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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是在现实的厅堂里。
石头的生命不会终结,
因为它死一般地活着。
就连风儿,
也希望化为
蝴蝶牵引的辇车。
我自幼便受过伤,
我自幼就懂得:
是伤口创造了我。
时光:
在欢乐中浮游,
在忧愁中沉积。
太阳不说“是”,
也不说“否”,
它说的是它自己。
你的抵达,
往往是你真正行程的开始。
最明亮的闪电,
来自心头;
同样来自心头,
还有最乌黑的云团。
跟小草作战,
却向荆棘投降——
这是最时髦的英雄。
诗人啊,你的祖国,
就是你必定被逐而离去的地方。
无论你如何疯狂,
你的疯狂都不足以
改变这个世界。
爱是我们往昔的脚步,
往昔是我们将至的尘土。
诗歌是天堂,
但它永远在
语言的疆域流浪。
他跳下自杀,
从高高的窗口:
这是坠落,
还是飞翔?
遗忘有一把竖琴,
记忆用它弹奏
无声的忧伤。
你的童年是小村庄,
可是,
你走不出它的边际,
无论你远行到何方。
《书:昨天,空间,现在》(第一卷)选译
(1995)
札记
风,自大马士革和巴格达的方向吹来,
没有花粉,没有植物,
苦涩的果实犹如沙子,
趴在时间的树上。
风,是空间的血。
这个夜晚,我不像以往一样赶着回家,
我将不眠,
我要和星星的队伍夜谈,
肆无忌惮地
在树林中行走,
我要看夜晚如何靠在月光的背上入眠。
怪哉!
死人复活了,
活人却被埋葬在
自己的神话里。
上帝孤独地生活,
然而,他是多么神奇,多么可亲!
魔鬼不会、也不能生活,
除非是借着人的躯体。
从我的掌心、我的瞬间
渗出的汗水,
不是爱情或者忧伤的泪水,
而是书写离别之歌的墨水。
哭泣的垂柳,
是一册忧伤的书本。
风来了,
却不去阅读那书本;
那哭泣的风啊,
在翻动书页,
并在其中辗转。
死神在我面前*着。
他不知道:
早晨从何处来,傍晚如何降临。
死神啊,让我作你的向导吧!
我把我的影子给你作躯体,
让我的诗歌成为你的罩衣!
太阳,月亮,
是一对双胞胎,
双方各自
孤单地生活:
这是出于恨?还是爱?
你的爱是阴影,
我的爱是太阳;
这是相聚的承诺?
还是离别的承诺?
到这大地上来一趟,
是一首歌,
而不是一次祷告。
乌云密布,
在椰枣林的上空,
雨滴开始为客人朗诵自己的诗篇。
即便当你说:
“我要书写那个离我最远的事物,
或是这个距我最近的事物。”
你书写的都不过是你自己。
我没有欲望,
去含着泪水
用长吁短叹,
使我的诗歌变得凄婉,
然后哭泣,哭泣。
我的欲望
是自始至终
成为一个陌生人,叛逆者,
将词语从词语的桎梏中解放。
我在写,满怀着惊恐,
我在发疯,
连墨水,连纸张
也惶恐地遁逃。
我问自己:我真的是在书写,还是在燃烧?
朝你的身后望去——
往昔,不过是宇宙的一个窟窿,
从中透出的,
只有蒸汽的幻影。
铜铸的地平线,
在生锈的地平线里旅行。
我没有料到:
大自然的脚步
会犯这个错误。
你最完备的运气,
在于你是明显的欲望、公开的诱惑;
在于你身处幽暗的空间彷徨、逡巡。
你最美妙的运气,
在于你是风暴,
奔突着,拔根而起。
肇始属于你,你在席卷,或者远去。
他岁月之园的一朵花,
正在摆脱自己的桎梏,
那桎梏便是园子的芬芳。
现在,凋谢的蓓蕾会对他说什么呢?
为什么要发问?
提问者,你到底是谁?
《书:昨天,空间,现在》(第二卷)选译
(1998)
t 城
t城声称:
它曾畅饮历史的醇酿。
t城有一个孜孜以求的梦想:
成为一页信封上的邮票,
那信封名叫:宇宙。
“让你的脊梁学会弯曲。”
在t城的墙壁和大街上,
随处可见这样的标语。
骆驼坐在小鸟头上,
大山倚靠着紫罗兰的花蕾,
水用灰尘的手绢擦脸……
——这些,是t城耳熟能详的一些谚语。
试着去注视t城的白昼,
你发现的只会是黑夜。
t城的现实是一种气候,
其形式是生命,内容却是死亡。
“造物主创世之后,
意欲休息,乃变其手掌为宅邸,
并进入其中,至今未出。”
这是t城不予承认
却宽容以待的神话。
“造物主创世之后,叹息一声;
风,乃由造物主的叹息而生。”
这是另一个神话
t城对此不置可否。
t城吮吸着知识,
然而其杯盏
是用回忆之水泡烂的纸张制成。
在t城说出的每一个词语的边际,
都有一座坟墓坠落,或是垂下一桌喜筵。
在t城,连玫瑰都成了牢笼,
面包都是警察。
t城最古老最丰富的记忆,
是有关刀剑的记忆。
t城的天空,
是天使坠落、死神升空的梯子。
墙壁——
并非由手建造,而是由言辞和声音建造,
这便是t城的墙壁。
t城啊,是谁教会你
用新月的脚踵行走?
我不知还有什么地方,
能像t城那样容纳时间的尸体!
别人能够看见的城市啊,
为什么我却再也看不见?
z城
在z城的人们看来:芸芸众生之中,唯有鬼魅的身上,长着类似人类的脑袋。
在名叫z城的器皿里,
生长着叫做“杀戮”的永不凋谢的植物。
z城下令其史学家书写一部历史,并要突出:
该城的头颅来自一个名叫“宗教之冠”的家族,其双脚属于一个叫做“尘世之冠”的家族。
z城教导其居民毕生致力于一项工作:污染太阳的光芒。
充溢在z城血管里的,只有号角与喇叭。
在z城,谁也不了解他自己。
鸵鸟披上了狮子的鬃毛,
豺狼迈开的是鸽子的脚步。
z城的墙壁,相互投掷着奇怪的球体;
亲眼目睹的人都证实:那些球体就是头颅。
把正义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工作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爱情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科学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面包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自由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其它*也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人推延到以后再说……
这一切,是支配着z城的原则。
争相吹嘘这些原则的大有人在。
起始于z城的道路,是无法愈合的伤口。
如果你想生活在z城,你只能从事摧毁思想的工作,或进行摧毁工作的思想。
在z城,脑袋就是监狱,
脊柱就是进出其中的门槛。
z城的居民只为一场斗争而献身:
吞噬自己兄弟的肉。
在z城,人的死亡,是表明他曾经活着的唯一证据。
在z城,生命只会为死亡鼓掌。
g城
在g城,人只有在他白日呻吟的底层,才能发现自己真正的历史。
在g城,人们相互厮杀,吞食,
在用来书写献给王座之歌的墨水瓶里,
他们倾倒死者的鲜血。
在g城,你会有数不清的钥匙,
但却找不到一扇门。
在g城,黑夜在凉棚下端坐,
并邀请星星和他共坐一席,
然后开始抨击黑暗。
死神之父啊,这个城市的居民需要你!
真的,世界似乎是一只死鸟,
挂在g城的脖子上。
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否认:
在g城,二十世纪之后来临的,
是公元十世纪。
这个城市的诗人说道:
“民族是诗篇,个人是其中的词语。”
我说:“那么,除了语言,什么都不复存在。”
在这个城市,生命不是人俯瞰万象的顶峰,
而是人赖以藏身的隧洞。
这个城市的主人相信自己是英雄。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人,学不会风的善辩,
因此,他绝对无法形容g城。
g城用死去的人们制造其现在,
用没有“现在”的词语制造其未来。
在这个城市,一个人的监狱,
开始于向着王座敬礼。
在这个城市,父亲不会被杀戮,而是被更换。
在这个城市,时光行进着,
犹如苔藓生长在一堵叫做“永恒”的墙上。
在这个城市,树木的梢头戴着钢盔,
每一颗果实里都有一颗子弹。
《风的作品之目录》选译(1)
(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