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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炉边地毯上,离炉火很近,用一把短粗的火钳把跌落的炭夹起来,重新堆到炉膛中散发着气味的通红火堆上。库克斯黑文夫人从小肯干能干,正利用黄昏时间编织库克斯黑文庄园墙壁上挂水果用的小网篮。卡姆纳夫人的女仆挺费神地借着背后一根小小蜡烛的光(卡姆纳夫人眼睛不好,受不了亮光的刺激。)倒茶。外面起风了,落了叶的巨大树枝在风吹之下不停地碰打着窗户。
卡姆纳夫人有一个习惯,总是爱挑剔她最爱的人。她经常挑剔她丈夫,但他今天到该回来的时候还没有回来,她倒想他了,宣布她不想喝茶。大家都知道这只是因为他不在那里给她递茶,此外老夫人喜欢加奶油之前先放糖,卡姆纳老爷忘记这一点,惹得她骂他笨,终于他匆匆地进了房间。
“请原谅,夫人。我知道我回来晚了。怎么,你还没有喝茶?”他一边叫着,一边忙着给妻子取杯子。
“你知道,奶油不放糖我是决不吃的,”她今天把“决不”二字说得比平时更重。
“噢,天哪!我真笨!居然到现在还没记住。今天我碰到了老希普尚克斯,就因为这个才——”
“就因为这个才给我拿了奶油没拿糖?”他妻子问道,她开玩笑也板着脸。
“不,不!哈哈!亲爱的,我想你今天好些了。我刚才是说,希普尚克斯说起话来没个完,我走也走不了,没想到天已这样晚。”
“好吧,你既然已经脱开了身,现在至少可以告诉我们一点儿你和希普尚克斯先生都谈了些什么?”
“谈!我说我们谈了吗?我想我并没有说多少。我是在听他说。他的确总有很多话说,举个例子,他比普雷斯顿爱说。对啦,他对我讲起普雷斯顿。老希普尚克斯认为普雷斯顿快结婚了——他说,人们在纷纷议论普雷斯顿和吉布森的女儿。他们在庄园里约会,私下通信,都叫人碰见了,这些情况说明不久就要结婚。”
“真令人惋惜,”哈里特小姐说,“我一向喜欢这个姑娘,可我不喜欢爸爸的那位模范地产代理人。”
“我相信决无此事,”卡姆纳夫人顺着哈里特小姐的话说,“爸爸常常今天听人家说了个东,明天又听人家说了个西。”
“哈,不过这次好像真有其事。希普尚克斯说镇上的老太太们都听说了,传得很厉害。”
“我觉得传这样的闲话没有什么好处。我奇怪克莱尔在干什么,为什么让这样的事情四处传,”库克斯黑文夫人说。
“我认为这件事情的真正女主角很可能是克莱尔自己的女儿——那位机灵漂亮的柯克帕特里克小姐,”哈里特小姐说,“她那个样子始终都像个风流佳话里的女主角。据我所见所闻,这样的年轻姑娘什么样的鬼把戏都干得出来。小莫莉·吉布森是个比较拘谨的人,你一看就知道她不会干偷偷摸摸的事。说什么‘偷偷摸摸’,嗨!这孩子就是诚实的化身。爸爸,你记清楚希普尚克斯先生说是吉布森小姐引起的这些霍林福德传闻吗?是不是柯克帕特里克小姐?说她和普雷斯顿先生刚好是一对,听起来还差不多。可真要是我的小朋友莫莉,我就要去教堂阻止这桩婚事。”
“真有你的,哈里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这些霍林福德的小事情这样感兴趣。”
“妈妈,这只不过是和他们针锋相对嘛。我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们都感兴趣得很。假如是我要结婚,她们就什么具体情况都想知道——我们初次会面是什么时候,他说了什么,我又说了什么,我穿什么戴什么,他是在信中向我求婚还是当面向我求的婚。当初玛丽是怎样管理她的育儿室,怎样教育她的女儿的,我相信两位善良的布朗宁小姐比谁都清楚。我们也应该回敬她们,了解一下她们的情况。我和爸爸一派。本地的闲话我都想听听。”
“尤其是夹杂着丑闻和不轨之事的闲话,像现在这个就是,”卡姆纳夫人说道。她是养病的人,康复时期暂且嘴不饶人。哈里特小姐恼得脸红起来。不过,她紧接着鼓起勇气,较为严肃地说:
“我承认,对有关莫莉·吉布森的这个传闻我的确感兴趣。我既喜欢她又尊重她。我不愿听到她的名字和普雷斯顿先生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我不由得想事爸爸听错了。”
“不,亲爱的。我相信我说的正是我听到的。我后悔不该说,免得你和你母亲不高兴。不过,希普尚克斯说的就是吉布森小姐。他还接着说,这位姑娘这样被人议论,实在令人惋惜。这么多闲话,都怪他们不该那么干。普雷斯顿本人倒也配得上她,谁也不会反对他们成亲。不过,我再讲一点更有趣的新闻。看门的老玛杰里死了,他们不知道去哪里才能再找到个人给你们的学校教浆洗衣服。罗伯特·霍尔去年卖苹果卖了四十英镑。”就这样他们把话题从莫莉和她的事情上转开了。只有哈里特小姐兴犹未尽,还在好奇地反复想刚才听到的事情。
“她父亲结婚那天,我曾经告诉过她要提防这个人。当时我们说得多么明白!我不相信这件事,这只是希普尚克斯的说法,一半是他编的,一半是他耳聋没听清楚。”
第二天,哈里特小姐骑马来到霍林福德。为了解决心里的一团,她拜访了两位布朗宁小姐,引入了这个话题。倘若对方不是莫莉的好朋友,那不论她们是谁,她都不会同她们谈她听到的这件事。若是在她和父亲骑马时希普尚克斯先生对他们拐弯抹角地提这件事,她也会摆起架子傲慢地看他一眼,叫他立即住嘴。不过,她觉得自己必须弄清楚事情真相,因此突如其来地开始问布朗宁小姐:
“我听说了不少有关我的小朋友莫莉和普雷斯顿先生的传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噢,哈里特小姐!你已经听说了?我们非常难过!”
“难过什么?”
“请小姐原谅,我想,最还还是先听听你知道了些什么,然后我们再说,”布朗宁小姐说。
“不,”哈里特小姐笑笑说,“我要等弄确实你知道得比我多之后,才把我知道的告诉你。然后,你要是愿意,咱们就把各自所知道的情况交换一下。”
“我想,对可怜的莫莉来说,这可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情,”布朗宁小姐摇摇头说,“人们都在说这些事!”
“可是我不相信他们说的,我真的不相信,”菲比小姐半哭着插了进来。
“我也不相信,”哈里特小姐抓住这位善心女子的手说。
“菲比,你说得好听,你不信,可我问你一句,是谁叫我相信的?我不肯信还非要我信不可,弄得我伤心?”
“我只是把古迪纳夫太太的话转告给了你,姐姐。但我相信,你要是像我一样看见可怜的莫莉坐在屋角,耐着性子看《英格兰和威尔士美景》的画册,一直看到她该生厌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理她,你也会于心不忍的。晚会结束时她仍然那么文雅可爱,尽管脸色苍白了些——那些传闻是真也罢,是假也罢,只要于她不利,我就不信。”
就这样,菲比小姐坐在那里,哭着向事实挑战。
“而我呢,刚才已经说过,和你的意见完全一致,”哈里特小姐说。
“可是,小姐,她和普雷斯顿先生在各种偏僻荒野之地相会,你怎么解释?”布朗宁小姐问道——替布朗宁小姐说句公道话,她要是从逻辑推理上能为莫莉的行为辩护的话,她会巴不得和她们一起维护莫莉的名声。“我甚至把她父亲请来,把一切都告诉了他。我以为他至少会拿鞭子抽普雷斯顿先生一顿,可他却好像对这事全不在乎似的。”
“那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说,他知道了对这事的某种解释,而我们不知道,”哈里特小姐斩钉截铁地说,“反正合乎情理、正正当当的解释多得是,不下一百五十种。”
“举个例子来说,假定普雷斯顿先生和柯克帕特里克小姐订了婚,莫莉是知情人和传信人,怎么样?”
“我看你的假定减轻不了多少她的麻烦。如果他和辛西娅·柯克帕特里克光明正大地订了婚,为什么不公开到吉布森先生家去看她?莫莉为什么要把自己参和到秘密活动里面去?”
“谁也不能把样样事情都解释清楚,”哈里特小姐理屈词穷,有点不耐烦地说,“但我相信莫莉·吉布森。我断定她没有做出多大的错事。我很想去看看她——吉布森太太患了流行性感冒,呆在屋里出不来——我要领着莫莉在这风言风语的镇上串一圈门,拜访拜访古迪纳夫太太或者巴迪纳夫太太1,所有这些闲话好像都是她传出来的。不过,我今天没工夫。我三点钟得去见爸爸,现在已经三点了。不过要记住,菲比小姐,你和我要跟大家唱个反调,保护一个不幸的姑娘。”
“这是堂吉诃德和桑科·潘萨?2”她轻快地跑下布朗宁小姐家的老式楼梯时自言自语地说。
“我说菲比,我认为你这样做可不够地道,”一剩下她和妹妹时,布朗宁小姐便有点不高兴地说,“一开始,我不信你偏要我信,弄得我伤心。我去做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全是因为你叫我相信某些话是真的。可现在,你转了一百八十度,哭了起来,说你根本一句也不信,弄得我成了个不折不扣的害人精,背后伤人的鬼。不!解释也没用!我不听。”于是她撇下菲比小姐一个人抹眼泪,回到自己屋里锁上了门。
于此同时,哈里特小姐正和父亲并排骑着马往家里走,表面上他想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实际上她心里在反复考虑怎样才能解释通莫莉与普雷斯顿先生的这些离奇约会。说来也巧,正如法国谚句所讲:“正说驴就看见了驴耳朵。”路刚转了个弯,他们看见普雷斯顿先生在前边不远,身着骑装,端坐在他那匹高头大马上,朝他们走来。
1古迪纳夫英文诗goodenough,意为“相当好”,巴迪纳夫英文诗badenough,意为“相当坏”。
2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所著小说《堂吉诃德》中的主人公及其仆人,他俩本事不大,却热情可嘉,希望走遍天下行侠仗义。
伯爵穿着他那件磨得露了线的旧外套,骑着他那匹褐色的老矮马,高兴地叫道:
“啊哈!普雷斯顿来了。你好哇!我正想问你一下霍姆庄那块牧地的情况、。约翰·布利吉尔想把它犁掉种庄稼。那块牧地最多也不到两英亩。”
就在他们讨论那块地的时候,哈里特小姐在一旁已下了决心,她父亲一说完,她便说道:“普雷斯顿先生,大概你会同意我问你一两个我有点迷惑不解的问题,好去掉我心中的疑团。”
“当然。凡我知道的我都会十分高兴地告诉你。”这句客气话刚一出口,他马上想起了莫莉的话——她要把他不肯退信的事情告诉哈里特小姐。不过,信已经退了,事情也都过去了。莫莉战胜了他,他被战胜了。她肯定不会那么刻薄,事过之后还高发他。
“据说霍林福德在纷纷议论吉布森小姐和你。我们是不是应该祝贺你和这位年轻小姐订婚?”
“啊!顺便说一下,普雷斯顿先生,我们本应该祝贺得更早些,”卡姆纳老爷波不及待地好心插话道。但他的女儿却冷静地说:“普雷斯顿先生还没有告诉我们这些消息是否可靠,爸爸。”
她摆出立等着要他如实回答的架子看着他。
“我没有这么幸运,”他一边回答,一边不引人注意地使他的马表现出急着要走的样子。
“那么,我可以辟谣了吗?”哈里特小姐马上问道,“不然的话,是否有理由可以认为,传说早晚讲成为事实?我所以要问,是因为这些传说如果不是事实,会对年轻姑娘们不利。”
“会使别的佳人不再接近你,”卡姆纳老爷插话说。他为自己的真知灼见洋洋得意。哈里特小姐往下说:
“再说,我对吉布森小姐非常关心。”
普雷斯顿先生从她的态度中看出,用他心中的话说,他已“无处躲闪”了。问题是,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我没有指望或者希望对吉布森小姐比现在更进一步地关心。如果这一直言不讳的回答能解除小姐的疑问,我讲非常高兴。”
在说最后这句话时,他禁不住带了一点傲慢。傲慢不是表现在话的本身,也不再说话的语气,也不再说话时的表情,而是表现在整体上。其中暗含着对哈里特小姐是否有权盘问他持怀疑态度,同时还有些挑衅意味。不过这点傲慢已使哈里特小姐激愤起来。她可不是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