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最后一次
“hello。”宋嘉招呼了一声。
对方没有反应。
回来的室友们继续往里走，只是刚有些收紧的气氛，在那道背影下便风吹云散了。
那人上身白色T恤，下身牛仔kù加跑鞋，一头清爽的板寸，显出一个非常优美、聪慧的头型，皮肤略黑，带着健康的光泽。
“这就是那位天才少年？怎么看着倒有点像个运动员？”室友们心里不免嘀咕。
大家往书桌前绕去，一来和新同学打招呼，二来也正得把各自手上的参考书放进那儿的书橱。
当几人走到书桌边，几条腿出现在那人原本都是静物的视野里，他看到了。
一侧脸，抬起头，手里的书同时被放倒在桌上。
当时光注意着人的宋嘉并没留意那本书，但此刻他看清了，在书倒下的瞬间，书脊上的书名是——《圣经》。
“人生若只如初见。”
当那人抬起头的那一刻，原本正要和他问候的室友们却一时全都忘了要说什么。
不是“仿佛”，那双眼睛背后就是星海，荧荧带着银河的辉光，如此纯净，如此安宁，仿佛一种更高的存在静静注视着一切。
见到这双眼睛，众人心目中那人身上原先带上的所有标签都失去了意义，这世上任何标签都无法附上这样的双眼，何况它们的主人。
这是诸神复活，这是荷马史诗时代的古希腊王子与诗经时代的谦谦君子合体，却又如此浑然天成，不着痕迹。
不只初见，这种感觉在以后每一次目光交汇时都鲜活如初。这情形从没在其他人身上出现过——哪怕未来的妻子。
此刻，那双眼眸里些微还噙着泪水，只有离得最近的宋嘉才看了出来。
当时一闪而过的疑问现在算有了初步答案。
可那是《圣经》啊，自己在后来选修“西方宗教史”的时候也按书单读过这本书，就完全没这种反应，只觉得那更像是神话或寓言，至多还能感受到些那年代人的淳朴…
忽然，宋嘉想到了什么：自己是带着预设去读的，于是《圣经》某种意义上成了印证预设的材料而已，但小伟不是…
所以，自己读出的是后世加给《圣经》的种种概念和理解；而小伟读出的更接近《圣经》本身。
“对现代人和所谓‘知识分子’来说，让他们陷于无知的往往不是他不知道的东西，而是他自以为知道的。这种无知不但更无从察觉，而且还是以‘知’的面目出现。”这是后来有一次和导师讨论一个已有定论的问题时小伟向教授提出的看法，当时，导师哑口无言的样子宋嘉现在还历历在目——也正是因为这场交锋两人成了忘年交，而此刻更清晰的是这些话本身。
难怪，小伟会津津有味看那些在旁人眼里稀奇古怪的书；而好些书，自己虽然看了，但却并没有透过包裹着它们的那层无形“成见之膜”…
“Hi，你们好。”说着，他站了起来，前后看了一下进来的这些人，zui角一笑，“我是母小伟。”…
那声音响起的一刻，宋嘉就知道他会是自己一辈子的朋友。
初见重现，可好友却早已下落不明，宋嘉心头不由悲欣交集。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时光，无法挽回，即便在这回放里也依然如此。
渐渐地，宋嘉在其中发现一件事：如果说正向时间下，最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各种“第一次”；那么在这儿，正向时间中往往意识不到的“最后一次”，却比前者更铭心刻骨…
那时并不知道，那顿晚饭就是最后一次吃外婆烧的红烧ròu。
那时并不知道，那场球就是和中学哥们的最后一次交手。
那时并不知道，那个夏日午后就是和爷爷的最后一次聊天。
那时并不知道，那顿年夜饭就是这个大家庭最后一次团圆…
一个又一个当时无从知道的“最后一次”在回放中一一作为“最后一次”初现，就在宋嘉越来越感到自己再难以承受这些伤逝的回光时，另一种更深的心绪悄然从心底升起：“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那是自己记不得第几次深研此前一直不甚了了却又隐隐感觉非同小可的《微弦论》第一定理，当灵光乍现初窥门径时不得不叹服其中“自湮灭性”理论的精妙绝伦和对一切物理现象解释之完美——这是过去的相对论、量子力学、弦论等都无法达到也不可能达到的境地。
那种几如窥见造物主最终奥秘的狂喜让世间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
只是，“感觉”到了，并不代表“理解”也到了，再往下走才发现自己仍无法深入个中三昧。
无上至宝就在咫尺之遥，似乎只隔了一层纸，却就是不得其门而入，那种感觉让人几近抓狂。
急不可耐去寝室找小伟，正在PLAYSTATION上玩《刀魂》的天才头也不转听完宋嘉的提问，却并没有放下手中的游戏，只是shen.出一只手到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然后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一个地方让宋嘉自己看。
疑惑中的宋嘉也没多想便往那儿看去，一瞥之下，如被雷击，灵魂出窍：“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这句话宋嘉本就知道，也清楚它的出处，初看时略有感触，但也仅此而已。
可不知为何，在那时那刻，现实中发生的每一个无心细节都恰好排布成了某种不期而遇亦不可思议的序列，一种以现实超越现实的序列，就好像现实在那一瞬间露出了某种从未显现过的命运般的本质，而不再只是即便在以整个外在现实打造的人为定义下依然脱不出的“无谓的发生”…
然而那种“本质”在那一见之后便再也没有重现过，现实被那道心灵闪电撕开一道口子的表象之膜，在那之后很快便自愈如初，一切重又变回了自己所熟悉的那种“现实”。
直到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