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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兽医 作者:王木根
  第一章 进站伊始﹙石榴青青﹚
  苏南某县级市丘陵山区一乡镇,小楼外,知了的叫声响成一片。太阳似乎已经得了感冒,并且正在发着高烧。何亮亮挑着铺盖走进乡兽医站大门。院内一看,一棵高大的石榴树下,有个小男孩踮着脚尖,攀着石榴树的枝条,枝上几个零星的石榴已经泛黄,在小男孩的攀动下左右摇晃着,散发出一阵清香。何亮亮在小男孩跟前停了停,说:“请问小朋友,站长室在哪儿?”
  小男孩撸着鼻涕,仰着脸蛋生涩地盯住何亮亮的铺盖。何亮亮又问了一句,小男孩在远处指指一栋局部三层楼房二楼最东端一间挂有空调外机的方向,朝他嘻嘻笑了一声。
  顺着小男孩的指点,何亮亮径直挑着铺盖行里来到了二楼。在楼梯口第一个办公室前,何亮亮朝里面打量着。办公室里站着几个兽医模样的人,正凑在一起聊天。一个蓄着小八字胡须的小伙子,嘻嘻哈哈地抽出一支烟叼在自已嘴上,又掏出一支朝着瘦高个男人下巴:“张嘴!”扬手一甩,那支烟不偏不歪正扔进瘦高个男人的嘴里。瘦高个男人双唇把烟咬住了。还有四五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吮着冰棍。见何亮亮进来,都问他:“你找谁?”
  何亮亮说:“我是来报到的”。
  瘦高个男人猛然间把嘴上咬住还未点着的烟取下,夹在了自已的耳朵上,接过何亮亮递来的介绍信,略有些颤抖,手背上爬着的青筋,如蚯蚓粗。手指上的骨节如算盘珠子般,大大小小的。他匆匆瞄了一眼,满脸的不高兴。“怎么才来?”何亮亮的脸红了一红,不知说什么好。他的这份差使,还是找了不少关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来的。乡里分管农业的张副乡长本来把名额留给了他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后来他亲戚另找了工作,只才让何亮亮顶了个缺,,他爹为此卖了家中一头大肥猪。
  瘦高男人拍着介绍信,手指的骨节与骨节碰撞出叽叽咯咯的的得得的声响。他气呼呼发着牢骚:“又是乡里这帮人搞的鬼,再这么弄,这兽医站不如关门。”
  蓄着小八字胡须的小伙子插嘴说:“就是嘛,口口声声兽医站重要,其实是口袋里掐着人,哪一回不是要够人家的东西,才肯安排。”
  何亮亮听着他们毫无顾忌的议论,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挑起铺盖,说:“我去找站长吧。”
  瘦高男人突然咯咯笑起来,他握住何亮亮的手,说:“不用找了,我就是。”
  几名兽医也笑起来,何亮亮吃惊地瞪大眼晴。瘦高男人止住笑,说:“我姓陈,耳东陈,你就叫我老陈好了。”
  何亮亮垂下头,他瞅着自己的脚尖,讷讷地叫了声:“陈站长。”
  陈站长拍拍他的肩膀,说:“你来了正好,我们快一年了就缺一个兽医。我向乡里说过好多次了,这些狗日的迟迟不配,不知搞什么鬼名堂。”
  陈站长看着何亮亮的尴尬相,又友好地补充了句:“我不是说你。”
  陈站长把边上的几个兽医一一介绍给何亮亮,末了,他指指一位30多岁的中年妇女,说:“这位是邵会计,也是我们站里的秘书,今后你生活上有什么事,找她好了。”
  这位叫邵会计的脸庞上化着浓妆,涂抹黑黑的眼圈和猩红的嘴唇,开胸里一条麻绳儿粗的金项链。白皙的脖子似乎短了一点,也许因为胖显不出长度来,麻将大的链坠儿搁在乳缝间的缓冲地带。头发赤红,染的,爆成玉米花状。耳坠上两只金圈取下来当门环也差不多了。
  邵会计朝何亮亮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陈站长对邵会计说:“小邵,你领小何去安排一下宿舍吧,先把他住下。”
  说完,陈站长朝何亮亮点点头,走出办公室。
  何亮亮的宿舍离办公室不远,是一栋两层小楼,外形破旧不堪。邵会计帮着何亮亮把铺盖提出办公室,何亮亮的铺盖沉得要命,邵会计提了几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何亮亮说:“邵会计,我自已来吧。”
  邵会计笑笑,却没松手。她说:“这么重里面都是些啥?是书吧?”
  何亮亮没作答,只是点点头。从家里出来时,何亮亮把考公务员的书全打进铺盖,他计划着一边工作一边复习。大学毕业后,他二次报考公务员都没被录取。何亮亮怕邵会计再问下去,便有意往边上别了别脸。但此时的邵会计什么也没说。
  打开宿舍的门,里面传出一股浓重的霉味,一群老鼠在墙角落四处乱窜。房里的光线非常暗,看上去像是长久没有住过人。何亮亮站了一会儿,等眼晴慢慢适应房间的黑暗,他发觉小小的屋内已有一床铺盖。
  邵会计说:“这是茅师父的,你跟他住一个宿舍。”
  何亮亮哦了一声,动手将自己的铺盖放在另一张空床上。
  邵会计抱歉地说:“没办法,我们这里没房子,你先挤一挤吧。”
  从邵会计的嘴里,何亮亮得知跟他同住的一个兽医师父叫茅光明,就是刚才在办公室见过的那个蓄着八字胡的小伙子。
  一只老鼠旁若无人地从墙洞钻出,睁着双圆滚滚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何亮亮。邵会计跺跺脚,老鼠转身一溜烟跑走了。过了片刻,它又探头探脑爬过来,嘴里吱吱唧唧发出示威的叫声。邵会计苦笑着对何亮亮说:“看看,这鬼东西连人也不怕了。”
  何亮亮忙说:“没关系的,能住下就行。”
  邵会计无可奈何地叹着气,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阴了下来。“这房子怕迟早会塌掉的。乡里七站八所就数兽医站的职工宿舍楼差,都什么年代了!”
  何亮亮抬头瞅了瞅天花板,说:“楼上会好些吧?”
  邵会计突然间骂了句粗话,说:“好个吊!楼下是老鼠窝,楼上是麻雀窝,夏天里满床都是鸟屎,窗子都关不住。”
  “哎,对了,邵会计养只猫不就好了么?”何亮亮问。
  “别提了!”邵会计气愤地说:“不知养过几次猫了,每每猫儿大了点就不翼而飞!”
  “不翼而飞?为什么?”何亮亮疑问道。
  “不是猫儿自已跑掉的。而是那些缺德鬼偷走的。”邵会计捞起衣袖管:“这就是偷猫的给我留下的刀迹。”
  何亮亮别了别红着的脸:“邵会计,你讲我听着呢。”
  “偷猫的人可坏着呢,他往往带着一只铁制的笼儿,里面放上麻雀,猫一会儿就进入里面出不来了。起初几次从未察觉猫儿怎么说不见就不见。后来,也就是最后一次的那天夜上,偷猫的在实施行动中终于被我发觉了,我就上前与他争抢起来,那人掏出一把小刀对我乱舞,手臂上流了好多血啊。哎!还好这刀迹落在手臂上,要是脸部那就破相了。从那以后我就再没养猫。噢,茅光明以前也养过。”
  从邵会计的话音里,何亮亮猜想邵会计就住在楼上,便跟着邵会计附和了声。邵会计起身帮何亮亮铺棉被,何亮亮想拦住邵会计,邵会计不由分说,推开他,她热情地说:“这种事还是我们女人家在行,你就坐着歇歇吧。”
  何亮亮的棉被又破又旧,被里子是已经泛黄的土制粗布,上面打满乱七八糟的补丁,他怕邵会计见了会笑他,脸上不由红了一红。邵会计却没在意,她只是轻轻叫了声:“何亮亮,你还带这么多书啊?”
  何亮亮那条硬绷绷的棉絮里面,鼓鼓囊囊全是一捆一捆的书。邵会计拿起本书瞟了一眼,何亮亮听见邵会计吃吃笑起来。
  何亮亮抬起脸,邵会计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正对着他。她忽然说:“小何,看来你不会在这里呆久的。”
  何亮亮说:“为什么?”
  邵会计哗啦哗啦翻着书,意味深长地冲何亮亮微微一笑。接着她转身走出房间,说:“你好好歇一会,陈站长叫我到他那里去一趟。”
  第二天一早,何亮亮开始正式上班。他负责明山、五香、荡后三个村畜禽防疫指导和管理工作。从陈站长那里接过养殖户名册,何亮亮犹豫了片刻,他没想到陈站长会给他安排畜禽养殖大户较多的这么三个村。
  何亮亮搔着头皮,为难地望着陈站长,说:“我大学毕业时间不长,又初来乍到的,怕胜任不了。”
  陈站长认真地瞪了何亮亮一眼,说:“这样吧,你先负责起来再说。”何亮亮不好再说下去,陈站长无精打彩地摇摇头,又说,“你准备一下,明天上午我领你去同养殖大户们见见面,下午再把他们集中在荡后村,你给大伙儿上堂课。”
  第二天,跑了一上午的陈站长、邵会计和何亮亮在荡后村村长家吃过中午饭后,便来到村会议室,只见挤满一屋子的人,何亮亮坐在主席台上:“广大的养殖户同志们,今天非常高兴地来和大家谈谈实用养猪方面的问题。养猪,在我国己有五千多年的历史,历来被作为农村副业生产,主要为了提供肉食和积肥。近年来,随着农牧业生产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外贸出口的需要,对瘦肉供不应求,肥肉滞销的现象。因此,改良我国原有猪种,改革传统的饲养方法,使猪肉产品适应市场的需要,已成为养猪业的当务之急。当前,我们这里改良工作己走在全国前列。”
  台下的养殖户们坐不住了,嘻嘻哈哈嚷起来:“不要讲这些,给我们谈点实用技术什么的,比如猪儿需要的营养!”
  何亮亮端起茶杯喝了口镇定自若说开了:“好!你们这里都养的瘦肉型的猪,那我就说说瘦肉型猪需要的营养物质,也可叫养分,可分五大类,即能量、蛋白质、矿物质、维生素和水。它们主要功能是提供能量,合成体组织和调节代谢……”
  何亮亮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台下极静。
  临近五点,陈站长写了一纸条叫邵会计递给台上的何亮亮。
  “各位养殖户同志们,时间不早了,今天就谈这些,明天我们再接着讲瘦肉型猪的常用饲料配方。谢谢大家!”何亮亮很有礼貌地向大家鞠躬。
  会议室里响起阵阵掌声。
  村长张遂用劲拍了下何亮亮的肩,“科班出身,一套一套的,是个秀才啊。”
  何亮亮说:“我算什么秀才,张村长莫取笑了。”
  晚上,何亮亮早早回到寝室,找出书本,坐在灯下一门心思复习起功课。在此之前,何亮亮已在家中当了近两年的“啃老族”,要不是家里的经济原因,他还在家里待着一门心思地复习考公务员。何亮亮两次未考上,不得不接受他爹的安排。爹说:“亮亮,爹老了,不能这样供养你一辈子的,先找份工作干起来边做边复习;即时一时半会儿考不上公务员,有一个饭碗先吃起来吧。”
  说这话时,他爹的喉结像一部老朽的拖拉机不停喘息起来,脸上的皱纹缩成一堆。何亮亮不敢看下去,他答应了爹的安排。他娘坐在灶台旁的矮登上,喜极而泣。用瘦骨嶙峋的拳头敲敲腿:“要变天了,浑身痛呀。”何亮亮的心却凉了半截,那会儿,何亮亮感到考公务员在机关工作的希望离他越来越远。他娘一面用衣襟抹着泪,一面为他整理衣物,她对何亮亮说:“亮亮,咱们这种人家,找份工作就蛮不错了,你别死心眼。”
  何亮亮怔怔盯着书,心里突然乱起来。这时茅光明从外面进来,他见何亮亮瞪着书发呆,便满腹狐疑地打量他,何亮亮笑说:“晚上没事,我是打发时间罢了”。
  茅光明凑过身子瞅了眼何亮亮的书,说:“莫骗人了,你明明在复习功课嘛。”
  何亮亮吱唔了一声。这种事他本来是非常忌讳的,万一考不上,弄得满城风雨,这兽医站他就别想呆久了。茅光明对何亮亮的心理毫无觉察,他大大咧咧地抽出一支玉溪烟,递给何亮亮。
  何亮亮说:“谢谢,我不会。”
  茅光明已打着打火机。“这东西提神,看书顶用。”
  何亮亮闷闷吸了一口,喉咙一阵发涩,但心里却好受多了。茅光明突然说,茅光明的神情不像在开玩笑,他吞吞吐吐地嗫嚅着嘴唇,面孔红得厉害。“是这样,”茅光明说,“我想请你帮我复习文化课。”
  何亮亮没想到茅光明说出来的是这样一件事。他本来还想推辞一下,但一看到茅光明充满真诚的眼晴,何亮亮还是很快点了点头。
  茅光明准备考的是扬大畜牧专业,前两年他都因为文化课太差没被录取。不过茅光明只看了一会儿书,便有些瞌睡。他打着呵欠,不好意思地对何亮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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