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历程
一想到“世界”,宋嘉发现这两个字对他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意义,它真正所指并不是眼前的现象界乃至这一整个宇宙,而是一切表象之后那唯一的自证之境。
而只自证之境所开启的,似乎远远超出了“宇宙”所能涵盖的范畴...
不知怎么,宋嘉不觉感到一种似乎带着淡蓝底色的怅然若失,让他的心神不由自主地与“宋嘉”这场生命渐行渐远,转而进入某种更深的存在形式中...
全景里那无数世界中经历的一场场生命,这“此在”可以是任何“我”,也就无所谓了“我”。
可是在每一次生命中,眼前这个肉身又都如此理所当然地被认作为了“我”。
随即,宋嘉想起了小伟那次半开玩笑间说的话:“未觉醒状态下的心识体是只有‘认’而没有‘知’的。”
是的,在意识未逆转之前,自己所知那看似真实确凿的一切,归根结底并不是“知”,而全都是“认”,即便是所谓科学,在它实证逻辑的原点也只可能是“认”,不可能是“知”...
作为“宋嘉”的残留意识还在提醒着自己所负的职责,但在那更深的存在形式面前,一切早已不是“人类”、“文明”乃至“进化”能够描述的境地,更遑论个体。
宋嘉看到在这心识体所经历的无数次生命中,有些好像是远远超越地球文明的世界,而这还只是那些在心智类型上与人类相近的智慧生命,至于别的,还有很多似乎与人类异质但又自成一体,甚至带有更多美感和内涵的文明,更有一些场次的生命历程里好像连实体的肉身都没有,却应该发生过某种更纯粹更完全的精神体验...
只是并未真正处于超验感知中的宋嘉回想不起任何具象记忆,只有一点超验感知的回响里残存的依稀余绪在脑海隐约缭绕。
相对更熟悉的种种文明之下,生命历程某些是相对接续的一条条长线,那里,一个个时代、一个个世代,兴衰更替,沧海桑田,如梦似幻...
看着这一切,一个看似有点离题的想法径自浮现出来,宋嘉忽然有点明白了一直以来小伟为何会对所谓“进化论”敬而远之:真正的心识现实是第一人称的,而所谓“进化”是在假想的上帝式旁观视角下看到的貌似事实实为表象的想象——是的,那是想象,因为一切现象本身是无言的,对心识而言能赋予其意义的只有也只可能是人的想象,因此在一般意识域中“人是万物的尺度”是本来如此的事,是一切认知的默认前提,但人又不愿看到这一点,他们潜意识里想要相信自己所知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于是他们制造出了一个名为“客观”的基本观念,以便心安理得地在其与生俱来的认知模式里对这种模式“借物成象”的本质视而不见。
但对于看不到全景,潜意识里又带着自以为是与自大的心识体来说,借由他们所以为看到的“进化”表象来“客观”证明自己是“适者生存”的胜利者,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可是在全景下,“物种”其实是个无从安立的概念,而且无论所谓“适者”还是“不适者”,谁不曾生存过,谁不曾一时成为适者,谁不曾一时成为不适者,又有谁最终不归于死亡...
一时的处境并不能证明任何东西,可一旦在这样的处境里又几乎没有人会不乐于将自己归入“适者生存”的胜利者之列。
但他们真是胜利者吗?
执掌万物本真之命运亦即凡人眼中之无常的上帝静静看着,笑而不语。
这全域幻化的真正枢机并不是所谓“进化”,即便仅就生命体而言,更接近真实的表述应该是“互为因果”——有什么样的环境就有什么样的生命,反之亦然——对人类而言这环境不仅是自然也包括意识形态。
宋嘉此时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这颗心识体所经历的无尽影像中,虽然由于记忆缺失看起来仍有些不知所谓,但无论相隔多远,却都有种无法解释的亲切感,就好像回想到此生中的某一刻,即便远在童年,也仿佛弹指一挥间。
而在那一切背后,似乎更有一种完全无形、在当时亦无从察觉的力量,于冥冥中用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塑造着每一场生命的命运,并好像把这全部看似无始无终的历程引向某个地方...
在离此不远的那些相对熟悉、发生在这颗星球中华文明下的生命历程里,虽然每一次都逃不脱为生计而营苟的身不由己——即便某几场生命中机缘之下得以身居高位亦不免于此,但饮食男女并没有像绝大多数人那样成为其精神内核的全部,总有一些更深的声音在吸引着自己,于是那时,他会在并不宽裕时向那位后来被尊为夫子的人奉上束脩,在他身边生活,去寻求一种更趋近“道”亦更人之为人的生活;于是那时,他会辞去官职、拜别对自己器重有加的君主,将母亲托付给兄长之后,飘然出家去寻找人世的表面文章之外能真正解开生死与苦难的最终答案;于是那时,他会与同僚士大夫们敬而远之的夷人传教士彻夜长谈,对人子的深意悠然心会处不禁潸然涕下,作为统治阶级的成员,熟悉种种内情的自己太清楚这所谓人间有多少不可告人的邪恶,若没有那一丝圣教所载之精神的最后维系,它随时可以化为地狱,只在一念之间...
可宋嘉依然无从真正辨识那种塑造命运的方式,因为它直接关乎此在心识的本体,就像一个人无法抱起自己;可关于引往的那个地方...似乎有某种意念呼之欲出,却又全无面目,而且承载那意念的是一种来自存在之外的声音,或者说是这此时作为“宋嘉”存在的心识体真身所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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