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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的府邸,未经允许闲人不得闯入,违者重罚。皇太极的惩罚可绝不是打屁股板那么简单,这个已经有了“血”的教训,她自然是“敬鬼神”避而远之。
其他好玩的地方除了小花园就是豪格、洛博会、洛格三个小阿哥练习射箭的靶场,鉴于各位未来大清射击冠军技术还不太稳定,她也只能远远望几眼。
再说女眷们居住的小院,哲哲那里她是每日必要硬起头皮过去陪着聊聊天,其她人也就点头一笑而过。她对皇太极的那个什么狗屁安排,一点信心也没有,贸然闯入封建妇女争风吃醋的漩涡,对她艾小双来讲无异于自杀。
转来转去,唯一的消遣是背写哑伯交代看过的医书。说来也奇怪,这四贝勒府的主子、奴才大概都是铁打的金刚,很少有人来找哑伯看病,因此连带着哑伯也悠闲起来,他老人家每日的消遣便是检查她“消遣”的情况!
叹……
还没等她哀叹完一百遍,眼前突觉绿茸茸一片,哑伯已从身边柳编小筐中取出把类似现代小茴香的“草药”递到她面前。
只瞥了一眼,艾小双连忙扬起很傻很天真的粉靥笑道,“回师傅,这个是莳萝,五代时波斯人传入中原,醒脾,治疝,殊胜大茴。盐水炒用……”
哑伯点头,却并不将莳萝收起,依然固执地用浑浊却透出精明的深眸望着她。
无奈,羊脂白玉的小手只好掐了一小节绿茸茸的叶子放入嘴中细细品尝,“莳萝的叶芳香浓郁,其籽味辛微温,叶可入馅,籽可调味……”
削瘦的苍老面颊终于显现了笑容,放下莳萝,又从背筐中取出一样样各式“草药”——
“这绿油油的芸苔,一名油菜,散血消肿。籽可治产难,擂汁饮。其油可杀虫虱,肠滑者忌……嗯……性味辛温……”
“马齿苋,泻热散血,解毒杀虫。籽能明目……性味酸寒……”
这些是“草药”又不是草药,与其说是“药”不如说是菜。近两个月来除了每日背写医书,哑伯特意从山里采来各式各样的“药草”,眼下时节寻不到的,便从药谱中取出图样让她来辨。
药谱之中将可食之物皆纳入其中,从草部、木部、果部、菜部、谷部、禽部、虫部、兽部、鱼部、鳞部、介部,到水部、土部、金石部、人部都有涉及,最雷人的是鳞部有龙骨、龙齿、龙角可治病之说,最恶心是人部的红铅、紫河车,也就是女人的月水和活胎。
近日哑伯考她的多是草部、果部和菜部,不仅要说出效用,并要她尝过之后说出味道。这个她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要知道每一种入菜材料的味道,才能在设计菜品前先想好味道是否搭配,针对特殊人群有副作用或不良反应的材料也可避免用错。
但仔细想想,日后若让她去尝什么人中白、人中黄或是红铅、紫河车最恶心的那两样东西,还不如一刀捅死她,直接写个算了!
唉,如果幸福是浮云,痛苦似星辰,那眼下在四贝勒府中的生活当真是万里无云,漫天繁星……
盼逃(下)·明月弄寒江(12)
“师傅……”她终于忍不住打断哑伯缓缓取出草药摊摆在石桌上的动作,“您能不能多教我一些与药膳有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毒草毒花、金石部、土部、人部,或是不实用的东西,就不要记了,很耽误时辰……”
见哑伯诧异抬头,面有不解,笑眯眯的女娃赶紧搬着小凳子往师傅身边靠了靠,“师傅,做人咱们要务实些,有用的双儿就多记些,没用的双儿看一眼咱就过去吧,您老这么认真,恐怕双儿的头发都白了,也没学到药膳的皮毛呢……”
“何为务实?何为有用?何为无用?万物众生不因你认为它有用便有用,无用便无用。”不以为然地在沙盘中写下这几句话,昏黄的眸悠然抬起,深沉的目光凝视面前无奈的小人儿。
真不知怎么和这位固执的老伯解释,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若想以有限来了解无限,那只是人类一厢情愿的美好理想。做人还是现实些,用有限生命完成可以承载的愿望,这才是最重要的!
还是有些不甘心,随手拿起撂在石桌上的马齿苋,垂首抚弄,“师傅,双儿不想在这里呆到老死,我想带着您和小扣子、艾玛,咱们远走高飞……到一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开个饭庄酒楼,凭徒儿的手艺咱们也能混个温饱……”抬起头望进那双诧异的浑浊老眸,“云珊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双儿会把您当作老父,养您终老……”
从皇太极深夜来给她上药的那一晚之后,几乎每到半夜她睡得正深沉,总是在迷离之间感到有一双温温的大手抚摸着脸颊。
不用睁眼,她就能从那熟悉、灼热的气息中猜出来者何人。但她假装甜睡,故意以后背对着他,用沉默抵抗越挣扎越紧缚的温柔,直到脚步声响起渐远,才敢睁眼再面对一室漆黑无望。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成了一种习惯,甚至是莫名的、让人痛恨的期待。听着他每夜静静的来,轻抚她的脸庞,坐上那么片刻,再轻轻离开,徒留下他的气息依旧弥漫在四周。
这样的习惯和期待让艾小双心惊,她宁愿与皇太极死磕到底,也不想被他突然显现的温情脉脉再次乱了心神。她比谁都清楚,皇太极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她不确定眼下的温柔是昙花一现,还是他无言的道歉。
还是逃吧,带着她关心的人逃离这深不可测的幽潭。
“师傅,徒儿想赶快把药膳的要领掌握,尽快能在平日用到,”稳了心神,苦恼的小人儿以手揉着额头,“之前攒的银子差不多都拿出来救济义诊的病人了,看来咱们还要再忍耐些,等荷包鼓了咱们逃走后的生活才着落……”
听她似是念叨、似是自言自语般讲了这么多,哑伯的神情变得越来越严肃,眯起眼划拉了几笔,将沙盘推到依旧苦苦思索逃亡计划的女娃面前,松软平整的细沙上依稀可辨几个大字——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艾小双看了,猛地一愣,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哑伯立刻拿起小树枝把沙盘中的字抹去了。
国将不国?迷茫地抬眼望进哑伯昏黄浑浊的双眼,似乎有一丝精光一闪而过,那是什么?快得让她抓不住头绪。
可心里明白哑伯说得对,她要带着他们逃往何方呢?科尔沁是回不去了,以大金和科尔沁的关系,估计回去不久就会被人送回来,少不了又被皇太极一通修理;中原也不能去,今后那里是硝烟弥漫的主战场,万一自己成为某某屠城的受害者,那也太冤枉了。
或是,沙俄?太冷……
朝鲜?太穷……
日本?她晕船……
一阵秋风吹过,几片半黄不绿的叶子轻飘飘落在满桌的草药上,她随手拈去,默默将草药又一样一样捡回哑伯的柳筐中,前所未有的悲观情绪笼罩在心头。
原来,天下竟然没有她艾小双可以安身之处,除非留在辽东,留在皇太极身边,而人生真谛不过就是混吃等死。
这里正心烦着,突然听到小扣子和艾玛的声音嘀嘀咕咕从院外传来,再抬眼望去,两个人似乎在掩饰什么,行迹甚是可疑。
“小扣子,你们在那儿嘀咕什么?”没脾气地叹一声,“格格我现在已经满头黑线,别好了伤疤忘记疼,又搞出什么乱子!”
艾玛连忙笑着挡在小扣子身前回道,“怎么会呢,小扣子最近老实多了……”
嗯,这话说得不假,小扣子岂止是老实,简直是忧郁自闭症,平时没事儿都不愿踏出院门半步,让他陪着去哲哲那里,还要她摆出主子架势命令,才肯耷拉着脑袋跟在她身后溜达一圈。
和哑伯无奈地互相交换个眼神,艾小双放下手中收拾到一半的草药,招手道,“小扣子,过来……”
秋霁(上)·明月弄寒江(13)
谁知这孩子竟然还在艾玛身后扭捏着,不肯现身。艾小双心中本来就乱,起身没好气地推开挡在眼前的艾玛,一手就拽着了小扣子细小的手腕,将他从“保护伞”后拉出来,“是不是和谁斗嘴了?还是打架了?”
“没、没有……”小扣子垂首慌忙道,语声有些闷闷地。
艾小双这才发现不对劲,小扣子白皙秀气的脸蛋上竟然印了一只醒目的猪蹄印,不禁柳眉倒立,怒气顿生,“这是怎么回事儿?”
眼看主子发飙,艾玛赶快在一旁解释,“格格息怒,这不怨小扣子,您让他去福晋那里送果子,回来的时候正巧被几个家奴拦住……”她不无担忧地略微顿了一下,轻声道,“就是上回罚咱们板子的那几个,说了些难听下流话,拉着小扣子不放,这才挨了一巴掌……”
不用艾玛说完,早就气得粉靥通红的娇小人儿,已经怒得跳脚,td,竟然敢调戏她家小扣子,不要命了是不?!
“走,小扣子,谁欺负了你?我给你报仇去!”她咬牙切齿地拽着面色苍白的小扣子,抬脚就要冲出去,可拽了几下,这孩子却不动,只是垂眼摇首,泪珠儿像断了线似的往下坠,“格格,奴才不想去……”
“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蹙了柳眉,艾小双轻斥道,这时却看到哑伯面色深沉,向她摆了摆手。
“可……可……他们说,小扣子不是男儿,”委屈地话还没说完,抽泣哽住了他的呼吸“……是、是……阉……”
艾小双的心越听越紧,手中不由用力,“小扣子,你来……”,拉着他走到石桌前,拾起一片飘落的黄叶,递到小扣子面前,微笑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小扣子有些怔忪,鼻涕眼泪也忘记擦,傻傻看着那片叶子,“回格格,是树叶……”
“哦……艾玛,你说这是什么?”
艾玛也愣住,疑惑抬眼看看默然的哑伯,悄声问,“格格,这不是树叶么?”
“不,我说它不是树叶,都从树上掉下来了,怎么还是树叶呢?”微笑的粉靥敛去笑容,很严肃地望着呆若木鸡的小扣子和艾玛。
好半晌,莫名奇妙的两人互望一眼,小扣子才呐呐道,“格格,可这确实是树叶啊……”
心里松了口气,拉着小扣子因为伤心而冰冷的手,再拾一片落叶放到他手里,“小扣子,你看,这便是树叶,即使我说它不是树叶,即使它从树上掉落了,可是依然不能改变它是一枚树叶的事实。”顿了顿,看见小扣子眼含泪光,泪水滴落在掌心的落叶,她将手覆在那片落叶上,“这就像你和我,别人说我们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如同树叶一般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独一无二的?”小扣子疑问,艾玛也疑问,只有哑伯没有做声,只是深沉地凝望着她。
“嗯,本格格绝不骗你们,不信你们看看这些树叶,每一片叶脉都长得不一样,绝对是独一无二!”换上自信满满的甜美笑容,逗得小扣子破涕为笑,蹲下身在树下去翻看那些树叶,艾玛也来了兴致叽叽喳喳地在小扣子身边嘀咕着,不时回头惊喜地向她露出笑容,“格格说的没错,果真每一片树叶都不一样!”
侧头望向哑伯,老人与她点点头,浑浊的眼中溢满了暖意,像午后和煦的秋风吹进了艾小双仍旧泛着酸痛的心田,他们都像是她的亲人,始终默默站在她身边,她绝不允许自己的亲人受到什么伤害和委屈。
“小扣子,咱们去福晋那里溜达一趟,看看今天有什么好玩好吃的!”半拖半拽半哄,终于把小扣子拉出了院门,但她的心里可并不只是想与哲哲聊天而已。
果不其然,通往哲哲院子的小路拐角处偶遇几个家奴,有板有眼的与她请过安,刚刚擦肩而过,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讥笑传入耳中——
“阉狗!”
侧头望见小扣子才恢复正常的面颊闻言骤然苍白,艾小双停了脚步,转身冷冷向着那几位垂首等待她远去的家奴问道:
“叫谁?”
为首的一个瘦竹竿似的男人见才送走的尊贵人儿又转身回来,连忙赔笑道,“格格您忙,奴才们不敢耽误您……”
“哦?是吗?可我刚刚分明听见你们有人叫了一声……”骄傲地摆出格格架势,扬起笑得让人炫目的甜美笑容,“让我想想,是什么来着?噢,好像是,阉狗……”仿佛若有似无轻轻吐出这两个字,语气却是决然地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