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异兆
“我怎么感觉...”安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某种意义上说，所有疾病带给人的痛苦，归根到底...”又一停顿，“都是心理上的。更确切地说，任何痛苦，只有成为精神上的痛苦才是真正的痛苦。”
刚才那片“枫叶”身上的种种，虽然她本人未觉，但作为旁听者，安进已分明看到，同样一件事，在不同视角下，当事人可以是完全不同的体验。
虽然这种情况在现实生活中也不少见，往往还被视而不见，但此刻，当安进隐约看到它背后的精神机理时，这寻常事开始显现出某种不一样的面目。
可这第一直觉刚说出口，安进又忙不迭找补，“这只是我的感觉，可能不太科学，您别笑话就好。”毕竟，在常理中，生理病痛是种客观存在。
显然，表达对于这片心领域的看法，他还没有多少底气。
“那你觉得什么是科学？”谈医生丝毫没有笑话他的意思，反而顺着安进的话单刀直入。
谈医生的这种认真反倒把安进的顾虑和虚怯全都打消了，“我的水平无法给科学下一个确切无疑的定义，但我知道，科学的基础是建立在真实的客观事实上。”
安进第一次感觉到，可以放开手脚，不受任何限制地讨论问题其实是一种挺爽的状态。
不过，也只有遇上谈医生这样的人，才有机会做这样的事吧，平时，人与人之间大多只是看什么人演什么戏，几乎根本不可能有这一出。
“什么是‘真实’？”
这本来根本不是个问题，也不该是个问题，可让谈医生波澜不惊这一问，不知为什么，安进忽然发现...这的确是个问题，乃至对此从来都“根本不是个问题”本身，也根本是个问题...
原本正要脱口而出的问答，在这道察觉下，顿时被安进自己略去。因为，那完全只是个浮面的概念，根本触及不到谈医生这个问题里真正的实意，而这一略去，安进隐约看到，自己以往关于事物的所有“答案”，似乎都只是“浮面”...
他微张着口，却愈发无法回答这个看似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如果这世上真有什么‘心理学’，”谈医生看着安进这仿佛一下凝固了的表情，微笑道，“那么它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
这天夜里，安进睡得出奇的沉——即便入梦时仍带着那些疑问。
那些问题似乎消弭掉了某种以往完全无从觉察，更是说不出的东西。
而在消弭之后，心神和这世界仿佛融为了一体...不，好像是重又融为一体，因为安进依稀觉得这种状态曾经出现过，只是失去了太久太久...
这样的夜晚，安进不再、也不需要再刻意区分什么是“真实”，什么是“不真实”。
睡眠，由此变得像婴儿般酣甜。
天亮，睁开眼的时候，尽管感官还未完全复苏，仍有一种异样的知觉已然浮现。在某一刹那，安进觉得自己其实无法真正辨识出自己此刻是否真的已经“醒了”，当然，也可以像以前那样这么认为，但，这会儿，安进知道，这种“认为”依然只是浮面...
又在脑海里搜索一会儿，隐约有些不成形的印象，却没有任何成形的记忆。
昨晚睡前，自己确实是按谈医生所说的那样，一遍遍留下心理暗示，要记住梦中发生的事，可这一觉醒来，却还是一无所获。
虽然如此，那种感觉也同时表明，这只是火候未到，而这方法本身是可行的。
“想要了解一切如何成为‘真实’，不妨先从梦开始。”回想到昨晚谈医生说的这些，安进仍然能感觉到自己当时那种被点中心穴般的迷恍——意识完全清醒，只是这清醒本身在这句话面前变得无所谓了“清醒”...
还有心心念念想要探出究竟的那段地下小屋门口莫名其妙冒出的未知语言，谈医生给他的建议，也是让他去自己的梦境中寻找线索。
虽然这一觉刚刚醒来，可安进却已经儿迫不及待想要开始下一轮睡梦了。
但现实终究是现实，还必须熬过这一整个白天的工作才能继续探索。
心一横，安进一骨碌起身，开始了新一天的职场生活。
办公室里，工作的间隙，无意中看着周围那一张张再熟悉不过的没有表情的面孔，“什么是‘真实’？”，安进的脑海里不觉又冒出这个问题。
人们只是像蚂蚁一样忙碌着，依靠这种按部就班、不停循环的生活模式，来让自己相信某些东西，维持某种坐标，以求在空虚和恐惧的笼罩下制造一点意义的幻影和欲望的满足…
安进感觉自己仿佛忽然莫名从一部他一直参与其中的永恒荒诞剧中跳脱了出来，空寂而又有点哀凉地看着眼前的人和事…更准确地说，只是一些影像…而这些影像，怎么就成为了“真实”...
终于挨到了6点，检查一下当天的工作，没有遗漏什么，可以放心打卡回家了。
和同事打声招呼，安进难得第一个离开公司。若是平时，他一般不会占这个先的，但今晚，有更吸引他的节目。
下班高峰，电梯口已经等着一堆人，趁着这时间，点开一天没上的手游，先把资源收了，再玩两盘放松一下。
不一会，随着人流一起挤进了电梯，还好，拿手机的空间还有，安进将就着玩儿了起来。
也不用留心听报楼层的自动女声，反正一会儿跟着大部队一起出去就是底楼，安进的心思已经和自己游戏里的英雄同在。
电梯几乎层层都停，慢得让人没了脾气，好在有游戏玩儿，也就免了和这龟速较劲。
报层女声轻柔响起，总算到了1楼，安进低头玩儿着，不用看道儿，径自走出了电梯。
忽而，心头飘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过这道心思的主人压根儿没在这上头停留，他继续埋头战斗，凭着对这地方的熟悉，往楼外走去。
怎么这么安静？对了，忘带上耳机了，怪不得游戏的感觉差了一截。安进这才放下手机，伸手去包里拿耳机。
可就是视线离开手机无意中往周边这一瞥，安进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这里是5A办公楼的底层大厅，现在是下班高峰时间，四周却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