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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卸下的簪环,我手指绕着额前散下的碎发,心里却猛不丁的想起了丽贵人的话。
“秀儿,”我总觉得连名带姓的叫拗口,就这样叫蒋秀,蒋秀却是一楞,想是从来都没人这样叫她的。
只是楞了一楞,她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我身边,我只作很平常的样子,用随意的口气问,“今天丽贵人说……我是赐了号的贵人,又说什么……什么侍寝,晋位的……”
头却是不抬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手上的一缕发丝看的认真,说了一半,却又停住。
蒋秀实在是聪明的,伸手接过小青手上的棉巾,一边替我揉着湿发,一边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回答,“宫里的规矩,妃嫔五品以下是没有封号的,只能叫小主。四品,五品叫主子,只有进了三品位后,才能被尊为娘娘。”
我点了点头,盯着镜子里的她,依旧带着询问,蒋秀神情沉稳,继续道,“像小主这样六品就赐封号的,实在是不曾有过的荣耀,这次进来了四位小主,小主您的位份是最高的,另一位赵常在比您次一个位份,另俩位小主,都只被封为才人和答应的,明日才进宫。”
“明天才进宫?”我暗里点头,难怪今日没有见到她们。
蒋秀点头,“是的,明儿一早小主去给太后,皇后请安时,就能见到她们了,怕是……”说到这,她顿了顿,眼睛对着镜子里的我,“怕是还能见到皇上。”
啊,我的心里扑通一惊,耳边只听蒋秀继续说道,“小主清丽无双,实在是天人姿色,皇上见了,必定是要看见眼里去的,侍寝也只是一两日的事,宫里规矩,新进来的妃嫔,第一次侍寝后,按律都要晋位分的,除非,实在不得皇上的喜欢,这样的,也就另当别论了。”
眼见着头发揉干了,她扶了我在床上躺下,伺候我睡下,“小主安心的歇息吧,明天一早儿就要去见太后和皇后呢。可别熬了精神。”
我闭了眼睛,静静的只作睡着了,蒋秀替我掖了掖被角,放下了帘子,悄悄的退了出去,我听着屋子里没动静了,方睁开眼睛,屋子角上点着小儿胳臂粗的蜡烛,想是灌了什么香在里面,溢着幽幽淡淡的香,灯影摇曳里,宫女们轻手轻脚的收拾着东西,床前的小几上点起了安歇香来,是清幽的茉莉香味,却又带了点淡淡的荷香。夹杂了蜡烛里的香气,却熏得我脑袋隐隐的疼。
心里想着蒋秀方才的话,心里一阵阵的不安,不明白太后因何对我如此的青睐,尚未进宫,就将万千的荣宠放在我的身上,这,却让我成了枝头上最醒目的鸟儿,人人手里的利箭,都必定要对上了我。
朦胧中手一动,腕上的银镯子滑到了手面上,带着体温,润润的贴着我的皮肤,我的心却格楞一下,眼前浮现一对温雅的眼睛,一个亲和的声音说着,“知道凝妹妹喜欢银器,这是我在有名的庆祥楼买的镯子,凝妹妹看喜欢不。”
“栩表哥……”我默默的念着,栩表哥是姑母家的儿子,从小在别人欺负我时,他就一直的站在我身边护着我,在知道我要进宫后,他到家里来了好几次,甚至,跟父亲还发生过争执。
一大早,小青告诉我,就在昨天晚上,他在我住的抱水轩外站了一晚上。
我是知道的,站在绣阁的窗前,我能看见院外回廊下那个落寞的身影,可是,我,不能见他。
咬了唇将头埋入被中要睡,杭绸织绣的枕头上不知何时已是冰凉一片,是我的泪,我深深的闭紧了眼,从此后,栩表哥,你我,只能是陌路了。
定省
第二天一早,就有宫里的执事太监来接我,先按国礼去觐见母仪天下的皇后,来到皇后所居的宁瑞宫门口时,赵紫芫正堪堪来到,见了我,过来行了一礼,不好说话,只抿着嘴儿冲了我笑。
我亦微笑了点头,这时,远远的一队宫女太监领着俩位清丽的女子过来,那俩位女子一身正式的宫装打扮,正是今日进宫的另两位小主,江苏盐运史陈年生之女,陈清莲,以及徽城知府江浩之女,江敏。
我和赵紫芫并排站着,矜持含笑看着她们,却见她们快步上前,对着我和赵紫芫深行一礼,“正七品才人江敏……”
“从七品答应陈清莲……”
“给娴贵人请安……”
“给芫常在请安……”
我们忙伸手扶起,“妹妹们快别多礼了。”
正在此时,有太监出来宣,“皇后娘娘传各位小主觐见。”
我们忙整了衣衫,潋了声息,静静的跟在太监的后面,进了宁瑞宫,宁瑞宫为我朝历代皇后所居住的寝宫,处处涣然大气,门窗亭柱上刻着彩凤飞舞,吉祥如意图,暗喻着此宫主子的身份。
宁瑞宫正殿里,皇后端然而坐,一边紧靠着的正是瑾贵妃,两边依次而下,坐着五六位妃嫔,正都谨言而坐。
我们上次依依拜倒,给皇后行了三拜九叩的国礼,口中清脆有声,“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温然有度,“妹妹快起来吧。”
太监又引着我们给瑾贵妃行礼,我们以家礼相拜,瑾贵妃笑笑,一摆手,“罢了,这是皇后的地方,你们不必对我太多礼了。”
我心里一愕,这句话实在有点不像样子,怎么瑾贵妃说话如此不顾身份。皇后却像是不曾听见的,只端了茶慢慢的抿着。
再依次往下的是良昭仪,我们过去行礼时,她忙站了起来,口中道,“妹妹们快别多礼,以后就是自家的姐妹了。”
接着的安婕妤,瑞贵嫔,端嫔,祥嫔,也都是客气的很,个个殷然有礼。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紧张了一夜的心情稍有松懈。
皇后见我们见礼完了,招呼我们坐下,态度和蔼,“今后各位妹妹都该和睦相处,大家齐心伺候好皇上,力争多诞子嗣,为皇家开枝散叶。”
众妃嫔忙都站起身子听训,却只有瑾贵妃仍傲然而坐,眯着眼只盯着手上的碧玉戒指,嘴角儿上一丝轻笑,却是说不出来的轻视。
我惊得倒吸了口冷气,忍不住偷眼去看皇后的反映,皇后却像是没有看见,只是微笑了,“宫里的规矩多,四位妹妹刚刚进来,必定有许多的不习惯,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多请教先来的姐妹,”又看向良昭仪她们,“你们也该多提点她们些。”
良昭仪等恭敬点头,我想着那日觐选时皇后的大度,满心钦服。
这时,太后宫里传了话来,太后今日身体不适,命我们不必再去给她请安了。
皇后神情紧张起来,问拿传话的太监,“母后怎么样了?”
那太监恭谨回道,“回禀皇后,太后夜里起夜的时候,受了风寒,已经传了御医,并无大碍。”皇后点了点头,这才有点放心的样子。
突然的,一直在边上不作声的瑾贵妃向着我道,“娴贵人,你过来。”
我愕然一楞,瑾贵妃笑吟吟的看着我,面色平静。
心里猜不透她的用意,只有走到她的面前,一拜行礼,她却是一改方才的沉寂,咯咯的笑着拉起我,上下打量着,口中“哎哟,”的叫个不停,大家全都不解的看着她,我亦是满心不解,唯有俭眉浅笑着。
惊心
“到底是太后的眼光,你们看看,娴妹妹怎么一收拾,端的是明艳万分呢?哪里还有选秀那日素朴的模样儿。”
瑾贵妃笑的嫣然,满脸的亲热。
良昭仪走过来附和着,“是啊,早听说觐选时,太后看中了个家风格外清廉的,更是格外的隆恩,在祖宗的规矩外,加赐了封号,我们听说时心里就稀罕的不行,今儿见了妹妹,果然是秀外慧中的,太后可真真的是慧眼呢。”
安婕妤,瑞贵嫔,端嫔等亦都附和着,我却陡的手心里冒出了汗,家风清廉,哼哼,父亲的为人,只怕是满朝的官员,没有不知道几分的,如今太后却因了我那身寒微的装束,误以为我家风清廉,对我大加青睐,这,除了是讽刺,只怕,亦是祸了。
冷汗津津的渗出了额头,脸上的笑不觉的僵了,低了头,再不敢看众嫔妃的眼。
却听皇后的声音训道,“娴贵人的家风乃是朝廷之福,众位妹妹要引以为例,家中有父兄在朝中为官的,当以沈家之例劝戒。”
众嫔妃齐声称是,皇后看着我,笑得和蔼,“若他日大肃朝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惜命,则天下太平,娴贵人被太后格外青睐,纵然是天恩,亦是为满朝官员找个榜样。”
我忙跪下,“家父食朝廷的俸禄,为朝廷出力,乃是份内之事,太后如此隆恩,实在是愧杀嫔妾了,嫔妾万分惶恐。”
皇后让人扶起我,“罢了,你也别过于惶恐了,太后的心,你只别辜负了就好。”
唤了边上的女官吩咐道,“传旨敬事房,待新进的四位小主适应后,就安排小主侍寝。”女官应了,皇后转头又对着大家,“罢了,大家也都乏了,今儿就散了吧。”
我们行礼告了退,依次退了出来,我慢慢的落在了后面,看着槿贵妃意气风发的背影,心里沉沉的纳闷,她今日特意的把我推到众人面前,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正想着,袖子突然的被人拉了拉,我一看,却是赵紫芫,只见她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慢下了步子,和她一前一后的渐渐和前面的人拉开了距离。
只听赵紫芫在身边轻轻的说,“沈姐姐,刚刚儿瑾贵妃好生奇怪,她好象是故意的要把你推到风口上的。”
我一楞,她看着天真无邪,却原来也并不是一点脑子没有的,感激的对她一笑,“我知道的,只是,我已经在浪尖上站着了,她这又是何必呢!”
赵紫芫不语,慢慢的在我后面跟着,半晌,叹了口气,“沈姐姐,你小心了,刚刚她们虽是在夸着你,可我瞧着,却并没有几个的笑是真心的样子。”
我点点头,心里却是突的一沉,这个赵紫芫在今日之前,给我的印象都是天真无心机的,却原来心思也是如此细密,倒不可小瞧了她。
转眼出了宁瑞宫,除了瑾贵妃坐了銮轿远远的去了,良昭仪等竟然还在,见我出来,向了我笑道,“娴妹妹有空,就去我的霓霞宫坐坐。”
我忙笑了道,“妹妹本该去给姐姐请安的,只是怕搅了姐姐的清闲。”
良昭仪一笑,“娴妹妹快别客气,姐妹们本该多走动的。”
说完,也乘了轿子去了。
余下的安婕妤,瑞贵嫔等亦全部客气的告别,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我深感不安,绞着手里的绢子,只是楞楞的站着。
蒋秀过来扶了我,小青给我系上披风,“小主,我们也回去吧,”我正要走,转头却发现才人江敏和答应陈清莲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我,只是,眼里却带了嘲讽的笑意。
立威
“妹妹们怎么还不回去歇着,一大早儿的就进了宫,怕要累着了,”我心里苦笑,脸上却是装作看不见。
江敏笑道,“谢谢娴贵人关心,妹妹不累,特地在这等着跟娴贵人告别呢。”
“是啊,连昭仪娘娘都得等着跟姐姐告了别再走,更何况我们姐妹呢?”陈清莲显然更是牙尖嘴利,言语露骨,眉稍眼角都是讥讽。
我气极,却又忍住,不愿刚刚进宫就生出事端,唯强笑了道,“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昭仪娘娘和婕妤娘娘只是和善怜下,才待我们分外温和有礼,又哪里……哪里……”
只是心里实在牵强,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原本以为我们是一起进的宫,必定是要比别人来的亲近,如今看来,也是不能够了。
“罢了,贵人姐姐,昭仪娘娘和婕妤娘娘只是单对了您温和有礼呢,我们,可是没那个福气的。”
江敏咯咯的笑着,陈清莲拉了她的手,并肩欲走,经过我的身边时,陈清莲轻声一笑道,“贵人姐姐觐选当日那盏茶,可倾得恰到好处呢!”
我再不能忍,沉了脸喝道,“放肆,这是说的什么话?进宫前,没人教你们规矩吗?”
两人一鄂,停住了脚步看我,我阴了脸扭头不看她们,冷冷的只盯着远处宫墙上的琉璃瓦,日上中天,阳光映着瓦上的琉璃色,发出灿灿的金光。
蒋秀见我神色不对,忙上来劝,“娴贵人请息怒,才人小主和答应小主都是刚刚进宫的,不懂规矩也难免,说了什么让娴贵人不高兴的,还请娴贵人多担待,千万别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