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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建筑渗透出一种尊严,因此在这些地方想要遁入私人空间的需求并不强烈。当一个城市的公共空间和公共设施本身看起来充满了辉煌,民众想要获得个人辉煌的欲望就会有所减少。只要能做一个普通老百姓就会觉得命运相当不错了。在瑞士最大的城市里,想拥有一辆私车,从而避免同陌生人共乘一辆公共汽车或火车的欲望没有在洛杉矶或伦敦那么强烈,这是因为苏黎世拥有世界顶尖级的有轨电车交通网——干净、安全、暖和,而且在准时和技术先进方面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既然仅仅用几个法郎就可以乘坐高效而华贵的电车穿越城市,而且其舒适程度令以前的皇帝看了都要眼红,那么还有什么必要独自开车上路呢?
  我们可以从基督教中获得某种洞察力,并将其用于社会伦理中:只要我们认识到每一个人都有其可贵的价值,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只要我们对各种社会环境和社会行为模式做好心理准备,洞察其人为的特征,那么对普通人的观点将会去掉更加负面的含义,从而相应地,追求成功的欲望和想独自躲在坚实的墙壁后面的欲望将会减弱——当然,这对所有人的心理健康不无益处。
  在一个理想的基督教社会里,人们对自己不是获胜者的恐惧将会因为尊严和资源的最根本的平等而减弱,进而易于控制。成功意味着兴旺发达,而失败意味着衰退消亡的二分法,也会随之丧失其令人痛苦的清晰度。
  【两座城市:上帝之城和世俗之城】
  1、
  基督教的一个核心精神可以追溯到耶稣的职业选择上。作为加利利地区的木匠所从事的行当是半技术活,是个并不可靠而且很难赚钱的职业。但就是做木匠的耶稣,用圣彼得的话说,同时也是“在上帝的右边”,是上帝之子、万王之王,是上帝派来拯救我们于罪孽的人。一个人可以在他身上兼具两种迥异的身份,可以同时是一个走乡串户的商贩和一个最圣洁的人,这一思想构成了基督教身份理论的基础。根据这种解释,每一个人都同时拥有两个毫不相干的身份:世俗的身份,取决于一个人的职业、收入和他人对他的评价;以及灵魂的身份,取决于一个人灵魂的素质以及在审判日上帝眼中一个人的功过。一个人可以在世俗领域中地位显赫、受人景仰,而在灵魂领域中贫瘠堕落。或者如同《路加福音》中的生疮的讨饭的拉撒路一样,一个人可以是衣不蔽体,但却闪烁着神性的光辉。
  在《上帝之城》(公元427年)一书中,圣奥古斯丁认为人的一切行为都可以通过两种模式进行解释,基督教模式和罗马模式。罗马人所极为看重的东西——积累财富、大兴土木、百战百胜——在基督教的框架之下变得毫无价值,而一套全新的关注——爱自己的邻人、行为谦恭、乐善好施,以及认识到自己的一切受上帝的控制——提供了获得基督教上层身份的途径。奥古斯丁把他所区分的这两种价值体系分别命名为两个城市,即上帝之城和世俗之城。他认为这两个城市(在审判日之前)同时存在,但相互分开:一个人在世俗之城中可以贵为国王,但同时在上帝之城中可以贱为仆人。
  但丁进一步充实了奥古斯丁的思想,他详细地描述了基督教等级思想的最终体现:天堂与地狱。在《神曲》(1315)中,他所描写的地狱至少包括9层(由17个分开的区域组成),每层地狱都是为犯了某种罪孽的人准备的。同时,他描写的天堂也有10重,每一重都是为具备某种美德的人准备的。宗教的等级制度似乎是世俗等级制度的歪曲和颠倒。地狱是好多曾经辉煌一时的人的最终归宿:将军、作家、诗人、皇帝、主教、教皇和商人——到了此时,他们因为触犯了上帝的戒律而被剥夺了特权,被投入地狱忍受极端痛苦的折磨。在第9层地狱的第4区,但丁听见一些人凄厉的叫声,他们在人间的时候权势熏人,但狡诈阴毒,现在被三头巨怪琉西斐慢慢吞噬。在第7层地狱的第1区里,诗人来到一条河流旁边,河里满是沸腾的血液,亚历山大大帝和匈奴王阿提拉在河里拼命挣扎,而在河岸上有一群人面马身怪物朝他们头顶射箭,强迫他们钻入令人作呕的泡沫中。在第5层地狱的是
  一些在生前身居要位、脾气暴烈之人,他们的怒火曾经使他人丧命,现今被投进一个稀乎乎的、臭气熏天的粪池里,被粪泥呛得难以呼吸。在第3层地狱里的则是那些生前饕餮之人,他们在地狱里不得不忍受着大便从天上像下雨一样落在他们的身上。
  人们在天上和世俗里身份之间存在的巨大差异,有助于虔诚之人摆脱单方面的、令人压抑的对成功的理解。基督教并没有废除等级,它的功绩是用伦理和非物质的方式重新定义等级——强调贫困能够与美德共存,低贱的职业能够同高贵的灵魂同在:“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拥有财物的多寡,”圣路加,这位加利利的不名一文的木匠的追随者如是说。
  2、
  基督教并不是简单地宣称灵魂的胜利远胜于物质的胜利,相反,基督教同时还赋予它所重视的价值庄严和美丽,使我们为之吸引——它达到此一目的的其中一个途径就是对绘画、文学、音乐和建筑的雍容高雅的使用。它利用艺术作品为美德提供辩解,使之在统治者和他们民众的心目中成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而这种重要程度是前所未有的。
  历史上最优秀的石匠、诗人、音乐家和画家,曾经一度被召来赞美皇帝的荣耀和针对野蛮部族的血腥胜利,而基督教在数个世纪以来一直利用他们来赞美一些诸如乐善好施和尊重穷人的美德。当然,在基督教时代,世俗价值的荣耀并未消失——有各种各样的地方都在提醒这个世界关于金钱或地产或权力的无穷魅力——但是,在好多地区,至少在一段时间里,视野所及的最宏伟的建筑所颂扬的是穷人的高贵,而非皇室或政府的权势,并且最感人至深的音乐咏唱的不是个人的成就,而是上帝之子所受的折磨,他曾经:
  被藐视,被人厌弃,
  多受痛苦,常经忧患。
  ——《以赛亚书》:53:3—5;g.f.亨德尔:《弥赛亚》(1741)
  通过利用手中掌握的审美资源、建筑、绘画和弥撒曲,基督教建立了一个强大的防御阵地,用来抵抗世俗价值的权势,从而使得对灵魂的关注成为首先进入心田和视野的东西。
  在大约1130至1530年之间的400年时间里,100多个人教堂在欧洲的大城小镇相继被建成,它们的尖顶成为半空中最主要的景致,它们高高耸立在粮仓、王宫、办公室、工厂和民房之上。它们气势宏伟,其他任何建筑都无法与之相比;它们提供了一个环境,三教九流之人都会在这里相聚一处,来思考诸如忧伤与天真、谦和与怜悯的价值,从建筑史的角度来说这是极为不寻常的。城市的其他建筑的目的是为了满足人们世俗的需要——遮蔽身体、提供食物、帮助休息,为了实现此一目的,这些建筑往往会借助于机器和工具——大教堂的目的则全然不同,它是为了荡涤人们心头的凡尘俗念,引领他人去信仰上帝,去感受上帝之爱。因世俗事务而奔波操劳的居住在城市的人们,在一天的
  忙碌中,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见这些耸立在天空中的巨大建筑,他们就会在心中产生对生命不同寻常的理解,而这种理解是对日常追求的价值的否定。法国沙特尔大教堂的尖顶高达105米,同34层的摩天大楼一般高,就像这样的大教堂被认为是穷人之家,被认为是他们将在来世享受的美妙事物的象征。不管他们现实生活中居住的房子有多么破旧不堪,这些大教堂都是他们心灵的住所。大教堂之美反映了人们的内在价值:教堂窗户上绘着图案的玻璃和屋顶向人们解说着耶稣的荣光。
  3
  当然,基督教从来没有成功地废除世俗之城及其价值观,但如果我们依然能够把财富和美德两者截然分开,依然能够关注一个人的美德,而不是他的社会地位,那么这其中的部分原因是一门宗教在西方人心中留下了印象。在几个世纪以来,这门宗教利用手中的资源和名望锲而不舍地在维护一些不同寻常的道理,这些道理告诉我们应该如何正确理解人们的身份。正是那些为基督教服务的艺术家和工匠们的聪明才智使他们的宗教的价值具有了持久的形式,他们通过对石头、玻璃、声音、语言和图像进行处理,把基督教的价值观变得真实可感。
  在现今世界里,世俗建筑在持续不断向我们讲述世俗权势的重要性,但即使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在大城小镇的上空耸立的大教堂一直在给我们提供一个关于精神第一的想象空间。
  第五章 波希米亚
  1、
  19世纪初期,有一群特立独行的人在西欧和美国开始引人注目。他们衣着朴素,生活在比较便宜的城区里;他们博览群书,好像并不在乎金钱;他们中的多数人性情忧郁;他们投身于艺术和感情,而非商业和物质上的收益;他们有时候在性生活方面不符合传统规则;他们中的有些女士留着短发,而此时短发尚未成为时尚——人们称他们为“波希米亚人”。这个词一直被用来指那些吉普赛人,因为人们错误地以为吉普赛人来自中欧。但在这时候,特别是在亨利·米尔热写了一本记录巴黎阁楼和咖啡馆生活的畅销书《波希米亚人生活札记》(1851)之后,人们用波希米业人来指一批在某些方面并不符合资产阶级的体面原则的人。
  从其诞生之日起,波希米亚便指一个很宽泛的人群。早期的作家认为,波希米亚人可以出现在任何社会阶层、任何年龄阶段和任何职业门类中:波希米亚人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可以是富人,也可以是穷人;可以是诗人、律师和科学家;也可以是无业人士。阿瑟·兰塞姆在《伦敦的波希米亚》(1907)一书中写道: “波希米亚可以无处不在:它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心灵态度。”波希米亚人曾经出现在剑桥、马萨诸塞州和威尼斯海滩、加利福尼亚;有些波希米亚人和仆人或其他人生活在静谧湖畔的棚屋里;有些波希米亚人则是吉他手和生物学家;有些波希米亚人在外部表现上循规蹈矩,但有些波希米亚人则喜欢光着身子沐浴在月光中。我们可以用波希米亚一词来指在过去200年间一大批不同的艺术现象和社会现象,从浪漫主义到超现实主义,从垮掉的一代到鬅客青年,从情境主义者到以色列基布兹成员,不管用这一词语指哪种人,它都没有丢失把一些重要的东西联结在一起的那条脉络。
  在1929年的伦敦,波希米亚诗人布赖恩·霍华德邀请他的朋友前来赴宴,他在请柬上打印着他喜欢的东西和讨厌的东西的名单——虽然这张名单带着明显的20世纪初期英国的烙印,但它依然能够向我们揭示波希米亚人在历史上所体现出的一些基本倾向:
  我所讨厌的
  ——淑女和绅士
  ——私立寄宿学校
  ——初进社交界的人
  ——对血腥运动施虐性的痴迷者
  ——“钻石王老五”
  ——传教士
  ——那些成天担心因自己“名声不佳”而不能受到达官要人赏识的人
  ——在一些神气活现但愚钝不堪的乡村家庭举行的无聊透顶的晚会上碰到的年轻人.
  我所喜欢的
  ——男人和女人
  ——尼采
  ——毕加素
  ——考考施卡1
  ——爵士乐
  ——杂技演员
  ——地中海
  ——d·h·劳伦斯
  ——哈夫洛克·埃利斯
  ——那些知道自己没有不朽的灵魂,也不期待任何破烂大聚会或其他一切玩意的人,从而也不期待在死后羽化成仙
  布赖恩·霍华德和他的波希米亚朋友所反感的东西可以更加简明扼要地用一个词来概括:资产阶级。 1815年拿破仑败北之后,在法国同一时期发展起来的波希米亚人表达了他们对资产阶级所代表的几乎所有东西的极端唾弃,并对他们自己能够对资产阶级口诛笔伐充满了自豪。
  “对资产阶级的讨厌是智慧的开始,”居斯塔夫·福楼拜写道,这句话是一个19世纪法国作家的标准言辞,对他而言,这种反感就如同与一个女演员有染和去东方旅游一样,都是作家职业的标志。福楼拜谴责资产阶级过分的繁文缛节和物质至上主义,他还批评他们不但愤世嫉俗,而且多愁善感,他们喜欢专心致志地干一些琐碎无聊的事情,比方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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