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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入账,恬淡温暖的熏香就拢了上来,他坐在椅上,脸有怿色,见到她也只是眉间略微放松:“听说了吗?睿绎坠马了。”子虞轻轻嗯了一声,他声音又沉了下去,“内侍说,他换了一匹马,突然就发了狂。”
  子虞心扑通扑通地跳,像弦丝绷紧了一般的紧张:“殿下是和妾换了马。”
  怀灏挑起眉峰,目光谨慎而审视地看着她。
  “那原是妾的马。”子虞又重复地说了一句,他一向敏锐,很少有真相能在他的目光下遁形,所以她选择坦白直言,将换马前后的事说了,只说是睿绎少年心性,和她换了骏马。
  营帐里已经点了灯,一圈淡淡的光晕,将他平静地面色衬得深沉莫测。
  “这么说,”他蹙眉道,“险些被伤到的是你?”
  子虞哆嗦了一下,细密的睫毛微微发颤:“妾也不知。”
  他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宽慰地说:“无论是你还是睿绎,这件事都该弄个明白。”
  子虞的心宽了一半。
  宦官在帐外报:“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他淡淡地说:“不见了,让她好好休息。”他说话的语气平淡如水,更加让人感觉出其中的不悦。宦官得令走了,不到片刻又回来说:“陛下,娘娘说,与其让其他人在您面前说事,不如她自己来说清楚,若是您不同意,她就在帐外等到天明。”
  子虞心底咯噔一响,侧过脸见他沉着脸,却没有再次驱责,刚才放下一半的心早已烟消云散,脸上还只能平平淡淡。
  “陛下,”她轻轻开口,“妾想去探望三殿下。”
  他轻抚了一下她的发,温和地说道:“他还没有醒。”
  “说不定殿下受伤是因妾而起,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想去看看他是否安好。”她说。
  他想了一想,还是答应了:“御医说要明天才会醒,你就趁现在去看一下吧。”
  他召来宦官,子虞走出营帐。皇后果然站在帐外,晚霞将她的影子拉地极长,衣袖在风中翻动,仿佛几欲展翅的蝴蝶。
  她的发髻输得一丝不苟,平静的面容上依然带着雍容的表情,看向子虞的眼神,也与坐在交泰宫中一摸一样。
  子虞忽然有些心堵,有什么压的她喘不过气来——那大概是皇后这个称谓所蕴含的权势力量。她暗吁了口气,面无表情地离去。
  正文 第三十六章(一)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2-2-11 10:15:42 本章字数:2957
  步寿宫外的石榴已经熟了。
  他循着那条最熟悉的林荫小道而去,转过一片小林,眼前豁然明朗起来。五月时节,繁华盛开,灿若云霞。宫人们对这些树木一向照顾周到,因为这是他母妃最爱的石榴。
  枝叶碧绿,花开似锦。
  睿绎恍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花苑里没有人,他只好转身返回。
  他的母亲坐在大殿上,脸上又是懊悔又是伤心:“太子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可没有你这么聪明。”这是她与他单独相处时才会说的话——果然是他的母亲。
  睿绎笑着上前,她却落了泪:“可惜你的母亲不及皇后,今日一败,日后就只能靠你自己。”他伸手摸向她的脸,想要安慰些什么,他的母亲已经自己擦去了泪水:“你知道宫中有多少个妃嫔诞下皇子,足有十个,还不包括那些没有机会出生的——可是平安长大的,只有三个皇子。她无法直接对长大的皇子下手,日后若你处境艰难,不妨装疯卖傻,去藩地做个太平亲王。”
  他一下就懵了,这话听起来就觉得不详,似乎在交代后事——他头疼起来,像针扎一样的疼,痛彻心扉,他慌忙伸手想要抓住什么,是他的母亲,还是那昙花一现,模模糊糊的美好时光……
  “哎!”
  睿绎听见一声轻呼,从梦境中骤然醒来。
  眼前不是他的母亲,而是那个年轻的,住着步寿宫的现任主人。她低着头,白皙的脸庞有些过于苍白,看着他的眼神很温和,唇边含着很淡的笑。看着她的样子,他不知道为何,刚才在梦中的悲伤又翻涌了起来。
  他闭上眼,不想透露眼中的脆弱。
  “殿下?”子虞见状一慌,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伸手向抚他的额头,她的右手被他梦中突然一抓箍住了手腕,只能左手覆在他的额上,还好,并不是很烫。
  睿绎感到额上一阵软腻清凉,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缕清香,不似麝不似兰,幽淡的,心旷神怡。他的脑子一直有些昏沉,想了半晌,才想起是什么,猛地睁开眼,这一下更是一惊:竟抓着她一只手。他蓦地放开手,却不想牵动另一只手臂的伤处,“嘶”地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弄成这样,”子虞看着他,不由带了怜惜,“知道马有问题,怎么还犯傻事。”
  他咳了一声:“不把戏演好,谁也不会信以为真。”
  子虞忽然感到一阵心酸:原来在宫廷之中,都得如此生活,即使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她压低了声音:“真把自己弄伤了,得不偿失。”
  睿绎笑了笑:“娘娘,我有分寸。”
  子虞没有那么乐观,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她没有那么容易对付……殿下,见过树林吗?二十年的时间,足够一些树苗茁壮成树,若是刨开了土,你还会发现,它们的根紧紧相连,再凌厉的风,也拿它们无可奈何。”
  睿绎微怔,推倒皇后向来就不容易成事,他也没有把握。可这些话,他从来不宣之于口。抬眼看她,一眼就望进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里,大概是受伤的缘故,他的心底有些发软。
  “没有事是能一蹴而就,”他缓声说道,“种树也需要种子……只要怀疑的种子播种下,终有一日会发芽。在那之前,我可以为它浇浇水,直到有些人无法再容忍,自然会将它连根拔起。”
  他的声音有一些沙哑,语调却是冷冰冰的。子虞想到刚才御帐中见到的场景,预感到这一次的作为也许并不能拿皇后如何。这还是皇子受伤,若是她受伤,只怕更掀不起风浪。这样一想,心里一阵阵发凉。
  睿绎也自悔失言,竟无意说出了心底话,阖上双目,沉默不语。
  额上又有冰凉的触感,他无奈地睁开眼。子虞拿手帕轻轻擦拭他的额头,婉言说道:“不要随意糟践自己的身体,只要有耐心,总能守到能看到结局的那一天。”
  睿绎抿了抿嘴唇,脸上的线条骤然放松了下来:“娘娘与我想看的,都是同一种结局吗?”
  “是的。”子虞沉默了片刻,回答。
  睿绎真正有了笑意:“有了娘娘这句话,我今天也不冤。”
  “睡吧。”她软声说。
  睿绎的脑子有点发沉,浑浑噩噩,脑中唯一一丝清明被隐约一脉幽香所缠绕,让他沉沉浮浮,不知所终。
  这一夜很多人无眠。
  罗云翦也不例外。做为新封的云麾将军,他的营帐离御营并不远,一天下来,异常的动静都看在眼里,可惜外臣终究不便去探听后宫动静。等听到三皇子的消息,他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他的妹妹。
  夜空满是星辰,散乱的仿佛无解的棋局,他看了一会儿,正欲休息,帐前忽然来了不速之客。
  “还以为出了这等大事,将军会夜不成眠。”殷荣踩着夜色前来。
  罗云翦抱拳行礼:“相爷。”又因为他这话中的意思而提起警觉,“是三殿下的事?”
  殷荣呵呵一笑,他的相貌本就生得有些生硬,一笑之下,又显得更加阴鹜。罗云翦一抬手,请他入帐。
  殷荣草草看了营帐内的摆设,赞赏道:“简洁朴实,一点无用的东西都没有,果然和将军的作风很像。”罗云翦陪着微笑了一下。殷荣话锋一转:“充媛,兰媛的兄长今日还为一副鞍鞯而争吵,玉嫔娘娘圣眷正浓,将军何需如此自苦?”
  罗云翦自然知道,充媛,兰媛都是失宠的嫔妃,而她们各自的兄长,今日在击鞠场为了一副镶嵌宝石的鞍鞯而斗富。他自然不屑他们的作为,可话中被提及妹妹,他顿时感到有些不对劲,谨慎地应答道:“下官没有家族蒙荫,岂能和他们相比。”
  殷荣看了他一眼:“将军还有玉嫔娘娘可以依靠。”
  听他第二次提及妹妹,罗云翦眼皮跳动了一下,说道:“她太年轻,不通世事……有些事,还需要相爷提点。”
  “她喊我一声义父,我自然不能不管她,”殷荣一脸和蔼地说道,“看来将军的消息还不灵通。”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罗云翦反而镇定下来,淡淡说道:“请相爷指教。”
  殷荣的手指轻轻敲击膝盖,说道:“三殿下坠马受伤,陛下震怒,一力催促彻查,我也是刚才得知,三殿下的马,原是玉嫔娘娘的。”
  罗云翦心头一颤:“什么?”话音才落已发觉失态,可这时已经掩饰不了,他急问:“此事当真?可有什么凭证?”
  “太仆寺少卿,主事,有二人皆是宣王举荐,有一人出身沧州赵氏,”殷荣眯起眼,沉沉一笑,“将军还需要什么凭证?”
  罗云翦霍然起身,面色铁青:“后家已经是位极人臣,又有储君在位,何必为难一个毫无威胁的嫔妃。”
  殷荣看着他,摇头笑道:“毫无威胁的嫔妃?我可听说,这次战归,延平郡王的旧部都说是将军延误战机才致郡王重伤,玉嫔娘娘在宫中又阻挠皇后为三殿下预备的婚事。这样的事接二连三,将军莫非认为,皇后凤仪天下多年,真有了包容天下的雅量。”
  罗云翦慢慢坐下,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
  殷荣又道:“后家执掌权柄多年,手段跋扈,将军出征时也领教了不少。玉嫔娘娘身娇肉贵,可比不上将军,宫中这些明枪暗箭,不知能躲过几回。”
  正文 第三十六章(二)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2-2-11 10:15:42 本章字数:3107
  出征时他处处受延平郡王刁难的事,他似乎了如指掌。罗云翦苦笑了一下,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句句中的,每一句都说到了他的心上。
  “下官多谢相爷提醒。”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殷荣点到为止,笑容连连,拍了拍他的肩,“你们兄妹人才出众,可惜做事总是太过谨慎,该出头时不出头,小心被人看轻了。”
  罗云翦顺势说道:“下官惶恐,已失主意,还望相爷指点一二。”
  殷荣微微颔首:“彼之道自然可以还施彼身,只要将军下定决心,等待时机一到,不愁大事不成。”
  罗云翦知道这是约定合作的暗示,可似乎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他固然忌惮殷荣利用之心,然而后家势力强大,的确不是他们兄妹可以抵挡。他暗自叹息一声,拱手为礼:“下官静待这样的时机了。”殷荣哈哈一笑,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回头又看了他一眼,“你的妹妹行事谨慎,若是有你一半的爽快,今日的格局也会大不相同。”
  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晚间还凉风习习,翌日就艳阳高照,映着北苑的林木葱荣茂盛,生机勃勃。宗亲贵族们驻营林边,一早就已有年轻的少年们聚集嬉闹,场面十分热闹。
  子虞被帐外的喧哗给吵醒,起身梳洗,可惜她已经失去了前一天出宫时的兴致。女官为她挑选了几件骑装都被否决,只穿着平常的一件藕丝裙在帐内闲坐。
  罗云翦进帐时,看见的就是他的妹妹神情萧索,端坐帐中,一手轻轻拨弄着玉连环的模样。
  “娘娘,你还好吧?”他径直问。
  子虞抬头见是他,倒没有很吃惊,宫女识得厉害,能不经通传就入内的,只有罗云翦。她笑道:“怎么这么早来看我。”
  罗云翦细细看了她一阵,才说道:“我担心娘娘久未离宫,住不惯这里。”子虞嘻笑了一下:“哥哥何时变得多愁善感。”
  罗云翦神色肃然,端坐的姿势有些紧绷。子虞见状敛去笑容,屏退宫女后问道:“哥哥心里有难事?”罗云翦道:“昨夜相爷来找我,说昨日你若非与三殿下换马,此刻起不了身的只怕是你,而不是三殿下。”他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责备她出了这样的事也不曾找他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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