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二章 命运引力

  无论辨认还是回想,意识在这种化外之音面前都显得如此无能为力。可就在疑惑间,宋嘉转而意识到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此时已可以进一步确认:圆盘不是为了入侵地球之类的目的而来。
  这种事即便对宋嘉这样仅仅瞥见全景一隅的人而言就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更何况是圆盘背后能开启这全景的力量。
  而这想法拨动出的震颤,似乎直接通往那更深层的存在,宋嘉一时间不禁有些恍惚,好像心底有某种未知暗流与震颤发生了共鸣,一阵阵涌动,随时可能涌起,而那里面隐藏着某种最终极的秘密...
  可屏息等待下这个秘密并没有直接显现,反倒是对它的感应引发出一次接一次没有规律的奇异闪回,在那几个电光火石的瞬间,宋嘉仿佛被刹那凝固同时又化为奇点的意识里好像一下找回了关于全景的全部记忆...
  可这无穷无尽的记忆根本不可能在有限的意识域——凡人状态下的心识体——里存在超过刹那...
  刹那过后,剩下宋嘉唯一知道的就是一个不可能的事实——虽然那全部记忆没有留下任何具象:在无所谓时间的全景里,自己看到来了全部的过去和全部的...未来。
  然而这带来的是一种更无底的空茫,宋嘉莫名地知道他本不该在还有常态意识留存的情况下感知到这一切。
  但在空茫之下,他的内心却降落到一片从不曾见过大地上,完全、彻底、毫无理由的安宁了,就像它之前毫无理由地从未真正安宁过那样。
  因为此在之心在那瞬间里看到了自己的真正本体,于是它再也没有什么需要证明的,在一切的一切中,没有什么不是它所化现...
  于是,那种近似命运或者说让时间化为这无数场生命历程成像的引力,渐渐变得隐约可感了...
  那时受教于夫子,从他身上幽微间感应到却不可得而闻之的不正是与这命运引力相通之境吗?
  作为自然之子,人本可以与“天”灵犀相通,但私欲与自以为是让他们在物象中迷失了天性,自绝于造化之灵,还自诩为世间的主人,可在现实里无论科技如何“发达”他们依然连明天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与造化相通之“道”,是这心识体最初的缘起——如果它真有起点的话,也是它最终的归宿。
  一个在野外迷路、兜兜转转早已不知家在何处的孩子,颠沛流离中忽然看到了一处久远之前熟悉的景物,一下找到了家的方向,在朝不保夕中流浪了太久,他几乎忘了自己的家其实本就一切具足。
  对“道”的追寻正是冥冥中塑造着自己无数场命运的无形之手,那是此心最终的真实,最终的慰藉,最终的彼岸。
  在这颗星球上曾亲历的不同文明中它有不同的名字,大梵天、上帝,但无论叫什么,这无物不由之而成却只有至真至性的赤子之心方可悟及的造化之本终究殊途同归。
  在其被称为“道”的文明里,就是对它的追寻让自己遇见了夫子,遇见了小伟。只是自己在一次次周而复始与时空世界相认中被一片片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树叶挡住了双眼,忘忽了在那背后造化这一切的本真所在。可无论如何遗忘,命运引力仍会用种种不可思议的际遇把他带往本心深处深心所系的地方...
  “...知识越来越多,离真理却越来越远;人为制造的快感越来越多,快乐却越来越少;智力越来越高,灵性却越来越少...”当年寝室夜谈小伟自嘲的只言片语油然浮现脑海。
  是的,宋嘉这才意识到小伟是将更高存在引入物理学的人,在他的世界里科学所追求的不再只是科学本身,而是真理。
  这些他当真自嘲的话其实更适合自以为不是如此的其他所有人。这时代,如果说还有谁不在此列,那么这个人只会是小伟,这也注定了他只能在世间孤独前行,但当其他人都如冬天里的豪猪明明其劣性使他们一旦过于靠近就会互相刺伤,但为了取暖又不得不全都挤在一起时,真理赐予他的光明使独自一人就足以胜过整个世界。
  那会儿,在《微弦论》还未获得初步认可,大洋彼岸那封无意间促成了盘古计划的信还没到来时,不屑迎合那套官僚学术标准的小伟其实已经在做去学校图书馆当一名图书管理员的准备,只要能为他的研究赢得一片自由空间即可,就在朋友们都为他的学术前途担心的时候,他却毫不介怀,依然每天乐滋滋地把自己那些几乎无人能懂的方程推演到万物之源的更深处。
  在全景的一角,看到在那虽然礼崩乐坏,但文武之道尚未完全成为绝响的时代,以夫子之圣,还是在列国间累累若丧家之犬,可这丧家之犬依然温良恭俭让,风乎舞雩,吾与点也。
  看到那坦荡朴拙的音容笑貌,让人丝毫感觉不到他天生的那点丑陋,有的只剩下心悦诚服,也许那就是下学上达终与天地同化的境界吧。
  在时间的世界里,虽然两者相隔两千多年,但那份通达于道的元真仍然有着不可思议的异曲同工之妙。这灵妙,虽然自己不曾证入,但就在这一见之下,便让他的无数场生命即使在种种身不由己的际遇中颠沛流离,却冥冥中依然与它若即若离,一旦某个与那灵妙相通的人出现在自己生命里,命运似乎总会把他带到那人身边,并为他们布下相伴相知之缘。
  蓦然间,宋嘉莫名感觉到了什么,关于小伟的,自己在刚才刹那闪回的全景记忆了好像又见到了他,只是他并不在自己之前的生命里,虽然不像原来的样子,但那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气质不可能不是他。
  可全景是非时间性的,转瞬即逝间留下的模糊印迹也不足以辨别出时间坐标...
  但就在这印迹迅速淡去的时候,宋嘉的直觉却越来越确定这记忆绝不是偶然发生的,如果小伟不是还活着,就是自己曾在还不是“宋嘉”的生命里遇到过他...
  .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