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无秘之秘
作为一名物理学家,在多少理解母小伟和他的《微弦论》之前,宋嘉一直坚信一个无关人的意志而独立存在的客观世界——这是成为一个物理学家最基本的前提。
但后来随着与小伟交往日深,在他自己也意识不到的层面,这种信念渐渐松动。
那条提法及其所含的基本概念并不是无懈可击的,比如,“意志”,并不是一个凭一般人的所知所见就能真正认清和厘定的概念;另外,在传统物理学中也没有“心念”的位置,即便从某种角度解读的量子物理在一定层面接近了这一点,但仍只是被当作某种“对象”而已。
可“心念”在每个心识体真正所处的现实中却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的,若一彻到底甚至可以说“心念”才是一切心识体所在的现实本身——或至少是不可分的载体。
但由于过去的物理学中并没有“心念”真正的位置,因此看起来正确、客观、经得起现实检验的物理学乃至整个自然科学体系,仍与每个心识体真正所处的“现实”隔着一层无法言说更无法穿透的无形之膜,让它依然只能作为一种外在而存在。
然而这一切在“微弦论”中却不再是问题,哪怕仅凭自己理解到的那点程度,《微弦论》将“心念”作为了微弦成像的某种枢机所在,即便整个时空宇宙都与之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关联——不过这部分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理解力与想象力,每当就此请教小伟,他却总是不做正面回答,或干脆王顾左右而言他。
但宋嘉依然十分清楚,小伟已经洞彻了其中奥秘,只是这种秘密超越人们习以为常的对这世界的基本认知和根本认知模式太远、太彻底——在根本认知模式层面所谓“科学家”和“普通人”之间其实并无本质差别,因此小伟才会在他人问到时有所考虑,而不会合盘托出,毕竟,即便只是他平时说的一些直指“真实”却不一定符合所谓“常识”、“常理”的话就已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更何况他所发现的更根本的奥秘。
以往物理学要回答的核心问题可以归结为:“世界为什么会是这样。”
可《微弦论》的起点从某种角度似乎可以归结为:“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世界出现在眼前。”
这句原本只是作为归纳的话,此时却让宋嘉不由一激灵,因为他忽然发现这句话背后不仅完全包含了前一个问题,而且更通往“存在”的真正根本所在,而人类一切概念型知识在这里是完全无效也不可能有效的——但所有这些“知识”又好像无不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实现为真实“存在形式”的一部分,而它们所成为的部分并不是它们所说的那种样子,但要说时又只能是其“所说”的那种样子…
是了,是了,《微弦论》之前的物理学只看到了外在的一切,可《微弦论》却看到了这所谓“外在的一切”其实只是看起来如此,实则不然,因此它探索的境界是让这一切得以成为这一切的“一切的一切”。
在那里,它发现了一个毫无掩饰坦露在所有心识体面前却无人看到的秘密:所谓“心念”与所谓“客观现实”看似各自独立存在,实则起于同一个原点,甚至…
思维到此,宋嘉被概念型认知塑形的大脑再也无法迈出半步,它怔怔地站在现实世界与万有虚空的边缘,这两个看似绝然不同的世界此时却仿佛不再有本质区别,可自己却又完全说不上所以然…
是的,是的,这世上最大的秘密其实一直都毫无掩盖、完全赤裸地呈现在所有心识体面前,却又正因如此,绝大多数心识体都看不到这个秘密,更无法理解。
只有小伟这样的超天才,做到了…
一道无法解释又无可置疑的直觉让宋嘉感觉到了那个无秘之至秘,可眼看到了它近前却又完全不知该如之何——这里无门可入,无知可知,无解可解…
因为它在最彻底的意义上与一切毫无阻隔;它在最彻底的意义上与万物一体…
可就在这茫然无措中,一股莫名的无尽喜悦从里面源源涌出,宋嘉被自己这看似毫无来由的心理反应完全搞懵了,他努力凝神细辨个中究竟,却发现了一道更难以置信的超验感:这无法言喻的极度喜悦似乎是关于…这世界的真相并不是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甚至…与自己乃至人类自以为知道的一切…无关
而每个心识体自以为所知的一切,又在成像着他所身处其中的每一个刹那的不可说的真实“存在”…
时间,继续在回放中以倒叙的方式流逝着。
可在宋嘉脑海里,时间线却被正在发生的超验思维拨乱成了交错状态,他近乎木然地看着一个个曾经让那时的他心驰神往的片段从面前掠过:香港回归,和同学们一起守在电视机前观看回归仪式直播,虽然那时对政治操作已经有了一些切身了解,但当国旗升起的一刻,还是不由心潮起伏;美利坚之夏,正逢暑假,和表弟一起在家看球,当罗伯特巴乔罚出的那个关键点球越过球门横梁飞向观众席,那种伤心失落并没有因为远隔万里而有丝毫减弱;第一次去大舅位于海边的工作单位游玩,虽然那里海水是浑黄的,但那个夏天依然因为它而结成了记忆里一颗难忘的珍珠;“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在亲眼目睹了前一年激动人心又迷雾重重的那场所谓“动乱”之后,在这少年的心里对国家及其掌舵者有了一丝怀疑,不再像儿时那样以为它们代表着光明与使命,但在那歌声里,即便没有忘却那抹人们不敢公开谈论的血色,还是不禁有一股自豪为祖国而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