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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广月犹豫了下,“几个月前,秦王宠幸过的一个丫鬟有喜了,小姐,该……”
长孙的神色一凝,“这桩事我不能管。”说完后看见广月疑惑的眼神,于是继续道,“晚间的时候,让王爷上我这儿来一趟,子嗣的事情从来就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广月心中一阵叹息,应声退下,脑海中浮现出方才那个丫鬟哀求的泣容,偌大的秦王府,又有谁不知,在小姐未育有世子的时候,若是让一个地位卑贱的奴婢产下殿下的第一个孩子,也许还是陛下的第一个孙儿,将会多么的令世人耻笑的一桩丑事啊,秦王府的颜面,甚至是天家的尊严,又怎能容得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去破坏呢?
夜色渐浓,李世民在走进房中的时候,刚好看见摇曳的烛光下妻子忽明忽暗的侧颜,站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地走过去,笑着道,“若水在看什么?”
长孙的嘴边浮起一抹温和的笑容,起身替丈夫脱去外衣,“闲来无事,看些前人的诗词罢了,二哥今日怎么回得那么早?”
李世民舒展着身子坐下,就着案几上的茶盏便喝了起来,“新朝初立,棘手的事情的确不少,不过今日父皇许了我几天的假,总算可以轻松一会儿了。”
“没由来的,父皇怎会轻易放二哥的假呢?”
李世民爽朗的一笑,“说起来,这还多亏了若水呢。”他有意拉过妻子的手道,“父皇可是急着想抱嫡孙呢。”
长孙微微垂下眼睑,心下一沉,“二哥,说起来,太子殿下也还没有嫡子出生吧,若是我们的孩子先于东宫而生,那……”
李世民轻轻一哼,曾经父皇还不是允诺过立自己为储君,可现在……想到这里,他声音里有些微怒,“不必担心,即使今日大哥是太子,我难道就怕了他不成?”
长孙没有说话,只是为丈夫的茶杯又添了些茶水,才和声道,“白天的时候,广月和说,数月前你宠幸过的一个丫鬟似乎有了身子。”
李世民的脸上先是一阵疑惑,想了一会儿,“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是有那么个人,原先准备要和你说的,不过事情一多也就忘了,不过府里的妾室不是都该用着药么?怎么又出了这种纰漏?”
“这事我也才接手不久,所以只是吩咐下人像从前一样管着,可能是哪里有了疏漏吧。”长孙的眼中有些微冷,可语气却依旧如常。
李世民嗯了一声,“这事也不怪你,过去你不在我身边,也常有这种事发生,找个大夫开一帖药就算了。”
长孙抿了一口已经凉透的茶水,心里一股子说不出的滋味,从前的她,如果父亲还在世的她,如果不是嫁入李家的她,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也许不会有现在的沉静,也许也不会有如今的淡漠吧。
夫妻合被而眠,不一会儿,长孙的耳边就传来丈夫沉重的呼吸声,她侧着身,眼中慢慢弥漫出些许浅浅的悲哀来。
曾经不止一次听闻旁人说自己福祉深厚,出身世家,虽幼年亡父,却另有舅父疼宠,虽家门衰微,却依旧嫁予关陇李家,如今更是天家的儿媳,秦王的正妃,可没有人会明白,若可选择,她宁愿用如今的一身富贵换来与父亲一天的相处,或是……
可一切,终究还是容不得自己去选择或是后悔的。轻轻地闭上双眸,装作没有觉察到腰间放上的双臂,梦,非梦。
难得空闲下来的时候,李世民的心中总有一丝莫名的惘然。从前征战四方,建功立业,如今早已名满天下,名声赫赫,除了那众人之上的位子,似乎已经没有能让自己生起征服之心。
坐在一众姬妾之上,他稍稍皱起眉,朝杨蕊问道,“蕊儿,王妃呢?”
杨蕊低头应道,“妾身听说王妃的身子有些微恙……”
话音未落,便被李世民冷声打断,“昨日王妃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有恙了起来?”
杨蕊又接口道,“王爷,大夫说夜里受了寒,服几贴药下去就无大碍了。”
李世民缓下了脸色,除了回府的那日,之后的两天,他都是在别处过的夜,可忽然白日里不见了若水的身影,心底那隐隐的不快却令自己茫然了起来,对着面前这些如花的美眷,那或企盼,或娇柔的目光让人不由心生疲惫,这个时候,他忽然很想见到妻子那双清澈的眸子,尽管在那清澈的背后有着无人可解的陌生。
看着夫君离去的背影,厅堂中的女子们一下子纷纷沉默起来,直到阴茉儿笑着起身,不只是对谁说着,“哎,王妃毕竟是王妃,不过,长孙家出来的女子自然不是我们能比得上的,你们说是么?”
杨蕊的脸色顿时煞白,抬头欲说些什么,却还是在阴茉儿嘲笑的笑容中止住不言。
李世民站在若水的内室前,隐约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于是挥退了下人,走近两步,似乎是无忌的声音,他微微一笑,正要掀帘进去。
“哥哥,你不必再说了。”长孙静静了看了兄长一会儿,方才淡淡出言,“你想说的我都明白,我心中想的你也应该都清楚。”
长孙无忌坐在妹妹的榻前,苦笑了一下,“你还病着,我原本也不该说那些,只是,你和秦王毕竟分开许久,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在一块儿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李世民在外蹙起眉头,这兄妹俩今日的话很是让人困惑,想到这里,他停住手上的动作,片刻后又听见若水稍显急促的声音,“哥哥,家里一切都还好吧?”
无忌替妹妹掖了掖被子,“放心,一切都好,舅舅那边也一切安稳。”
长孙拉住兄长的手,轻声却坚定道,“我只怕着安稳的日子并不太多了,哥哥,我们家历经两朝盛衰,现今说到底,也只剩下我们罢了,若真到了要变天的时候,其余的什么也不必多想,我只要你和舅舅好好的活下来。”
适时不过李渊刚刚君临天下,一切都还不见什么祸乱的征兆,无忌诧异地盯着妹妹的眼睛,“若水,你怎会……”
“哥哥,李家二郎可曾有过屈居人下的时候?”若水的神色极淡,缓缓道,“即使面对的是他的长兄,也同样亦然吧。”
仿佛未曾来过一样,李世民安静地离开,脑海中不断重复着妻子的声音,原来,除了母亲,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同样了解自己的人,即使这份了解从若水的口中说出,却带着一丝几乎让人觉察不到的嘲讽与哀伤。
有的时候,长孙突然会觉得这辈子仿佛漫长地没有一个尽头,可转眼中,一切又似乎在自己不经意的时候悄然逝去。几乎接连这两年,她生下了李世民的嫡长子和第四子,小小的孩子被抱在怀中,她明白,丈夫是极其欣悦的,而全长安更是无人不知秦王夫妇琴瑟相和,恩爱异常。可长孙自己却想要一个女儿,一个可以被她捧在手心中,肆意娇宠的女儿,正如当年那个被父亲抱在怀中的自己。
也许,那样的日子经年往复,过去的影像,现今的牵绊,慢慢地都会一点点的淡漠下去,慢慢地,她也就会习惯站在李世民身边的日子,习惯在亲情中忘却所有,最后走向那个既定的终点或是末路。
如天所眷,当明瑶出生的时候,长孙第一次觉得失去的也许终究会还给你,如果说承乾和青雀的出生承载了过多的旁人的期待与希冀,那么女儿的降临使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完整的喜悦,李世民望着刚出生的女儿,脸上毫无掩饰的洋溢着慈爱的笑容,自从武德二年来,每当妻子产下麟儿,都会为战场上的自己带来战无不胜的气势,从讨伐薛举父子,到平定刘武周,而如今自己手上的嫡长女预示的又会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李世民看着仍躺在榻上的妻子,自信满满,道,“若水,我们唤她丽质怎样?”
丽质?长孙心中了然,却状若不知,微笑道,“二哥,我们的女儿自然是天生丽质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刻意彰显呢?”
李世民不想若水会有如此驳说,“那依你的意思是?”
长孙莞尔一笑,“明澈之明,瑶池之瑶,我想唤她明瑶。”
“明瑶,明瑶。”李世民在嘴边念了数遍,对着睡着的女儿轻声道,“瑶儿,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长孙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明,瑶,取其光明洁白之意,她要自己的女儿即使出生在这个世间最尊贵的家族也不必活的循规蹈矩,步步为营,瑶儿,你只要像自己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李世民一次次的发现,原来那个贤惠端庄的妻子也会有着不为自己所知的生动与活泼,而这一切却只会在面对女儿时才会毫无保留的显现,渐渐的,为了若水那个陌生的一面,他渐渐只习惯于流连在妻子的院落,贪看那明媚的笑容,偶尔的嗔怪。
长孙不是不懂得那些妾室们越来越频繁的请安,脸上若有若无的哀怨,甚至话语中似真似假的嫉妒,可她依旧微笑一如往常,正如李世民或许流连于自己微露的内里,她也同样着迷的看着丈夫与女儿那温馨的每一刻,看着女儿在父亲的身上手舞足蹈,在父母身边一天天的长大,长孙几乎以为若是现在的所有可以持续下去的话,她对丈夫或许会生出一种不同于过去的情感来,不是爱情,也不是亲情,也许会是一种相携一生的默契和扶持吧。
可李世民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可是,如果他只是一个可以满足于妻儿相亲的丈夫与父亲,自己也可能不会嫁给她,不是么?长孙淡笑着将手中宾客的名单复又查看了一遍,这才递给广月道,“发帖子的时候可千万不能遗漏了。”
广月小心的接过,只见边上的明霞将茶水递上道,“小姐,秦王不免也太急了些吧,不是听说就要出征了嘛,怎么还见缝插针的要把人家燕家小姐娶进门呢?”
长孙头也不抬,口中略略有些责备的意思,“明霞,军国大事,以后千万不能到处乱说,知道了么?”
明霞诺诺称是,接着又听见小姐说,“燕家的女儿虽然才年方十三,可早已是名满长安的才女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
“什么名满长安。”明霞嘟着嘴道,“哪有我们小姐……”
长孙无奈的摇了摇头,“你也知道我从不在乎那些,还做什么这般忿忿不平呢?”
待明霞与广月都离开后,长孙的身子轻轻的向后倚去,虽然不在乎,可依旧会累啊。当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们在自己的眼中,也只是和王府中的其他事物一样的时候,她的心中慢慢的就会变得有些悲哀,过去,真得再也无法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淡云轻轻的走了进来,手中捏着一张薄纸,递给长孙道,“小姐,这是……”
她犹豫了一下,只见小姐的目光似喜非喜地落在纸上,心中忽然一阵抽痛。
长孙默然地接过,只看了一眼便放在烛火上烧去了,“淡云,你见到他了?”
淡云跪在长孙的身边,“是齐王来看望世子时留下的。”
“他很喜欢承乾?”长孙的声音里似乎有些意外,没等淡云回答,她复又有些自嘲道,“最近……我兴许是有些累了。”
淡云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小姐,你真的会去么?”
长孙看了看摇曳的烛焰,“下去吧,淡云。”
淡云无奈地叹息,依然轻声地退下,这样的小姐,与方才见过的齐王一样,沉默中却透着淡淡的悲哀,只不过在齐王的眼中,除了悲哀还有的便是独孤一掷的绝望。
秦王迎娶新妇,府中的女人们坐在王妃的院落中,笑颜开展,扯着听来的趣事。隔天便是喜庆的日子,阴茉儿贝齿轻咬,看着神态娴静长孙生生的说不出一句刻薄的话来,她的目光宛若临水照花一般,澈然而静谧。
后来,长孙试图再回忆起那一夜的所有,却发现脑海中留下的仅仅是一片片破碎的残章,勉强串起,也不知是悲还是恨。
元吉那一声声怒心的质问,自己没有理智的软弱,还有……还有酒醉的丈夫不明所以的……
那一天清晨,李世民费力地睁开眼,只觉得头痛欲裂,耳边传来若水熟悉的声音……若水?他皱紧了眉头,昨夜自己不是该在语霏那儿的么?
“二哥,喝口浓茶解解酒吧。”长孙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的异样,平静地毫无波澜。
李世民仍然皱着眉,喝了口茶,抬眼问道,“若水,我怎么在这儿?”
长孙的身子微微一颤,却依然微笑道,“你昨夜真的是喝多了呢,竟然迷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