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追问
又到了中午办公室的八卦时间，今天工作不太紧，这让安进有闲对从来都不怎么注意的各种花边新闻也留上了心。
与人不同的是，他总有意无意把眼前听到、看到的东西和心理学联系起来。
昨晚，在看过荣格几篇令人不知不觉便陷入某种心灵神秘主义的文章后，本想要给自己换换脑子以免入戏太深，却鬼使神差般又看了几段翻墙到YouTube上搜到的催眠视频，看着那里面一个正常人被生生催眠后做出的言行，安进很想让自己相信那不是真的，可观看时心下不由生起的间离效应又让他无从否认那种心灵更深层的真实性，而这又与荣格著作中透出的某种意蕴不谋而合，这下反而把安进更深地带入那片精神世界深处的幽冥地带。
这不，即便工作了一个上午，那些探问仍在心底睁着眼睛。
那边厢，新婚不久的Julia正美滋滋却又故作轻描淡写地跟人说着前些天去夏威夷蜜月旅行的轶事。
那情形让人觉得她去旅游并不是因为某个地方的美景，更多是为了用这经历做成一个能在人前炫耀的标牌。
若搁在以前，这只会被安进当成女人的虚荣天性而一笑置之。
但现在看来，这是不也是一种被催眠的表现？因为这种心理，从某种意义上说，似乎是不受个人意志控制的，她们就为此而活...
另外，如果真有不着痕迹就能把人催眠的技术，那么被催眠的人怎么知道自己是否已被催眠？
就像Julia那样...
思维到了这儿，安进一下发现无路可走了，又似乎面前出现的整个就是一场傀儡戏的表演？
那他自己呢？
天哪，这种推究可真要命啊。
安进赶紧趁着这心思还没走太远，把它从深不见底的悬崖边拉了回来，放回到他习以为常的“职业状态”中。
心中还一再告诫自己，点到为止，切莫中毒。
可那疑问却像一只在他的一瞥之下便拥有了生命的鬼魅，开始不时扰动他的思绪，挥之不去。
电脑屏幕上的那些文字，此时在安进眼里也时不时变得陌生起来：这只是些被拼凑在一块儿的线段集合，为什么就会具有了“意义”？
“意义”似乎与“催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虽然他极力想刹车，可不经意间豁然打开的这近乎荒诞的心理地心世界却好像拥有更为巨大的吸引力，把他生生拽向那里。
“我”，如何证明“我”没有被催眠？
要回答这个问题简直就像自己要把自己抱起来一样不可理喻，又像在梦里发问这是不是梦…
这是一种找不到端点的问题。
因为问题的根本好像就在于自己无法为自己作证。
可是…
安进总觉得这里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难道意识是座单向镜？籍着它看外面时可以毫无限制，往里看时却无路可寻…
“Jonathan，有空吗？华耀那边有些情况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正在这时，Andy过来向安进请示工作，好歹算是把他从那个莫测的玄想世界拉了回来。
可那一扇门一旦打开，便再也关不上了...
忙碌中，时间仿佛消失了，当再次感觉到它的存在时，已经可以下班了。
虽然心理世界的奥秘依然吸引着安进，但怎么说今天也是周末，在回到那里之前，总觉得还是该像平常那样先来点别的节目慰劳一下苦逼了一整个礼拜的自己。
可今天不是预约做心理咨询的日子——安进丝毫没意识到何时起这对他已成了一件乐事，也没有丽雅做伴，平时最爱的游戏，不知怎的一时也提不起兴趣，这让接下来的时光显得有点空旷。
一天工作下来不知不觉间又变得饥渴不已的心绪显然难以忍受这幅画面，它的胃口开了，只要醒着，它就需要一刻不停地往里填东西。
安进设想着一些去处，可稍一当真，又都觉得索然无味。
“嗡嗡...”
手机震动了两下，打开一看，同事群里在约今晚K歌。
以前和丽雅在一起的时候，这种事安进很少参与，但今晚这个当口，他想也没想便去了…
可真进了KTV包房，还没唱几首歌，眼前众人的种种表现，却让安进的心思愈发转向了对心灵奥秘的寻问。
这些以往习以为常的场景背后，让这城市里无数同龄人落入这相似生活模式的心理机制又是什么？
为什么一个个看似自由的人——尤其是自己这样的年轻人——都会自觉不自觉地被套入这本质上无差别的生活格式里，在由一双无形巨手赋形出的欲望与恐惧主宰下身不由己地活着，为什么...
聚会开始没多久，安进便悄然离开了包厢，耳边充满着人声嘶唱的喧嚣，却依然掩盖不了心底那个追问。
安进忽然意识到，今晚之所以对别的一切兴味寡然，是因为那个精神的地心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他...
周末的夜晚，街上的霓虹似乎显得愈加缤纷绚烂。安进的心思却在那片思绪的映照下，越发沉静寂然。
天边，一弯明月，掩映着寥寥几点星光。
苍穹之下，人，为何会给自己营造起这样一个看似繁华似锦，但又光怪陆离的所谓文明世界。
安进的脚步有些迟重，这让他在街上的人群里显得有一点奇怪，而他自己却并未察觉。
此刻，看着眼前这花花世界，安进第一次隐隐觉得，人们之所以在不觉而又好似必然间营造出这样一个人间，这背后的深处，他们好像是为了掩盖和逃避些什么...
书桌上的灯亮着，作为此时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以它为中心，由明至暗，形成一个明黄色的光之场域。
刚自己摸索着做完一次“心灵休眠”的安进，坐在书桌前，静静地读着书，循着那追问，再次走进了探索心灵世界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