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_6

  除非是在现实的厅堂里。
  石头的生命不会终结,
  因为它死一般地活着。
  就连风儿,
  也希望化为
  蝴蝶牵引的辇车。
  我自幼便受过伤,
  我自幼就懂得:
  是伤口创造了我。
  时光:
  在欢乐中浮游,
  在忧愁中沉积。
  太阳不说“是”,
  也不说“否”,
  它说的是它自己。
  你的抵达,
  往往是你真正行程的开始。
  最明亮的闪电,
  来自心头;
  同样来自心头,
  还有最乌黑的云团。
  跟小草作战,
  却向荆棘投降——
  这是最时髦的英雄。
  诗人啊,你的祖国,
  就是你必定被逐而离去的地方。
  无论你如何疯狂,
  你的疯狂都不足以
  改变这个世界。
  爱是我们往昔的脚步,
  往昔是我们将至的尘土。
  诗歌是天堂,
  但它永远在
  语言的疆域流浪。
  他跳下自杀,
  从高高的窗口:
  这是坠落,
  还是飞翔?
  遗忘有一把竖琴,
  记忆用它弹奏
  无声的忧伤。
  你的童年是小村庄,
  可是,
  你走不出它的边际,
  无论你远行到何方。
  《书:昨天,空间,现在》(第一卷)选译
  (1995)
  札记
  风,自大马士革和巴格达的方向吹来,
  没有花粉,没有植物,
  苦涩的果实犹如沙子,
  趴在时间的树上。
  风,是空间的血。
  这个夜晚,我不像以往一样赶着回家,
  我将不眠,
  我要和星星的队伍夜谈,
  肆无忌惮地
  在树林中行走,
  我要看夜晚如何靠在月光的背上入眠。
  怪哉!
  死人复活了,
  活人却被埋葬在
  自己的神话里。
  上帝孤独地生活,
  然而,他是多么神奇,多么可亲!
  魔鬼不会、也不能生活,
  除非是借着人的躯体。
  从我的掌心、我的瞬间
  渗出的汗水,
  不是爱情或者忧伤的泪水,
  而是书写离别之歌的墨水。
  哭泣的垂柳,
  是一册忧伤的书本。
  风来了,
  却不去阅读那书本;
  那哭泣的风啊,
  在翻动书页,
  并在其中辗转。
  死神在我面前*着。
  他不知道:
  早晨从何处来,傍晚如何降临。
  死神啊,让我作你的向导吧!
  我把我的影子给你作躯体,
  让我的诗歌成为你的罩衣!
  太阳,月亮,
  是一对双胞胎,
  双方各自
  孤单地生活:
  这是出于恨?还是爱?
  你的爱是阴影,
  我的爱是太阳;
  这是相聚的承诺?
  还是离别的承诺?
  到这大地上来一趟,
  是一首歌,
  而不是一次祷告。
  乌云密布,
  在椰枣林的上空,
  雨滴开始为客人朗诵自己的诗篇。
  即便当你说:
  “我要书写那个离我最远的事物,
  或是这个距我最近的事物。”
  你书写的都不过是你自己。
  我没有欲望,
  去含着泪水
  用长吁短叹,
  使我的诗歌变得凄婉,
  然后哭泣,哭泣。
  我的欲望
  是自始至终
  成为一个陌生人,叛逆者,
  将词语从词语的桎梏中解放。
  我在写,满怀着惊恐,
  我在发疯,
  连墨水,连纸张
  也惶恐地遁逃。
  我问自己:我真的是在书写,还是在燃烧?
  朝你的身后望去——
  往昔,不过是宇宙的一个窟窿,
  从中透出的,
  只有蒸汽的幻影。
  铜铸的地平线,
  在生锈的地平线里旅行。
  我没有料到:
  大自然的脚步
  会犯这个错误。
  你最完备的运气,
  在于你是明显的欲望、公开的诱惑;
  在于你身处幽暗的空间彷徨、逡巡。
  你最美妙的运气,
  在于你是风暴,
  奔突着,拔根而起。
  肇始属于你,你在席卷,或者远去。
  他岁月之园的一朵花,
  正在摆脱自己的桎梏,
  那桎梏便是园子的芬芳。
  现在,凋谢的蓓蕾会对他说什么呢?
  为什么要发问?
  提问者,你到底是谁?
  《书:昨天,空间,现在》(第二卷)选译
  (1998)
  t 城
  t城声称:
  它曾畅饮历史的醇酿。
  t城有一个孜孜以求的梦想:
  成为一页信封上的邮票,
  那信封名叫:宇宙。
  “让你的脊梁学会弯曲。”
  在t城的墙壁和大街上,
  随处可见这样的标语。
  骆驼坐在小鸟头上,
  大山倚靠着紫罗兰的花蕾,
  水用灰尘的手绢擦脸……
  ——这些,是t城耳熟能详的一些谚语。
  试着去注视t城的白昼,
  你发现的只会是黑夜。
  t城的现实是一种气候,
  其形式是生命,内容却是死亡。
  “造物主创世之后,
  意欲休息,乃变其手掌为宅邸,
  并进入其中,至今未出。”
  这是t城不予承认
  却宽容以待的神话。
  “造物主创世之后,叹息一声;
  风,乃由造物主的叹息而生。”
  这是另一个神话
  t城对此不置可否。
  t城吮吸着知识,
  然而其杯盏
  是用回忆之水泡烂的纸张制成。
  在t城说出的每一个词语的边际,
  都有一座坟墓坠落,或是垂下一桌喜筵。
  在t城,连玫瑰都成了牢笼,
  面包都是警察。
  t城最古老最丰富的记忆,
  是有关刀剑的记忆。
  t城的天空,
  是天使坠落、死神升空的梯子。
  墙壁——
  并非由手建造,而是由言辞和声音建造,
  这便是t城的墙壁。
  t城啊,是谁教会你
  用新月的脚踵行走?
  我不知还有什么地方,
  能像t城那样容纳时间的尸体!
  别人能够看见的城市啊,
  为什么我却再也看不见?
  z城
  在z城的人们看来:芸芸众生之中,唯有鬼魅的身上,长着类似人类的脑袋。
  在名叫z城的器皿里,
  生长着叫做“杀戮”的永不凋谢的植物。
  z城下令其史学家书写一部历史,并要突出:
  该城的头颅来自一个名叫“宗教之冠”的家族,其双脚属于一个叫做“尘世之冠”的家族。
  z城教导其居民毕生致力于一项工作:污染太阳的光芒。
  充溢在z城血管里的,只有号角与喇叭。
  在z城,谁也不了解他自己。
  鸵鸟披上了狮子的鬃毛,
  豺狼迈开的是鸽子的脚步。
  z城的墙壁,相互投掷着奇怪的球体;
  亲眼目睹的人都证实:那些球体就是头颅。
  把正义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工作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爱情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科学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面包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自由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其它*也推延到以后再说,
  把人推延到以后再说……
  这一切,是支配着z城的原则。
  争相吹嘘这些原则的大有人在。
  起始于z城的道路,是无法愈合的伤口。
  如果你想生活在z城,你只能从事摧毁思想的工作,或进行摧毁工作的思想。
  在z城,脑袋就是监狱,
  脊柱就是进出其中的门槛。
  z城的居民只为一场斗争而献身:
  吞噬自己兄弟的肉。
  在z城,人的死亡,是表明他曾经活着的唯一证据。
  在z城,生命只会为死亡鼓掌。
  g城
  在g城,人只有在他白日呻吟的底层,才能发现自己真正的历史。
  在g城,人们相互厮杀,吞食,
  在用来书写献给王座之歌的墨水瓶里,
  他们倾倒死者的鲜血。
  在g城,你会有数不清的钥匙,
  但却找不到一扇门。
  在g城,黑夜在凉棚下端坐,
  并邀请星星和他共坐一席,
  然后开始抨击黑暗。
  死神之父啊,这个城市的居民需要你!
  真的,世界似乎是一只死鸟,
  挂在g城的脖子上。
  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否认:
  在g城,二十世纪之后来临的,
  是公元十世纪。
  这个城市的诗人说道:
  “民族是诗篇,个人是其中的词语。”
  我说:“那么,除了语言,什么都不复存在。”
  在这个城市,生命不是人俯瞰万象的顶峰,
  而是人赖以藏身的隧洞。
  这个城市的主人相信自己是英雄。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人,学不会风的善辩,
  因此,他绝对无法形容g城。
  g城用死去的人们制造其现在,
  用没有“现在”的词语制造其未来。
  在这个城市,一个人的监狱,
  开始于向着王座敬礼。
  在这个城市,父亲不会被杀戮,而是被更换。
  在这个城市,时光行进着,
  犹如苔藓生长在一堵叫做“永恒”的墙上。
  在这个城市,树木的梢头戴着钢盔,
  每一颗果实里都有一颗子弹。
  《风的作品之目录》选译(1)
  (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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