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景深
就在宋嘉勉力试图用在那森罗万象的超验记忆面前渺小得几近可怜的意识辨别出其中更多细节时，眼前的一切毫无征兆地开始以一种可感知的速度...好似亮了起来。
之所以“好似”，只因那种亮度不是视觉上的，而在于某种知觉更深处的全域感官。
没等宋嘉完全适应，就见全景背后逐渐显现出一些重影。
起初，宋嘉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想要摆脱它们的干扰，专注于对全景变化的观察。可很快，每一道重影背后接连出现新的同类，连绵蔓延，如同打开了一张越来越大的巨网，交相辉映、无穷无尽。
在那无限铺展下，宋嘉的思维被震慑得寸步难行，直至完全忘记了工作。
那些重影在本已没有边际的全景背后构成了又一维度的无限景深。
可宋嘉明知这些不可思议的景象曾出现在自己眼前，却找不到任何记忆可与之对应——虽然全景刚出现时自己也是懵的，但那时多少还有一点记忆的残影在心底游荡，可现在，这景深中出现的一切已经彻底超出了意识与忆念的范畴。
渐渐地，透过那无数纷繁缭乱的具象，一些头绪慢慢显露...
那儿有很多像是杂乱无章、转瞬即逝的梦，充满最原始的情绪、欲望与悸动；有些，又像是完全凝固的时空，存系于某种极其恒定的意志中；有些，即便在最可怕的噩梦里宋嘉都不曾感受过那种恐怖，但在看到它们的一刻，宋嘉知道自己心里其实一直存在着这样的黑洞，只是人生状态下，乃至在最初的全景里，这黑洞不知由于什么原因一直都被彻底封禁于意识与感知之外；有些...充满着各种无法言喻的光明，温暖而通透、安宁而空明，连另一边那些终极恐怖，在这光明面前都显得波澜不惊了，虽然一时还辨认不出它们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宋嘉那一定来自生命与心灵更高更真实更本质的存在形式，也因此无需完美而已然完美...
这看似无序的一切究竟是什么？
巨大的未知却并未让被全景洗礼后的心神发生丝毫扰乱，相反，某种无形的引力把愈发纯粹心智导向深处的同时，似乎产生了某种裂变的心智也在将一种前所未见的逆行辉光透射进它所从来之处...
被同源而出的心光照亮的内外两端，虽然全不同质，却不知怎么在对映下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共鸣，由此引发的震颤中表象被微微扭曲了原来的样子，形变之下，一种更奇异的知觉油然而生：内外两端好似互为倒影。
那重重无尽的景深似乎完全注解了全景的由来...如果真是这样...
一时间宋嘉竟有些分不清究竟哪儿是外在，哪儿是自己的内心...
就在这一恍神中，宋嘉忽然完全明白了什么——关于小伟和那个格米洛少年都曾说过的“一切的一切”。
宋嘉察觉到这道从未有过的体悟在全景出现时就已然萌动，当此刻全景背后显现出无限景深，它终于破茧而出...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凡尘紧锁，今日光复明出，照破山河万朵。”
一种难以置信的绝对真实刹那间显露在宋嘉眼前，可他却怎么也不敢，乃至失心般怎么也不能与之相认。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一无所知”，因为“此在”只可能由唯一所化，它的对面，其实不可能有对象存在，这本就是一切，还怎么能“知”？
“知，是不可能的，所以它是无所不能的。”小伟这句话，直到这时，宋嘉才恍然大悟，由此，他从“此在”中第一次窥见到了“一切的一切”。
“智力、意识、知识从来都不是改变命运的力量，而只是命运实现其自身的工具。”在带着无限景深的全景里，宋嘉神魂激荡间隐隐看到了小伟所说的那种命运，亦即格米洛少年所说的“元识”。
也就是只可能以“此在”而存在的存在——虽然从“此在”看去，一切无不是外在，可这一刻宋嘉分明体悟到这一切“外在”只能也只可能于“此在”中存在...
不止如此，原本从不休眠，令两者永远判然两端的“自我透镜”在景深全景下一时竟第一次忘却生效了，于是宋嘉蓦然发现本来如此绝对的“内在”与“外在”竟然本自...一体...
而这，正是他怎么也不敢相认的事实，仿佛一旦如此，“我”便会不复存在——虽然表象上什么都没有变。
“佛说有我，即非有我，而凡夫之人以为有我...”这本自作为知识在脑海里只是书上的一句话，可当体悟到了那本不可能被体悟的事实时，这句话却仿佛比整个世界更沉重——如果这世界真有重量的话。
但在不敢相认的背面，生与死的执念却在宋嘉心里完全消失了，虽然他很清楚自己对死亡仍有着无法被理智治愈的根本恐惧，但从看到景深全景的那一刻开始，它已不再是种本能，而只是种根深蒂固的习性，这种习性从此刻开始失去了依托，假以时日，宋嘉知道它自然会慢慢愈合。
...
与此同时，心目中的一切仍在继续变亮，渐渐逼近所有感官的承受极限，并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
这种奇异的亮度在把原本即真实的一切变得愈加显明、真实，那种感觉自然而然渗透入与现实连接相承的记忆中，宋嘉就觉得记忆与现实里真实着的一切其实随时都可能像这样从本身中满溢出来...于是，这越来越深的的真实感开始让一切变得不那么...真实。
当所有感官被那耀眼的光亮晃得难以为继时，它们共同的本源一点点从无形中显影出来，它其实一直都在，只是以往这本觉统御着所有感知去感受在时空中遇到的一切，由此时时刻刻塑造着自我和生命在每一刻的印记，却也在这些印记中隐去了它自己所有的形迹。
直到此刻，它的所有外延被那光亮压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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