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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方头鞋。
  ” 米切尔?“莫里看着点名册说。
  我举起了手。
  ” 喜欢称你米奇?还是米切尔?“
  从来没有一个老师这么问过。我不禁再次打量起了这个穿着黄色高领衫、绿色灯芯绒裤,白发覆盖
  到前额的老头。他在微笑。
  米奇,我说。朋友们都叫我米奇。
  ” 那好,就叫你米奇了,“莫里说,像是跟人成交了,”嗯,米奇?“
  什么?
  ” 我希望有一天你会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入校
  当我那辆租来的车子拐上莫里在波士顿一个僻静的郊区西纽顿的那条街时,我手里握着一杯咖啡,
  肩膀和耳朵间夹着一只手机。我正在跟一个电视制片人谈一个节目。我的眼睛在数字钟一离我返回的班
  机时间还有几个小时——和树木成行的街道上那些邮箱号码之间跳来跳去。车上的收音机打开着,那是
  新闻台。这就是我的生活节奏,一心可以五用。
  ” 把带子倒回去,“我对制片人说,”让我把那部分再听一遍。“
  ” 好的,“他说,”稍等片刻。“
  突然,那幢房子跃入了我的眼帘。我踩下刹车,咖啡晃出了杯子。车停下后,我瞥见了车道上的那
  棵日本大槭树和它旁边坐着的三个人。坐在两边的是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妇女,中间是一个坐在轮椅
  上的老人。
  莫里——看见我的老教授,我惊呆了。
  ” 喂” 广制片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起来。“你还在听吗?…=”1 ?我有十六年没有见到他。他的
  头发更稀了,几近花白,形容枯槁。我突然感到我还没有准备好重逢——至少,我眼下还得先应付完这
  个电话——我希望他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这样,我就可以再驶过几个街区,办完我的公事,做好心
  理准备。但莫里,这位我曾经是那么熟悉但现在又是那么陌生、那么憔悴的老人,此时正对着车子在微
  笑。他两手交叉着放在腿上,等待着我从车子里出现。
  ” 喂,“制片人又在喊。”你在听吗?“
  为了我们多年的相处,为了莫里曾经给予我的那份体贴和耐心,我应该丢掉电话,跳出车子去拥抱
  他,去吻他。
  但我没那么做。我关掉了引擎,蹲伏下身子似乎在找东西。
  ” 是的,我在听,“我压低嗓门继续同制片人在交谈,直到把事情谈妥。
  我做了我最擅长的事情。我仍在关心我的工作,尽管来日无多的老教授在他门前草坪等着我。我并
  不引以为自豪,但这正是我所做的。
  五分钟后,莫里拥抱了我,他稀松的头发擦过我的脸颊。我告诉他刚才我在找钥匙,所以在车里呆
  了那么久。我更用力地抱住他,似乎想挤碎我的小谎言。虽然春天的阳光暖融融的,他却穿着一件风衣,
  腿上还盖着毯子。他嘴里发出一股淡绕酸味,那是正在服药的人常有的一种气味。由于他的脸凑得离
  我很近,我能听见他吃力的呼吸声。
  ” 我的老朋友,“他轻声说,”你终于回来了。“
  他倚着我摇晃着身子,始终没和我分开。当我俯下身去时,他的手抓住了我的肘部。相隔了这么多
  年他居然能保持着这份感情,我感到十分惊讶。但再一想。正由于我在我的过去和现在之间建立起了一
  堵石墙,所以我会忘记我们曾有过的亲密,我记起了毕业的那天,记起了那只皮包和我离开时他的泪花。
  但我没有流露出来,因为我在内心深处已经意识到,我不再是那个他记忆中的赠送他礼物的好学生了。
  我所希望的是,我能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蒙住他的眼睛。
  进屋后,我们坐在一张胡桃木的餐桌旁,靠近一扇能望见邻居宅院的窗户。莫里在轮椅上不停地动,
  想使自己坐舒服些。他想请我吃点什么,这是他的习惯,我说好的。助手中有一位名叫康尼、长得很结
  实的意大利女人端上了切好的面包。土豆,以及放有鸡肉色拉。鹰嘴豆泥和小麦色拉的盘子。
  她还拿来了药片。莫里朝它们看看,叹了口气。他的眼睛凹陷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深,颧骨也突得
  更出了。这使他显得更苍老——只有他笑的时候,那松垂的脸颊才像帷幕一样收拢起来。
  ” 米奇,“他轻声说,”你知道我离死期不远了。“
  ” 我知道。” ” 那好,“莫里吞下了药片,放下纸杯,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慢慢地呼出来。”要我
  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吗?“
  ” 怎么回事?死亡是怎么回事?” ” 是的,“他说。
  虽然我还没有意识到,但我们的最后一堂课开始了。
  那是我大学的第一年。莫里的年龄比大部分教师大,而我却比大多数学生小,因为我提前一年就高
  中毕业了。为了在校园里不显得稚嫩,我身着旧的灰色无领长袖衫,常去当地的体育馆打拳,走路时还
  叼上一支没有点燃的烟,尽管我不会吸烟。我开的是一辆水星牌的破车,震耳的音乐声从没有摇上的车
  窗里传出来。我竭力表现出粗野的个性——然而,莫里的和蔼吸引了我,而且,也正因为他没有把我看
  成是一个未经世故的孩子,于是我释然了。
  我上完了他的第一门课,又选了他的另一门课程。他是个打分很宽松的教授,不太注重分数。据说
  有一年,那是在越战期间,莫里给所有的男学生都打了a ,使他们能获得缓役的机会。
  我开始称呼他“教练”,就像我称呼高中的田径教练那样。莫里很喜欢这个绰号。
  ” 教练,“他说。”好吧,我会成为你的教练,你可以做我的上场队员。凡是生活中美好但我又老
  得无法享受的东西,你都可以替我上常“有时我们一起在餐厅用餐。令我高兴的是,他比我还要不修边
  幅。他吃东西时爱说话,还张大嘴笑,从他满嘴的鸡蛋色拉和沾着蛋黄的牙缝里传出富有激情思想。
  他让我捧腹大笑。在我认识他的那段时间里,我最强烈的两个愿望是:拥抱他和给他一张餐巾纸。
  教室
  阳光从餐厅的窗户射进来,照亮了房间里的硬木地板。我们在那儿已经谈了近两个小时了。常有电
  话打来,莫里让他的助手康尼去接。她把所有打电话来的人的名字记录在莫里那本黑封面的小登记簿上
  :朋友,默念师,讨论小组,想为某本杂志给他拍照的摄影师。显然,我不是唯一有兴趣访问他的人—
  烫贪夜线“节目使他成了名人—烫但我还是对他有那么多的朋友而感到惊讶,甚至还有些忌妒。我回想
  起大学时那些围着我转的”哥们“,他们如今在哪里呢?
  ” 你知道,米奇,因为我是个快死的人,所以人们才对我感兴趣。“
  你一直是个有趣的人。
  ” 啊,“莫里笑了。”你真好。“
  不,我并不好,我心里在想。
  ” 原因在于,“他说,”人们把我视为一座桥梁。我不像以前那样活着,但我又没有死……我类似
  于……介于两者之间。“
  他咳嗽起来,随后又恢复了笑容,“我已经踏上了最后的旅程—烫人们要我告诉他们该怎样打点行
  装。”
  电话铃又响了。
  ” 莫里,你能接吗?“康尼问。
  ” 我正在接待我的老朋友,“他说,”请他们待会儿再打来。“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待我这么热情。我几乎已经与十六年前离开了他的那个有出息的学生判若两人。
  如果没有贪夜线“节目,莫里也许到死也不会再见到我。对此我没有任何正儿八经的理由,除了忍烫现
  在都会找的借口。我一心一意关心着自己的生活。我很忙。
  我怎么啦?我问自己。莫里尖细、嘶哑的嗓音又把我带回到了大学时代。我那时视有钱为罪恶,衬
  衫加领带在我眼里简直如同枷锁,没有自由、貌似充实的生活—烫骑着摩托。沐着清风,游逛巴黎的街
  市或西藏的山峦—烫并不是有意义的生活。可我现在怎么啦?
  八十年代开始了。九十年代开始了。死亡、疾并肥胖、秃顶接踵而来。我是用许多梦想在换取数额
  更大的支票,只是我没有意识到而已。
  莫里却又在谈美妙的大学生活了,仿佛我只是过了一个长长的假期。
  ” 你有没有知心的朋友?“
  ” 你为社区贡献过什么吗?“
  ” 你对自己心安理得吗?“
  ” 你想不想做一个富有人情味的人?“
  我坐立不安起来,我的心绪被这些问题彻底搅乱了。我怎么会变得这样?我曾经发过誓,永远不为
  钱而工作,我会参加和平队1,去美丽的理想乐园生活。
  1由志愿人员组成的美国政府代表机构,成立于1961年,去发展中国家提供技术服务。
  然而,我在底特律一呆就是十年,受雇同一个报社,进出同一家银行,光顾同一家理发店。我已经
  三十有七,比做学生那会更有能耐,整天泡在电脑,调制解调器和手机里。我专门写有关富有的运动员
  的文章,他们一般对我这样的人也是很在意的。我在同龄人中已不再显得稚嫩,不用再穿灰色的无领长
  袖衫或叼着没有点燃的烟来作修饰。但我也不再有边吃鸡蛋色拉边长谈人生的机会。
  我的每一天都很充实,然而,我在大部分时间里仍感到不满足。
  我怎么啦?
  ” 教练,“我突然记起了这个绰号。
  莫里面露喜色,“是我。我还是你的教练。”
  他大笑着继续吃他的东西,这顿饭他已经吃了四十分钟。我在观察他,他手的动作显得有点笨拙,
  好像刚刚在开始学用手。他不能用力地使用刀。他的手指在颤抖。每咬一口食物都得费很大的劲,然后
  再咀嚼好一阵子才咽下去,有时食物还会从嘴角漏出来,于是他得放下手里的东西,用餐巾纸擦一擦。
  他手腕到肘部的皮肤上布满了老人斑,而且松弛得像一根熬汤的鸡骨头上悬着的鸡皮。
  有一阵子,我们俩就这么吃着东西。一个是患病的老者,一个是健康的年轻人,两人一起承受着房
  间里的寂静。我觉得这是一种令人难堪的寂静,然而感到难堪的似乎只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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