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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了。
  花重比万国维与西日昌的对话更深玄。几日后,经苏堂竹一手调治,花重被请入了西日昌的马车,我听到了真正智士的言谈,首句就石破天惊。
  “花重蒙陛下恩治,知陛下并非舍仁黩武,因而大胆谏言,陛下当归还唐洲三城。”
  要西日昌归还唐洲三城,不啻为要豺狼吐出口中的肥肉,果然西日昌立刻变色。“先生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替花重暗捏把汗,花重却云淡风清,仿佛述家常般,继续道:“今四海将乱,三国相持变数莫测。陛下承父兄之业,王霸一方,广纳贤良知人善用,惟缺一面旗帜。”
  西日昌敛怒,正容以对。我便知花重说中了他的心事。
  “这面旗帜名曰师出有名。但凡成大业者都讲究名正言顺,陛下继承大杲帝位不正是明帝病重托后,兄亡弟及?”花重微微一笑。
  西日明之死,从来都是大杲忌讳的话题,然而花重不仅当着西日昌的面提了,还说得如此美妙。我默默跪坐一旁,心道,花重此人无须我为他担忧。
  西日昌亲自为花重斟茶。花重谢过,置茶案上,又道:“事求合理,功乃成,且用力少而功多。世人莫不奔命于仁义,唾弃弓虽.暴背德。陛下对贞武皇后情重,虽谈不上仁义,却也有情,要了唐洲三城则无情。”
  “依先生言,朕该当如何?”
  花重澹然道:“贞武皇后原出西疆,本是黎族贵胄,陛下想要的应是西疆。”
  西疆太远了,要了也无用,但西日昌却笑了。我心下再叹,原来花重口中的西疆是代指西秦。
  花重以平静面容,细如涓水的语调道出了一幕比蛮申水灾更可怕的灾难。民心所向,众望所归,民心背离,众叛亲离。破坏要彻底,而破坏之重在于人心。西秦本就没多少善名,就让它再坏点,坏到贪官污吏沆瀣一气鱼肉百姓。此消彼长,西秦失心,大杲则以当世最强者的仁义之态,收服人心,侍机后动。
  我听后只觉冰冷,但花重最后道:“早晚的事,西秦不正并非一年半载。贞武皇后若在,她肯定洞透,黎族被屠正是西秦失信。”
  我投他一眼,依然如初见的宁静。
  西日昌听完后不露声色,只道:“听先生言,收益匪浅。”
  “不敢。”花重立即答复。
  西日昌再问,花重却一概道,菊子不知。显然他是不想说了。
  连我都想继续听,西日昌自然也很想听下去,他道:“先生不用顾忌,有话尽管说来。”
  花重躬身道:“菊子尚有自知之明,空谈仁义道德还成,论及其它,那是远不如人。”
  西日昌失笑,随即大笑。我惟有感慨,此二人算一拍即合。西日昌本就背地里干尽祸殃他国之事,花重更准确的予之定位,表面上一定要光鲜。
  花重被苏堂竹接去了另一驾马车,西日昌在帘后望他的背影道:“此乃国士,可惜了……”
  可惜花重体弱,天命无几?还是可惜花重来自南越,存心叶叠,无法重用?
  忽然西日昌搂住了我,道道:“我令苏堂竹传了蓼花旁的武学。”
  我毫无意外。我自个曾领教过西日昌的绿光断魂,那种搜挖心底的恐怖滋味,至今后怕。同为罗玄门下的苏堂竹或许不会绿光断魂,但以小竹和善可亲的外表,在蓼花不备的情况下使出催眠手段,还是极容易的。
  所以我反问:“她不适合?”
  西日昌道:“天下绝学,落在寻常人手中,只会断送性命,好在她并不清楚你教的是什么。”
  我一点头。
  “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到手的东西,有些人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就得到了。”西日昌捏着我的腰问,“这是为什么?”
  我僵了身子,原来这几日的光景,他一直在等我主动开口提叶少游,但我怎么那么笨,居然错过了。
  腰际忽然一力袭来,我软了身子靠在他胸前。
  “这是为什么呢?”他在我耳旁吹气。
  我勉强道出二字:“断义。”
  “总算你还不糊涂。”西日昌笑声渐没,“今日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叫我更高兴些吗?”
  我转身而笑。这是个赤裸裸的要求。他需要我填满他,他的真话假话都是一样的,甚至还可能恰好相反。
  华服散开,衣裙褪身。男人被压于女人身下,平稳的马车也颠簸。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因为我背对着他。我不用掩饰自己的表情,而他也不想看。
  他其实是不高兴的。他不高兴并非花重,也非为我,而因他自个。花重还有很多话没说,但他说的话已经足够西日昌追根溯源。其中最打击西日昌的是花重以为西日明的某些方针是正确的,比如塑造强国威望,高举仁信之旗。正因为西日昌意识到了自个的失策,体味到了花重的分量,才会不高兴。强者最讨厌被人摆布,帝皇更厌恶被人踩到尾巴,而西日昌听得进逆耳之言,所以这一下尾巴被踩,他就要发泄了。
  我却有些高兴,花重让我觉着西日昌并非不可战胜,弱者更不是注定被强者鲸吞。花重为西日昌指了一条更宽广障碍更少的道路,也为我解了一个心结。我其实也征服了我身下的男人。他占有我的同时,也被我占据。他把我吃个干干净净的同时,我何尝没有吃他个通通透透?
  这个当世最强武,有着登徒子外表的帝皇,在我身后细细吐气,在我身下任我撷取。但是这个男人确实很强,他说没一顿吃饱不无道理。不知过了多久,汗珠从我身上滚落,身体开始释放危险的信号,我以意志强忍住。
  哪有什么欲仙欲死?哪有什么抵死缠绵?我听到来自深渊的笑声,欲望就是抛弃理智的堕落。它很美,诱惑人一步步走向悬崖。知道它美得很邪,也带着毁灭,却还是会忍不住投奔,最后奋身一跃。无边黑暗,黑光闪烁。
  身体忽然一折,我不禁浑身发颤,他撑起身抱起我,在我耳旁柔声道:“你累了……”他的手指探入我唇,长发缱绻我身,几声呻吟半封于他手中。他了结了这半日的情事,将我紧紧搂在怀中,带我卧倒榻上。我们的长发彼此缠绕,半空中荡了一下,又覆落我背。
  “等到我们都老了……”过了一会,他没头没尾的说了半句。
  我无声喘息,他的手开始揉我腰,一下下,缓慢而炽热,舒解着我的身躯。一道热流由腰间滚涌而出,一分为二,一条上行急速推进,势不可挡最后冲至脑海,一条下流缓行黏淌。
  卷十;4(修)
  4
  盛京城外,我又还原为西门卫尉,蒙上了一身灰衣。
  大批的官员出城接驾,拥着西日昌回了宫廷。而到了宫廷,我与苏堂竹受命将花重及他的侍人安置于太医院的偏院。苏堂竹回到太医院就被苏世南叫走,剩下我一人领着花重去了偏院。
  花重的侍人忙着搬运他的书籍,我则与花重坐在院中品茶闲谈。
  作为名士,花重涉猎极广,其中也包括乐音,而我能与他台面上扯的只有乐音。我们泛泛而谈,空灵而优雅,谁都没有提及叶少游,也没有提及琵琶或笛。
  就在我看他的行李差不多都运到了,打算告辞的时候,花重却提及了琵琶。
  “贞武大人的琵琶与世间所有乐音都不同。”
  我一怔,他的称呼竟是贞武大人。
  “有何不同?”
  花重没有看我,只望天道:“那是劫难。杀劫、桃花劫和心劫。劫音一出,天地同悲。”
  我郑重道:“还请先生明示。”
  花重默了片刻,轻叹道:“西朝北殿金钗还要葬几回?折了纤指断了皓腕,君爱……”
  我听到折指断腕当即起身,花重君爱之后就未出口。
  “多谢先生赐言,西门告辞。”我冷冷道,而后转身而去。花重也站起了身,默然目送我离去。
  虽然花重没有说错,若我无武只是寻常人,那些劫难自然远去,但要我自废修为决无可能。
  我品尝到同西日昌一般的滋味。花重若是谋士,那他无疑是天底下最毒的谋士,他给出的意见都是自残。他建议西日昌自个扇自个耳光吐出到嘴的唐洲三城,建议我则自废修为吐出多年的苦泪心血。偏偏他说的既在理且刺中要害,如何不叫人恼,又如何不叫人郁闷?
  我一身的劫难来自天一诀,舍弃了天一诀,是无劫无难了,但也置我于任人宰割之地。我若无修为,当年就毙命于西疆,我若无修为,早被西日昌弃若敝履,顶多当个玩物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回到昌华殿我的房中,我仰天长叹,只恨我少不经事,只恨我实在太弱。眼光扫到案上的永日无言,挥袖揽入,厚重的琵琶曲初次畅响于这把王者琵琶。
  古乐府之行路难铿锵起音。奢丽宫廷,密锁重关,廊深院徊。笼中之鸟,金丝霞帔,掌中曼舞。垂羽翼而蹀躞,如何不叫我拨弦起音,嗟我武心?
  永日无言比妃子血演奏古曲更充斥穿透力,不知不觉中,行路难的第一折几近耗费了我所有心力,怨恨也同时倾泄。化了嗟叹,我却是一片茫然。
  沉重回旋,音色更低。第二折曲乐演奏的是坚冰封冻,长河难渡,积雪厚裹,高山难攀。对我而言,行路难,非歧路,乃入狱。
  世人哪个不觉世道艰难,步履蹒跚?自个满腔才情一身本领无用武之地?看旁人走得轻松,走着捷径,谁又知旁人心下惶恐,早摔过满身乌青?我的路难走,正如花重所言,布满劫难。
  杀劫?西朝北殿葬金钗,确实已经葬了几回,日后还将再葬。
  桃花劫?恐怕远不止,花中魁首,帝皇恩眷,从最初狰狞的刀光剑影到现在的诱惑深渊。
  心劫?我忽而一笑,只有这个才是最致命的劫难。人永远过不了的关,是自个那一关。就拿我此刻弹奏的曲乐来说,第三折峰徊路转,乐音柔和起来。碧溪垂钓,乘舟梦日,多么美好的憧憬,失意中的希望。
  天难堪,命靡常,惟有眷求一德吗?上天是难以相信的,命运也是靠不住的,难道只能借由自身修养,纯粹了自个再去感染他人吗?那样正是叶少游的乐音。美好的心愿抵得过残酷的现实吗?飘渺的希望能等待能坚守到春暖花开花重叶叠的那一日吗?
  房外,有人走近,有人向我窗下靠拢,人越来越多。我只离开了一段日子,这些侍卫就等不急明日听曲,现在就来了。
  永日无言清啸一声,彻底扭转一路低沉委婉的乐音,昂扬激越的调子犹如银瓶乍裂珠落玉盘。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这便是先人留下的诗句,震古烁今流芳不败。
  而这最后一折,已习惯匿气状态弹曲的我,再次奏出音武气劲。我素来自诩的坚甲尽断,指头红了,几滴血顺着银白的天蚕丝弦淌下,点点开于灰裳。无形的气劲这一次没有突来疾逝,而是在房中形成了一个漩涡,绕梁不散,尘舞灰弥。我收音抬头,那淡灰色的漩涡一层层磨蚀房宇的雕纹,一片片剥落涂彩重漆。
  还能更强,这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念头。如同印证我的想法,头上的漩涡忽然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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