晚上了,姐姐漫不经心,若无其事地来到淑玲嫂家里。
“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东西,竟敢写标语口号要打倒老师,还要组织捆绑同学,你想当反革命呀!不是姐姐不救你,你说你长这么大,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