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明知存在于身后的目光,却让他如芒在背。
  夜,一点一点地流走。
  一只手掌覆在殷子夜肩膀上。
  殷子夜猛然一抖。
  恍若惊弓之鸟。
  “子夜。”齐牧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殷子夜仍紧紧地缩着身子,手指深深在抓在被褥上。
  “子夜。”齐牧又唤道。
  依然没有回应。
  可齐牧明知殷子夜醒着。
  齐牧伸手横到他腰前,稳稳地搂着他。
  “子夜。”
  齐牧一遍遍地重复着,宛似梦呓。
  “你谓我最知你心,为何又将我拒之于千里之外?”
  齐牧贴着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揽入怀中。
  “子夜。”
  “子夜……”
  磁xing而苏软的呼唤,一下一下传入殷子夜耳畔。
  殷子夜终于转过头来。
  恰好迎上齐牧的双瞳。
  “侯爷。”
  “嗯。”
  殷子夜伸出手抱着他,脸埋在他胸前,像是怕他会倏忽消失。
  “别走。”
  齐牧欣慰地笑了。
  “好,我不走。”
  一夜,无梦。
  接下来的日子,殷子夜仍觉越来越疲倦,似乎怎么睡都睡不够,他好像突然发现,原来g才是自己最好的归宿。
  齐牧心焦之余,亦无能为力。陈大夫说,时间也是一剂良药,或许顺其自然也未为不可。
  但有着齐牧时常的陪伴,殷子夜夜间的噩梦总归不那么猖獗了。
  差不多连着十多天没见到殷子夜,沈闻若感到有些奇怪,便亲自登门拜访。
  首先看到殷子夜屋门的护卫,沈闻若便不由纳闷。他马上推测出,应是出过什么事qíng。
  再见到殷子夜,就更肯定了。殷子夜面色憔悴得吓人,满是惫态,仿佛就没睡醒过。
  沈闻若忙加以询问,可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殷子夜都不愿透露半分,他屋里的一应下人,同样守口如瓶,滴水不漏。
  沈闻若无奈。但他了然殷子夜的xingqíng,有什么事qíng,都恨不得藏着掖着,连最亲近的人也加以隐瞒。
  虽然殷子夜很努力地如与以往一般和他笑谈,可沈闻若怎会留神不到殷子夜那低落的心绪。
  除了齐牧,沈闻若便是殷子夜相jiāo最深的挚友了。
  殷子夜既执意不提,沈闻若也没打算qiáng行揭人伤疤。他能做的,唯有探望得勤快些,让殷子夜好歹多说些话。
  不知不觉,离中秋只剩几日了。
  以往每年,殷子夜都会到沈府作客,已成惯例。然而今次……且不说殷子夜早与齐牧约好,他现今这般模样,也实在不愿被殷果看到。
  “对了,闻若兄,”殷子夜道,“今年中秋……”
  “额――”没曾想,殷子夜话未说完,沈闻若先面露难色。
  殷子夜jīng神虽不好,dòng若观火的能耐不减,瞬间意识到qíng况不对,“闻若兄,怎么了?”
  “这次中秋……”沈闻若思虑一番,艰难地酝酿出下一句话,“子夜且先不要来了。”
  “发生了何事?”
  “没,没发生什么事。”沈闻若讪笑。
  “闻若兄,”殷子夜一脸肃然,“你明知这些话无法敷衍子夜,还是直接说实话为好。”
  “唉……”沈闻若何尝不知,可他有口难言啊。
  “难道是果儿她……?”
  “不是,”沈闻若赶忙摆手,“果儿很好。”
  殷子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真的?”
  “千真万确。”
  “……那何以闻若兄不让子夜前往?”
  沈闻若语塞。
  殷子夜掀开被子就要下g,“我现在就去看看果儿。阿罗,备马车。”说着,也不管自己长发披散,拿起外套便yù往门外走去。
  沈闻若没想到前一刻还jīng神不振,竟雷厉风行说gān就gān,吓了一跳,赶忙拉住他,“子夜,你别冲动,我真没骗你,果儿没事。”
  “闻若兄,既是无事,子夜前去看看,应无不妥。”殷子夜根本不容分说。
  “……”沈闻若明了劝他不住了,只得道出实qíng,“与果儿无关,而是……夫人她――”
  殷子夜停住脚步。
  敏锐如他,立时懂了几分。
  沈闻若道,“子夜,愚兄可以发誓,对任何人都没有提过一句闲言碎语――”
  “闻若兄,”殷子夜道,“我相信你。”
  沈闻若愣了愣,嗟叹一声,“夫人她……想是听了些外间的风言风语,便妄加猜测,实在荒谬……我怎么说她都不听,非和我闹,我实在是……唉。”
  “……”殷子夜无言。
  沈闻若表达的很委婉。自群臣上奏之事后,殷子夜的事迹朝野皆知,只要是官场走动之人,没有不议论几句的。沈闻若虽在家中闭口不谈,然他官居要职,他夫人自然也会与不少达官贵人的内眷走动,道听途说些传言,不足为奇。这与民间的飞短流长有所区别,来自朝廷的消息,依据确凿,不容置疑。毕竟,群臣弹劾,说明那是来自于众官对一个人的意见。
  其实这些朝堂之事,沈闻若的正妻刘氏本不甚在意,她是个传统的妇道人家,安守本分、相夫教子便于愿足矣。偏偏发生了令她不能容忍之事。
  说起来,沈闻若本身xing子平和,平时与夫人相敬如宾,也算和谐美满。刘氏的娘家乃丝毫不逊色于沈氏一族的朱门高第,沈闻若对他身为经学泰斗的岳父颇为敬重,待这结发之妻也多有礼让。可近来,刘氏愈加令沈闻若哭笑不得。
  “夫人,我说多少次了,我与子夜贤弟君子之jiāo,绝没有你想的那般……那般污秽!”这词说出口,沈闻若都觉害臊。
  “既如此,夫君可愿明告妾身,殷子夜与侯爷究竟是什么关系?”
  “……”沈闻若一时语塞,“侯爷与子夜二人之相jiāo,岂是我所能gān涉的?”
  “想来是与外间传言一样了。”
  “不是……”沈闻若辩解道,“我本意非此,夫人你勿擅加曲解。”
  “夫君,你我夫妻十五载,夫君的喜怒哀乐,妾身时时都记在心上。夫君若是笃定,定不会此般言不由衷。”
  沈闻若这下真的难以反驳。
  刘氏继续道,“据传有高人已相出殷子夜为狐妖变形,祸害人间,妾身细一回想,此人眉目间确有几分狐媚之气,不得不防。夫君,以后你少与他jiāo往为妙。咱这沈府也得作场法事,以后勿再让他踏入一步。”
  沈闻若啼笑皆非,“荒唐!夫人,你也读过圣贤书,岂能听信此等无稽之谈?”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刘氏振振有词。
  ☆、无奇不有
  沈闻若连连摇头,“好,好,那书里的狐妖都是美艳女子,你可听说过有雄xing狐妖?”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古有董贤、韩子高谄媚君主,今有殷子夜蛊惑人心。”
  沈闻若苦笑,“退一万步,即便子夜真是那什么狐妖,难不成他小妹果儿也是吗?”
  他知道这么多年来,刘氏对果儿已然感qíng深厚,视如己出,希望借此令她爱屋及乌,减轻对殷子夜的敌意。
  “殷子夜生xingyīn郁,胸有城府,心思诡谲,果儿活泼伶俐,天真无邪,淳朴之极,他两南辕北辙,大相径庭,妾身斗胆猜测,他二人根本非至亲骨ròu。”
  “你……”沈闻若目瞪口呆,“妇人之见!”他来回地踱了几步,一甩袖袍,“子夜之才,连我都时有不及,九年来,他为侯爷献出了多少力挽狂澜、起死回生之奇策,你……”他指着刘氏,半晌,又把手收了回去,“你定然不懂!”
  “妾身是不懂。”刘氏的眼眶湿润了。
  “夫人……”沈闻若有点无措。
  刘氏心中有无限的委屈。
  从前,她对殷子夜还是很正常的看法,一直视为夫君的一介知己好友,可日子渐久,尤其是一些闲言碎语流传开后,不到她不多心。沈闻若总不经意地提及殷子夜,每逢节庆必不忘相邀他前来作客,闲时往来也分外密切,沈闻若更是往殷子夜处前前后后送了不少东西。甚至,两人当面jiāo谈时,还会不自觉地作出一些逾矩之举。沈闻若是个十分讲究礼节的人,平日便是对刘氏都不会那般亲密,刘氏默默地看在眼里,刺则扎到了心上。
  群臣上奏一事传开后,刘氏心中隐约的不安逐渐清晰起来。
  真正令她在沉默中爆发的,是近些天沈闻若的变本加厉。发现殷子夜突然卧g不起后,沈闻若近乎每日都去探望,在刘氏看来,殷勤无比。
  “如夫君所言,妾身读过圣贤书,所以妾身只懂三纲五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此方为君子之道。夫君,莫非时至如今,这些立身之则,你都已经弃之身后了?”
  沈闻若哑口无言。
  刘氏这番意思,正是当日他用以劝谏齐牧的理论啊。
  是的,沈闻若何尝不认同?
  他何尝不痛惜啊!
  没想到,平素能言善辩、口出华章的沈闻若,竟在自己的夫人面前无言以对。
  惹不起,他只好躲。否则刘氏若真一怒之下回娘家闹到他岳父那里,可就真不仅仅是家事,而要折腾到天下皆知了。
  “子夜明白了。”殷子夜道。
  “愚兄府上已是不得安生之地,贤弟能避则避吧……”
  “子夜无碍,只是,”殷子夜道,“果儿她……”
  “贤弟放心,”沈闻若当即道,“夫人她待果儿一如既往,有如至亲,这点愚兄可以担保。”
  听得沈闻若这样说,殷子夜松了口气,“那便好。”
  沈闻若沉吟道,“这样吧,这两日我寻机带果儿来一趟,免得你牵肠挂肚的,你看如何?”
  殷子夜这半日来第一次露出了点笑意,“多谢闻若兄。”
  八月十四日,沈闻若先派人告知殷子夜,然后带着殷果如约而至。
  殷果蹦跳着进了屋,“哥哥!”
  殷子夜早已梳洗穿戴整齐,尽量显得神采奕奕,见到殷果,笑道,“走路也没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殷果不满地撅嘴,“你每回都说这个,有没有新鲜的啊。”
  “谁让你屡教不改”
  殷果做个鬼脸。
  “你们兄妹好好叙叙,我就不打扰了,迟些回来接果儿。”沈闻若jiāo待完毕,便前去找齐牧议事了。
  沈闻若一走,殷果更是撒丫子欢腾起来,如殷子夜评价,毫不矜持。难得一见,殷子夜也不对她说教太多了,拿出特意准备的糕点,放到她面前。
  殷果眼睛里霎时闪出了光,爱吃这一特质从小到大都没变。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