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裂口

  这想法本不可能出现在一个科学家的脑海里,此时却没引起任何质疑,在全景面前“科学家”的角色已无法再定义整个心智,而还原为了它在某一场生命中本来所处的位置。
  在全景带来的自由中,原来世界留下的种种客观事实般的观念此时终于显出了它们主观的底色,于是不觉间对宋嘉来说“主观”不再是个贬义词,不仅如此,甚至开始与“客观”融为一体。
  但这一步跨得似乎有点太远,长久的科学家训练留下的刻痕让宋嘉下意识对此时所见所感的种种不由产生出一阵阵轻微扰动,正感觉它们要引发更大波澜,可不知怎的,所有扰动很快就销声匿迹...
  心神,在全景下渐渐从先验却注定虚妄的“自我”中解脱出来,与小伟似乎在不同生命中的相遇,由最初的不可思议,慢慢变得平实,因为目光所及,那无数生命中每一刻看似平平无奇的瞬间,在全景中无不显出奇迹般的本色,这“此在”何以会化为那所有存在过又转瞬即逝的无尽心识成像?
  被这奇迹吸引,宋嘉一时忘乎了探究与小伟在这场生命以外的相遇。
  “一切本就是奇迹,连人们看不见这奇迹本身,也是...”小伟这句本来因为不知所谓而早被遗忘的话,此时油然浮现到宋嘉眼前,与全景产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共鸣。
  就在这共鸣中宋嘉突然发现,《微弦论》与这全景是完全相通的,难道小伟也曾见过这不可能的一幕?
  不,不,这个想法刚一冒头就被否定了,亲眼看着《微弦论》一步步成型,宋嘉很清楚这是小伟超常,甚至可以说超人类智力的产物,而他的智力之所以能达到这种质变的高度,又源于他内心深处某种与万物之源相感相通的灵明,这是被欲望和恐惧主宰的常人不可能具备的,那里杳杳间好似致虚以极,守静以笃,直至无为而无不为...
  由这种状态下的心智产生的《微弦论》可以一步步推演出全景的存在,以及它的样貌,“一体全息成像”就是对此的语言表达式。
  如云开雾散,对《微弦论》未发表部分的某些疑团在此冰消雪融,一个通往无限存在的基本原理在这全景里不证自明,并由此及彼,不证自明于成像的每一个刹那——心识体眼前出现的、被它以为是“自我”的生住异灭与这宇宙的流变融而为一。
  不觉间,双目紧闭的宋嘉已经泪水长流,他不敢相信自己竟在一具凡人的躯壳里看到了...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能称之为神的世界。
  全景,与其中的一切,只可能在神中存在,而《微弦论》就是用物理学下的数学语言解锁了通往神的道路——这条道路其实就在每个人,乃至每个心识体中——只是他们只能接受假象与妄想的意识不可能自觉到这一切,小伟就是那个让凡人凭着那点受限的可悲心智得以一窥神域的人。
  哦,原来未发表的《微弦论》里那些原本对他来说无法理解的方程,到这儿终于打开了一道口子,从这条缝隙里,几如来自神域的绝对之光如梦如幻般荧荧透出...
  虽然之前对那些方程的含义不明就里,但直觉这些算式非常重要,加之它们又可能成为好友的遗物,所以宋嘉早已把这些方程烂熟于心,只是在无法理解时它们都处于休眠状态。
  但当此刻裂口初开,这些方程开始一个接一个活了过来。
  原来那个等式意味着“全景”与“成像”是异态同质的:“全景”,是时间之外的成像;“成像”,是时间下每一个刹那的全景。
  但两者一般情况下绝不可能同时出现,甚至绝大多数心识体不可能得见前者,因为他们彻底固化了的“原发性虚拟习性化自回馈凝集”完全屏蔽了“全景”出现的可能,他们只可能存在于“有限”中。
  可在这个不可思议的方程里,这“有限”分明也是无限所化——这种心识体所处的“有限”其实依然无限。因此,如果他们自己不去解开那自造的绝对屏蔽,他们将永远活在“有限”的时空域中,为无常与烦恼所苦,永不得解脱。
  即便如此,这所有“有限”凝成的轨迹与全景依然分毫不离“道”。
  “心之所用即心之所见,故无心、无用亦无见,故无所不用,无所不见...”,只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样的心识体成就着自己编织的意义下实则总脱不去荒诞本色的生命历程,却全然不觉其中的“道”之所在,也看不到这一切依然由真理所化,而这“看不见”仍然是这种状态下的心识体所必然成就的真理。
  醍醐灌顶之下,宋嘉却悲欣交集,他从“此心”中看到了一切自蔽于真理的心识体已然注定且求出无门的可悲命运,而这命运又全然是真理妙不可言、分毫无差的全息示现。
  更不可思议的是,在小伟对这个方程做了某种绝妙拓扑性变换后——由于这些手稿发现于小伟失踪之后,宋嘉已不可能向他求教这超出所有科学家对数学的理解却又自成妙理的算式,所谓“拓扑性变换”只是他的猜测——“心”与“物”的绝对界线消失了,或者说,它似乎直接解答了这条无形的绝对界线何以会存在,从而揭开了唯一可能产生这种界别的所在,而那里其实并没有“心”与“物”的对立...
  宋嘉清楚记得这组方程下紧接着那个看起来像是势场酉阵的二次型,此刻,它也随着那个方程的解冻开始拥有了生命,但这生命却让宋嘉愈发难以置信,他勉强辨认出这酉阵二次型似乎在说物理世界中的超距作用,而切入口就是量子纠缠。
  “...作为表型的心识也许就是时空的出入口,它本身就是超距的...”这些小伟很早以前说的话,此时第一次得到了某种应验,那时他在宋嘉这些同学眼里还是个不时就天马行空于世外的天才,当时没人想到这些话其实是有实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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