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影子
“这一切，有哪里不是真理所成就？”小伟有些心不在焉的一句话，瞬间撕掉了表象的外衣，众人的争论在这一刻已无法成立。
“如果这世上有‘真理’的话，那我只能说没有什么不是真理。”
一旁之前还在八卦同学私事的两个时髦小女生，这会儿也被小伟轻柔悦耳的声音吸引，转过头来。那目光从最初的好奇，须臾便带上了一抹此前应该从不曾出现在她们眼中的深思肃穆。
她们不太可能听懂，但一定感受到了什么。
“既然本已是真理，再找真理，找到的会是什么？”
这些话由所有人心目中最纯粹于追求真理的小伟道来却毫不违和。
随着话音传入众人耳际，这大家早已习以为常的世界顿时如同化为了另一副人们从未见过也无从描摹、却更真实的模样。
“就像这里本没有不幸福，再去找幸福，找到的会是什么？这里本没有不自由，再去找自由，找到的又会是什么？”
小伟的思维又发生跳跃，可又好像没有，因为人们发现在划破了关于世界的表象之后，这下似乎又剥离了各不相同的“人”的画皮，内里，有些东西在所有心灵里都没有差异。
而这“无差异”，就是眼前那无极黑暗背后的本原里，所谓“人”的本质所在。
宋嘉恍然意识到，小伟当时让大家看到的世界之下那重面目，隐隐间就与此刻所见之境冥冥相通，甚至那灵静本自一体。
“心识体其实不可能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宋嘉本来在逻辑上知道小伟这句话的意思，但从没真正理解，不过现在，无需理解，在这被黑暗还原出的终究无证之境，事情本来、亦从来如此。
当闪回的片段结束时，宋嘉已然明白了那真正本原中，人之为人的所在，同时，亦些微释然了此间不再有“人”出现时心无所系引发的极度恐怖与闷绝。
虽然渐渐适应了黑暗虚空，但那同样近乎绝对的宁静并没有真的降临——在一切渐渐平息的同时，背景里有某种心识之外的力量正在从所有方向升起、接近...
从中，被那无法描述的黑暗勾起的记忆正变得越来越刺眼，那里已经没有任何成形的思维，只有各种被完全纯化的欲望和本能在随没有面目的心念涌动。
这里是时间之外，已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限制恐惧和疯狂，所谓“人”被还原为一股最原始的欲望与悸动，在虚无中拼命寻找出口，同时又被一切曾经和将要去往的出口灼烧着，因为那里无不是未知、无常与不自由...
但只有找到出口，才能让它有得偿所欲的可能，就为这，一切都在所不惜。
宋嘉能感觉到自己自成年以来一直坚实沉稳的理智在那仅仅是重现的黑境及记忆面前竟那么不堪一击，几乎要被完全吞没。
可想而知，在实际经历那一切的时候，无枝可依的心识会处于一种怎样的状态。
这才是真正的黑洞。
“意识本身是无所谓意识的。”宋嘉此时真正体会到小伟这句话的意义，不仅如此，即便是意识，沉陷入这样的黑洞中也会被消除所有印迹，而只剩下无法消除的习性本体。
一念至此，就在极度恐怖与惶乱之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却让心底完全安宁下来：“‘此在’是无生灭的，它一直都在...”
宋嘉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前因为某种一般科学家的本能其实从未真正相信过这句话，但此刻已经不需要有意去相信了。
“心识体如果知道自己死了，那么这本身就意味着它并没死；如果它不知道自己死了，那么与活着有什么差别？”当时还觉得小伟有点诡辩，此刻才发现如果不如此，根本无法撬动被所谓“知识”固结的心智。
宋嘉第一次发觉，对“此在”区分生死乃至存在与不存在竟是件如此荒诞的事，而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原本被视为天经地义的对这个所谓“世界”的理解及由此建立的根本信念都开始摇摇欲坠，当审视在那道察觉的引导下深入到这些信念之下从未被深究的地基时宋嘉看到的是一片空空如也。
它们有其然，却从没有真正的所以然...
原来黑暗可以是无底的，这里早已没有一丝光亮，可黑暗仍在加速沉陷。
但就在这过程中，从回放里渐渐有一些忆念开始如星光般在心识的地平线外微微闪动，它们其实已持续一段时间，只是之前太过微弱一直未被发现。
那是什么？
不知怎的，在感受到它们的同时，宋嘉心里越来越空落落的。
紧接着，一种诡异的恍惚无规律地阵阵袭来，它们不断冲刷着当下这第一人称视野背后那个对自我的无意识认定，让它不觉间变得越来越模糊，同时又好像有其他“自我”的同类，若隐若现在眼前，影影绰绰间，似乎越来越多，从彼此交相涉入，逐渐逐渐有了泾渭之隔。
说“同类”又不尽准确，因为第一人称视野本身从未改变，而它是看不见自己的，况且当“自我”超过一个时便无法再称之为“自我”...
可为何那“无数同类”的感觉又是如此确凿？
正疑惑间，那些闪烁的忆念逐渐蔓延、连绵，由此牵出的景象从游离慢慢聚合终而缓缓成形，但所有这些依然全都没有走出影子。
但就在这暗影深处，每一个自我对面，仿佛都有某种光影的回响在忆念中渐次显现，那种感觉如此熟悉，却同时又如此陌生。
终于，一个无比真实的猜测如天启般降临在宋嘉脑海：那儿是无数...无数个没有了时间属性的...世界。
不，那是在无数场生命中各自所见的世界...一想到这儿，那猜测瞬间转变为了与现实感无异的知觉。
宋嘉的神识一下停摆了，他不敢——或者说完全不知该如何与这样的真实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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