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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硬地跟他干,那是被逼得没路了。打小日本那一回,跟这件事也差不多,要不把他们堵在山沟里,那桃花沟可就要遭殃了。可依靠的是人家游击队,再说小日本就完蛋了,他们也不敢来山里了。而这时政府让搞责任制,人们都各顾各的了,要把这人心再弄一块,可不是那么容易了。就说我吧,要让把责任田里都栽桃树,我是说啥也想不通,也决不会跟着打呼隆,这就够桃花难的了。”关老五说完,也不看黄二爷的脸色,只顾吧嗒旱烟嘴。
  《桃花沟的女人之青杏杨花卷》第二章(7)
  黄二爷猛惊了一下,好像不认识关老五似的,盯住他从头到脚瞧了一阵,跟着“哈哈”一笑,说:“我说老五啊,你可真会钻牛角尖,不管咋说,这人心有齐的时候吧?就看是用什么线,把人心给穿搭起来了。过去咱是为活命,现在是为过好日子,有谁不想过好日子呢?嗨,咱俩不说这些了,我早已不做政府的事,有些政策也拿不准。不过,桃花既然敢回来,凭着桃花的能耐,就一定有回来的道理,就一定有办法聚人心,不信咱就走着瞧。现在,还是说你老五吧,你可是咱村里的老实人,政府不管号召啥,你从来都没有使别劲儿。这一回,你咋想难为桃花呢?你就不怕对不起睡在地下的苏叔阳?就不怕村里的年轻人嘀咕你?到那时候,你这张老脸可往哪儿搁?再说,当年砍桃树那阵子,你我都心疼得掉过泪,还把几棵小桃树扛回了家,栽在自家的小院里,像宝贝似的呵护着,才保存了一些好桃种。现在让你使劲儿栽,你却别扭起来了,你这到底是为了啥……”
  关老五再也沉不住气,抬起头来争辩说:“不不,二爷,您老这是误会了,我可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这几年上边尽瞎掰,不是让种这就让种那,一把汗一把汗种到头,不但啥也没种成,就是种成了也没人要,好不容易卖出去,价钱也贱得像张纸。后来我就琢磨了个理儿:别人往东我往西,别人打狗我撵鸡;别人养羊我养猪,别人种豆我种谷。快了不撵迟了不嫌,还是抱老本经最保险。这我就占住便宜啦,手头积攒了几个钱,也就是这个劲儿倒腾的。就说咱院里那几棵桃,你都让孙娃们儿分吃了,我可是没有舍得吃,而是拿集上卖了个好价钱。我不说你老也明白,就是因为这东西少,这就是物以稀为贵了。要是在桃花山上都栽桃树,将来桃子堆成山,还不贱成萝卜价?嘿嘿,那还不如种红薯哩。”
  关老五这几句心里话,一下子把黄二爷给逗笑了,他磕掉烟锅里的烟灰,说:“我说老五你精明,你可真精明得过分了!唉,你这个地道的山里人呀,只看到针眼恁大的窟窿儿,不知道咱中国的地盘有多大,不知道咱中国有多少人。咱就不说恁远了,就说咱县里市里吧。别说咱把桃花山上都栽桃树,就是咱桃源镇都栽桃树,一个人也分不了几斤呀,还怕桃子没人要?再说,这交通四通八达的,那汽车要是跑一天,就是千儿八百里。咱的桃子又大又甜,恐怕那些城里人,想吃还吃不到嘴里。老五啊,这你就别担心了。你要知道,一亩地桃子的收入,比你种几亩粮食多得多,你要是还抱老本经,这便宜别人就占去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关老五仍然沉着脸,说:“二爷,我不能说您老的话没道理。可过去咱种的那东西,干部们也是这样说,真到东西卖不出去,就全当是屁话了,谁还出来管你呀?要不就给你打白条。倒霉的还是咱自己,你找谁个说理儿去?要我说,啥事还是得自己拿主意,赔钱赚钱都不后悔。说到底儿,还是信事别信人。桃花这姑娘她再能,她管得了咱桃花沟人,就是管得了桃源镇的人,她还能管得了县里的人?她敢保证人家来买桃子?要是糊里糊涂地跟着干,一年到头的损失,那可不是小事呀!二爷,我就是有点不放心,我就看这事有点悬。”
  《桃花沟的女人之青杏杨花卷》第二章(8)
  这下子黄二爷真生气了,“啪啪”地磕着烟斗,说:“老五,你是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我就把话说白了吧,共产党的干部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把件件事情都办好。只要人家的愿望好,十件事有九件办成了,只有一件没办好,我们就不敢信人家了?噢,你现在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既然是信事不信人,那就是说,连我的话也不敢相信了,那你还找我干啥呀?我就是把好话说上几箩筐,对你还有啥用呀?这就叫话不投机半句多,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黄二爷这是逐客令,关老五焉能听不出来,他不由得怔了一下子。说心里话,这么多年,他和黄二爷还从来没有闹僵过,可今晚不知道咋整的,俩人竟说不到一块了。究竟是二爷的心眼活,还是他关老五的心眼死?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并且看二爷的态度,也不允许他在这儿弄明白。关老五感到很伤心,但他也不想给黄二爷多解释,以免伤了他那点仅有的自尊心。于是他起身站了起来,也不给黄二爷打招呼,转身走出门去了。
  关老五回到家里后,一头歪倒在床上,闭着两眼却睡不着。他想想自己走过的路,想想过去的教训,咋想咋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但反过来又想想黄二爷的话,也句句都说到理儿上啦。难道说,这一回真是自己错了吗?桃花真能把这些事都办成?要真是把这些事都办成了,别说我这把老骨头和老脸,就是让我戴“驴掩面”也中啊!就是让我把积攒的那几个钱都拿出来,在村里唱上几天戏,我也没有啥屁放。不过,我虽说没见过大世面,连县城里都很少去,但凭我活了这么多年,凭我吃的五谷杂粮,咋想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桃花毕竟是个姑娘家,大老爷们儿都办不成的事,姑娘家就更难办了。咱不说办水厂和栽桃树,就眼前修路这件事,有一个人就能挡住道,这可是个得罪不起的人。唉,这就够桃花作难的了。咱还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但眼下跟二爷的关系,可不能弄得太僵了,桃花沟老老少少两千多口子,就这一个能跟他说说心里话的人。真要把这老头儿给得罪了,以后,连个串门的地方也没有了。唉,明儿见着黄老头,圆上几句就中啦。老头未必是真生气,再说,他还能跟我一般见识吗?
  真让关老五给猜中了,黄二爷已经把昨夜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见关老五一踮一踮地走过来,赶忙笑着给他打招呼:“老五,早哇!”
  “二爷早。”关老五来到黄二爷的跟前,凑凑磨磨地想把饭碗放到了马鞍形石桌的另一头。
  黄二爷没想到关老五竟会破天荒地和他分石桌,马上从马鞍石上溜了下来,磕掉还没抽完的烟,把烟袋杆儿靠在石头上,然后蹲在石头边,拿起馒头开始吃饭。黄二爷自从回村后,一贯是食不言、睡不语,即使在饭场里也如此。关老对他的习惯很清楚,但心里憋了一夜的话,此时咋能不说呢?起初,俩人各吃各的饭,但沉默了不到抽一锅烟恁长的时间,关老五就忍耐不住了。他原本是想为昨夜的话打打圆场的,但不知是不满意黄二爷的沉默,还是临时产生了啥想法,话一出口却变味了:“二爷,我赞成您老说的话,也信桃花有能耐。可这办水厂和栽桃树,都得往外拉是不是?就得先修路是不是?”黄二爷照样没说话,但却点头“啊”了一声。关老五又接着说:“桃花从省里请来的那些有学问人,在山上指指划划时,我正好在山上放羊哩。他们划的那条线,出口正对着老虎嘴,那砖瓦窑要是不扒掉,这路就别想修过去。可是您老想过没有,二毛子费了那么大的劲儿,才把砖瓦窑整起来,这会儿票子正哗哗地往兜里流,他能让把那一大片的砖窑给毁了吗?他那野劲儿要是发起来,谁能拿他有办法?还有……”关老五说到这儿打住了,一双眼睛只往黄二爷的脸上瞧。
  黄二爷很受触动地怔了一下,也顾不得细嚼慢咽了,吞下嘴里的馒头,反问关老五:“那就不能改一下道?”
  关老五瞧了黄二爷一眼,说:“二爷您咋这样说,这你还不知道吗?改,往哪儿改?咱桃花沟自打开天辟地的时候起,就像个卡脖子的死葫芦,前后左右都是山。要不是解放后政府下决心炸开了杏花村后的山梁子,捅破了这个葫芦底,往镇里修了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桃花沟人祖祖辈辈出山去,还不是都得从老虎嘴那儿过。现在县、镇的公路修通了,就在老虎嘴边上,要是把村前这条路也修通了,那该是多大的好事啊!以后咱桃花沟人要是进出东西的话,不知道要少走多少的弯路,要省多少力气呀!可是,老虎嘴的地势你也知道,两边都是光溜溜的石壁,出口就那么一点儿窄。二毛子的砖瓦窑,把山口都给堵死了。唉,不修这条路又不行,桃花要真是修这条路……”关老五往下不说了,但他那只右眼角,却一直斜视着黄二爷。
  黄二爷的脸色忽然变得阴沉起来,嘴上虽不再说什么,但心里却不停地在嘀咕:这路线要是能改改多好啊!这砖瓦窑咋不是别人开的呢?要是别人开的多好啊!黄二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手里那块还没吃完的馒头,再也没有往嘴里送。跟着,他又像寻找什么似的不自然地往周围瞧了瞧,只见来凑饭场的人,正从旮旯风道里往这儿拥,并且他们的脸上,都挂着少有的笑容。不知为什么,黄二爷突然端起还没吃完的饭菜,满腹心事地朝村前的山上望了一眼,然后,也不跟关老五打招呼,一改过去雄赳赳的老样子,步履蹒跚地走去了。
  关老五开始还不解地瞧着他,但很快便明白了是咋回事。
  《桃花沟的女人之青杏杨花卷》第三章(1)
  桃花沟村部是一排红砖红瓦的老式房,西头三间是卫生所,紧挨着一间是会计室,再接着是村组干部的会议室,也是村里的办公室。这还是苏叔阳老人活着时,在桃花沟盖起的当时算是村里最好的房子,如今已经事过境迁,它在村里那些平房和小楼房的衬托下,好像佝偻着身子的老人,一副饱经沧桑、风烛残年的样子。但它却是集体惟一的财产,村里的一些老党员,不断地给党支部提意见说,这村部应该重盖了,不管咋说,这是咱桃花沟的脸面哪。可是,意见提得再响亮,却连屁用都不顶。村里的那些干部们,都在各整各的事,都在为自己作打算,谁还把集体的事情放心上?村里就是收俩钱,也都搭在了吃喝上,哪里还有钱盖村部?群众没办法,就告村干部,结果是告倒了一茬儿又一茬儿。后来,桃花沟人自悲自怨地说,咱这村里的干部,就好像是黄鼠狼下老鼠,一窝还不如一窝哩!咱桃花沟总不能就出不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咱桃花沟总不能就这样一直糟下去?看看人家别的村,干部们都带领大家伙儿,在轰轰烈烈地干事,在想着让大家咋致富。看看咱村,却是冷冷清清的没人管,要这些干部们干球哩。桃花沟人都盼着村里的干部干好事,也盼着上级能给他们派一个好带头人。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桃花会在这时候,毅然回到了桃花沟。
  刚吃过早饭,支部、村委的成员,都先后来到了村部里。
  要论先后次序的话,村长苏大成是第一个来到村部的。大成刚进入而立之年,生得结结实实的,黝黑宽阔的脸膛上长了两道又粗又浓的眉,每当想啥问题时,习惯性地拧起两道眉。并且,大成从来都不跟谁开玩笑,说话丁是丁来卯是卯,一句话就是一个坑。村里的老年人说,大成生了个英雄像,还有一股英雄气。可惜大成文化浅,连初中都没上到头,就到部队去当兵了。大成当的是侦察兵,学了不少的本事。第二年就当班长,整整当了五年兵,后来复员回来了。
  大成复员回村后,同媳妇云霞承包了二十亩山坡地,先是种麦子、玉米和红薯,二年时间就积下了满囤的粮食。但粮食一多价就贱,再说,桃花沟处在山窝里,又没有一条像样儿的路,往外卖粮食都困难。正当大成愁眉不展的时候,还是媳妇云霞有心计,脑瓜子一转便有了门儿,在枕头上和大成说:“粮食的价钱在变贱,可猪的价钱在看长,咱不如用吃不完的粮食来养猪。二十亩的山坡地,只要咱俩种得好,一年能收粮食两万多斤。除了咱吃的和喝的,剩余下来的粮食,能养二三十头大肥猪。一头猪卖它八百块,就是一两万块的收入,这可比卖粮食强多啦。再说卖猪不用出村,猪贩子自己会找上门。不过,就得多出力流汗了,你说这事成不成?”大成一听便乐开了花,亲了云霞一下,说:“那还有啥不成的?咱年轻轻的,还能怕出力和流汗?不过,我就好像是铁打的,再苦再累也没啥,就怕把你累坏了。”云霞紧偎在大成怀里说:“只要有你这句话,我就是累死也情愿。”两颗心贴在一起时,往往会产生无法形容的能量。那一夜,俩人紧紧地搂抱着,*比哪一次都成功。
  说干就干。第二天,云霞取出家里的现金,同大成一块到镇上,买回了二十头小猪崽,又垒了一个大猪圈,就把猪给养上了。云霞也是山里的姑娘,生来就不怕下力气。自从家里养了猪,云霞干罢地里干家里,打猪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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