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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算是桃花沟的一个好人吧。但关老五也有个别脾气,那就是除了黄二爷,他对谁都不说心里话。比如说,他一年积攒了几个钱,手里现在有多少钱,他今年想种点啥庄稼,茬口打算咋倒腾,他都会一五一十地说给黄二爷听,但要是别人来讨教,或者想向他借几个钱,他把眼一瞪,拔脚就走。包括他的侄儿、侄女们,也说他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你想咋说你就咋说,关老五就是一毛不拔。同族中,有人央黄二爷说说他,甚至还以不管他生老病死相要挟。黄二爷却只笑而不答,但在闲话中也曾问他说:“老五,你真老得爬不动的时候,你想没想过咋整呀?”关老五“嘿嘿”地笑笑,说:“二爷,这事您老别操心,真要到了那时候,好整啊,我不管把那几个钱交给谁,谁都会给我买口薄棺材,扒个坑,还怕被狗拉吃了?现在,我要是把钱都给了这些狼娃子们,等我这把老骨头没油时,嘿嘿,说不定还真要被野狗拉吃了哪!”黄二爷一听,大笑着说:“哈哈,我说老五啊,村里人都说你心眼实,可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有独到的精明,他们谁也比不上你。你放心吧,就是那些龟孙娃儿,不给你披麻戴孝去送终,你也不会被狗吃了。凭你给村里人办恁多的好事,谁都会给你送终的,说不定,你的孝子贤孙呀,会比有老婆的人还多哪。”关老五听罢也笑了笑,说:“二爷,我就是爱听您老的话,我要真有那福气,我就把手里的钱都拿出来,为村里修桥铺路办好事,让以后的娃们儿都方便。不过,谁敢给我打保票?”黄二爷说:“我老了,我就是给你打保票,你也不信。你等着吧,桃花沟总会出一个了不起的人,不仅敢跟你打保票,还会让你过好日子。”关老五说:“那等到猴年马月呀?”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
  《桃花沟的女人之青杏杨花卷》第二章(4)
  这本是过去的闲话,谁都没有把这事放心上,但他们何尝不盼着能出现一个奇迹哪,出现一个有“三头六臂”的人物,把桃花沟这块小天地撑起来。
  如今这个奇迹出现了,桃花沟马上要开山修路的事,不仅吹暖了每个人的心,更吹醒了关老五多年来都在做的梦,这两天,他好像比谁都高兴。要知道关老五有个老毛病,那就是长年累月里,除了摆弄庄稼活和给别人帮忙外,剩下的时间,他就在桃花沟的村路上转,不是垫那些总也垫不完的坑坑,便是雨后在泥路上撒沙子。特别是小学校门前那条路,就好像是他心上的肉,整修得比他的小院子还要光。村里人有感于他的好心,那几年,提出多给他记工分;这几年,又提出在提留款中列一项,一年给他五百块钱。可关老五说啥也不要,还说:“我关老五要是为了钱,说不定早就发财了,还能在乎这几个?大伙儿要真想出几个钱,那就请别人来干吧。”这下子村里人傻眼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村里纵三横四好几条路,小四轮和牛车不停地轧,一年到头不停地修,别说一年给五百块,就是给人家一千块,也没人愿揽这泔水缸。只好成全关老五的好心,他想咋干就咋干。关老五每当出现在村路上时,就好像遇到了啥美事,嘴里便“嘟嘟囔囔”地哼小曲儿,至于他到底哼的啥,村里人谁也听不懂。因为关老五不识字,他哼的曲儿多半是从戏台子上学来的,头上一句,脚底一句,甚至狼腿拉到狗腿上,莫说旁人听不懂,就连关老五他自己,也不知道哼的啥。反正他也不管是啥,只要能表达自己的心情就中了。又不是凭这“靠门子”讨饭吃,哪管别人听懂听不懂。但关老五也有伤心的事,那就是出村的道路。现在虽然已经修通了县、镇之间的公路,站在村前的山坡上,能清楚地看到像个大箱子似的来往奔驰的汽车,但这一目之遥的路程,这么多年来竟打不通。因此,村里人从城里拉东西,或者把东西拉到城里去,都得走二十几里坑坑洼洼的土路。要是能打通村前的道路,那该是多大的好事啊!关老五每当看到有人从村前的山路上背东西,或者在下雨下雪天,人们小心翼翼地行走在那条弯曲的小路上,他心里就觉得酸酸的,就不由得唉声又叹气,就勾着头不停地抽闷烟。那几年,号召学习“老三篇”,关老五曾被“愚公”的精神所感动,暗下决心要修路。后来一想:不行啊,人家“愚公”有子子孙孙,我关老五却是光棍儿一条哇!人家世世代代挖下去,而我只能一个人干。光靠我一个人的傻劲儿,别说是累死也修不通,恐怕连几块石头也打不开,这事咋能整成呢?但关老五并没死修路这条心,他盼望着村里的干部们,啥时候把村里人都召起来,齐心协力都来干。可没想到,这一盼就是好多年,村干部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不仅没干成一件正经事,还把村里积攒的家底也整光了,啥钱都得让大伙儿掏。唉,啥好事都让他们给糟蹋了!关老五每当想到这儿,就不由得怀念起一个人,一个大公无私顶天立地的好人。可惜这个人不长寿,几年前就去世了。这个人要是还活着,这条路说不定早就修好了,桃花沟也决不会是现在这样子!唉,这老天咋恁不公啊,一个又好又有大本事的人,咋就让他不在了!而这些手脚不干净的狗崽们儿,却让他们当上了村干部。这都是关老五过去的心思,这两天可就不同了。书包网 bookbao8. 想看书来书包网
  《桃花沟的女人之青杏杨花卷》第二章(5)
  专家们来到村里后,村里就好像炸开了锅,人们七嘴八舌地乱议论,说啥话的人都有。关老五虽不参加人们的议论,但两只耳朵可没闲着,并止不住激动的心情,昨夜里就跑到了黄二爷家,俩人泡了一壶茶,推心置腹地拉起话。
  “二爷,您老说,桃花这姑娘中不中,到底能不能挑起这两千多口子的挑子啊?” 关老五“吧嗒”着旱烟嘴,一口一口地喷着烟,同时眯起一双小眼睛,虚心请教似的望着黄二爷的脸色说。
  黄二爷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把自己的烟锅儿里装上烟,慢腾腾地点上后,“哈哈”笑了两声,说:“我说老五啊,我说你精明你可真精明,你明明是在想修路的事,可你却不直来直去地问,而是拐弯抹角地问桃花,你可真问到点上了。是啊,自古以来,这事都是人干的,要是没有靠得住的人,什么事也干不成。桃花这姑娘中不中,其实你心里早有数,只不过心里不踏实,这才向我来讨教。哈哈,还是老话说得好,龙生龙来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桃花到底中不中?你想想她父亲是谁就知道了。”黄二爷长抽了一口烟,透过喷出的烟雾,瞧了下洗耳恭听的关老五。
  关老五也“嘿嘿”笑了两声,说:“这还用说吗,英山县谁个不知道,苏叔阳啊。”
  “哎,我说的不是这意思。我说的是苏叔阳过去的那些事,你还记得不记得?”
  “记得,我记得再没恁准了,我能一五一十地给你背出来。苏叔阳小时候上过学,后来家里遭了劫,就休学跟人家去放羊。八路军过来那一年,他刚好过了十四岁,就跟着八路军去革命了。先打小日本后打老蒋,身上还落了好几处伤,直到解放那一年,家里才得到他的信儿。好家伙,他已经是临河县的县长了,还收养了一个大儿子。后来调到咱英山县,当了县里的书记。他可是咱桃花沟出的最大的官儿,百八十里的人都知道。后来退休没事干,不想呆在城里吃闲饭,就学您老回了村。说到这儿您老可别生气,他可不像您老这样子,啥也不图就图自在。他可是个闲不住的人,天天都在村里转,不是给村干部们出主意,就是带头搞生产。过去,咱村里办的那些事,哪一件离了他也干不成。可惜他……唉,现在看看咱村里,都被糟蹋成啥样儿了!像苏叔阳那样的共产党,这会儿都上哪儿去了?要是苏叔阳还活着……”关老五说到动情处,两行浑浊的老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黄二爷声语低沉地说:“我说老五啊,这可是你的心里话。我不但不会生你的气,还得好好感谢你。因为最近这些年,我很少听到有人说共产党的干部好。说到底,这都是干部们自己造成的。咱就说说叔阳吧,他这一辈子可算没白活。他年轻时为共产党打天下,老了为共产党守天下,说穿了,他是一个一心一意为老百姓谋事的真共产党。我咋能和他相比呀?我虽然做过共产党的官儿,为共产党做了多年的事,可到老都没能参加共产党,顶多算是给共产党打了多年的工。要是说句良心话,别看我到现在还不是共产党,就凭我为共产党打工那么多年,我对共产党是有感情的,过去谁要敢说共产党坏,我敢抽他的大嘴巴。可是,现在共产党中确实有人变坏了,当官的争权谋私搞*,上百万、上千万的钞票,一眨眼就装进自己的腰包了。这样的坏人上边有、中间有、下边有,县里和镇里也都有。就说咱这小小的桃花沟吧,也出些吃喝嫖赌正事不干的东西。老百姓咋能不心凉?还能说干部们都是好人吗?不过,这话要是反过来说,日头也有它照不到的地方呀。要说现在不好吧,你睁开眼看看咱村里,虽然比富足的地方还差得远,不少人家还有困难,但要是说吃的和穿的,比过去都强到哪儿去了。住的瓦房和小楼,也一排一排地盖起了。还有年轻人的屁股下,自行车换成了摩托车,一天到晚嘟嘟嘟地响,村里到处都有汽油味。你能说现在不好吗?你能说干部们不为老百姓办事吗?要是说句公道话,共产党仍然是共产党,共产党的干部们,绝大多数是好的。但是再好的大厦,也不能没有老鼠呀,一个老鼠就能坏锅汤。不管谁的官多大,只要他不顾老百姓,只想贪污搞腐化,都不会有好下场。这些我们都看到了,杀头的、坐牢的、贬职的、还有摘了帽子的……嗨,我咋一扯就远了,咱还是说桃花吧。要说桃花这姑娘,我敢百分之百地说,中。”
  《桃花沟的女人之青杏杨花卷》第二章(6)
  黄二爷把话说到这儿,瞧了一眼关老五,见关老五写满沧桑的老脸上,明显地带有几片飘忽不定地疑云,于是加重语气说:“我说桃花这姑娘中,可不是没有根据的,这根据就是她身上流的是苏叔阳的血,苏叔阳身上那些发光的东西,都传给了这姑娘,这就叫老子英雄儿好汉。还有,这姑娘从小就在我们的眼皮下长大,她说的话,她做的事,我们谁不知道啊,她可是一只不同寻常的金凤凰。就在她上大学那几年,每次回到村里来,不是访贫就是问苦,村里这么多年轻人,谁能像她这样子?现在她又当了副镇长,要凭她的年龄和学问,加上她大哥在县里,前途不可限量啊!可她却毫不在乎这些别人想都想不到的东西,而下决心回了咱这像死葫芦似的桃花沟。你说她回来想干啥呢?难道是想享福吗?不,在咱桃花沟搞工作没福享,只有操心和吃苦,只有出力和流汗。可她为啥还要回来呢?这就是有志之人的选择,她是想干大事的。老五你就瞧着吧,咱村里要唱好戏了,咱桃花沟要有希望了。这两天,连我的身上都痒痒,要不是老胳膊老腿的,真想陪着上边来的那些有学问人,去到山上转一转。可是,嗨,老了,这老骨头确实不中用了!”黄二爷说话的当儿,又摁上了一锅儿烟,“吧嗒”一下子打着了火,狠狠地抽上一口后,吐了口浓浓的烟雾,这才看关老五的脸色。
  关老五一直傻瞧着黄二爷,看黄二爷把话说完了,这才慢腾腾地说:“二爷,您老只要说这姑娘中,那就中。其实我也看这姑娘中,可就是还有点不放心,您老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吃了秤砣子。不过,我还想问您老一句话,你说那办水厂的事,还有在山上种桃树的事,桃花都能办成吗?”
  “能,人心齐,泰山移。只要咱桃花沟人一条心,别说办水厂、种桃树,就是把村前这座山挪一挪,也不是不能办到的事。当年咱们桃花沟人,为防土匪守寨子,那心齐劲儿真是没说的。那年,马四秃子带了百把人,要抢咱们桃花沟,把咱桃花沟围了三天哪。咱桃花沟的年轻人,靠土枪土炮跟他们干,硬是把他们打跨了。后来,小日本打到咱山里,到处烧杀掠抢,外村的人都被吓跑了,就咱桃花沟的人胆大,硬是没有离开村。那天,从山外来了一队小日本,离咱村还有十来里地,咱村的年轻人得信儿后,立马带家伙上了山。结果把那些狗日的,堵在老虎嘴的山沟里,用土枪土炮和石头,把他们全都收拾了。现在要是和那时候比,可以说有多少强多少,老五你就放心吧,你就等着瞧热闹吧。”黄二爷说罢,情绪激昂地又猛抽了一口烟。
  这一回关老五不赞成了,沉默了好长时间都没吱声。
  黄二爷怔了一下,问:“咋啦,老五,难道说不是这个理儿?”
  关老五摇摇头,说:“是倒也是这个理儿。不过,我说了您老可别在意,你说咱桃花沟过去那两件事,当年我都参加过,而你在镇上做生意,却没看到那场子。那是啥子年月呀,马四秃子来打寨子,把村里人都给吓坏了,要是不跟他拼上,还不知有多少人被杀头?不知有多少女人被糟蹋?不知有多少间房子被烧了?村里人这才横下了一条心,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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