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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稍缓,向我伸出双臂,柔声道:“小蕙儿能让我抱抱吗?”
有什么不可以?
走过去,尘封抱我入怀。
他身上有股好闻的药香味。
一股困意袭来,我打了个呵欠。
尘封在我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我没在意听,入睡前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只晃着一个问题:他跟父亲谁是强,谁是弱?
第四章
再睁开眼时,外头已然日头高照。
我环顾了一圈,桌还是那个桌,碗还是那个碗。
阿姆听见动静,走进来给我穿衣,笑道:“阿囡好久没睡这么香了。”
我问她:“几时了?”
阿姆道:“快午时了。”
竟睡了这么久。
想到昨晚,我问阿姆:“你昨晚去哪儿了?”
阿姆自嘲的笑了笑,才说:“阿姆年纪大了,糊里糊涂的在凉亭睡着了。”
我皱眉,尘封竟把一个老太太扔院子里,更深夜凉的,冻出个好歹咋办?
阿姆却会错了意,怅然的道:“阿囡可嫌阿姆老了,不中用了?”
我连忙摇头,安慰的抱住她,亲昵的道:“阿囡不嫌,阿姆永远不老。”
阿姆笑,表情很宽慰。
我又问:“怎么不见紫荷她们?”
阿姆这才想起,没好气的道:“二少夫人罚她们去使粗活了。”
我吓了一跳,“可知为何?”
阿姆解释:“我昨夜睡在了外面,她们几个丫头竟也不见了踪影,若非二少夫人起早来看你,竟不知道屋里连个值夜的人都没有。”
这么说,我昨晚是一个人睡的?
瞅瞅身上的亵衣,难道是尘封帮我换的?
啊,啊,啊,我被我爹的男人看了……
我想尘封有点自来熟,自他感觉与我有个不错的互动之后,开始第二晚,第三晚……整整七个晚上老时间准点报到。我心照不宣,晚饭用毕便将阿姆与几个丫头早早支开,坐在卧房等他。
尘封很健谈,尤其对我的事情感兴趣,从饮食起居到穿衣进学,事无巨细,他似乎都想问个明白。我见他兴趣很浓,觉得多一个人关心也没什么不好,于是挑挑拣拣的说了些好玩的事给他听。当听到我屡次被三叔暗算,主动走进祖父的圈套,日日被师保的功课折磨的疲累不堪时,尘封呵呵笑开,抱着我亲了一下。
望着他和乐的面孔,我很想问问,为何年纪轻轻就顶着一头银发?是怎么跟父亲相识相恋的?这些年住在哪里?这次为什么回来?每每话到嘴边,直觉又告诉我,有些事情反而不知道比较好。
但是今晚,尘封看起来很沮丧,眼睛虽然望着我,神却不知游移到了哪里。“小蕙儿,你说我该怎么办呢?你祖父始终不肯原谅你阿爹。”声音低低的,似在问我,更似在问他自己。
因着他的情绪,我竟也跟着惆怅起来,期盼祖父接受分桃之恋,他们只怕此生无望。我拉拉他的手,一副天真的模样安慰他:“二婶说祖父很疼阿爹,会放他出来的,你不要急。”
尘封回神,伤然一笑,默了默,问我:“小蕙儿,昨日可有见到阿爹?”
我说:“见到了。”
磨了二婶好久,她又安排了好久,我才躲过祖父的眼线偷偷溜进祠堂。数日不见,曾经丰神俊朗的父亲憔悴不堪,身体看起来很虚弱,却仍是倔强的跪在祖宗牌位前,纹丝不动。看见我,父亲既惊讶又高兴,想伸开双臂拥住我,试了几次却弱弱的抬不起来。望着他艰涩的笑脸,我的喉头瞬间哽住,忘了从前的怨恨,抱着父亲呜呜哭起来……
尘封问:“你阿爹还好吗?”
我说:“阿爹让我们不要担心他。” 好才怪!我跟父亲讲了夜会尘封的事。听我夸奖尘封,父亲非常高兴,抱着我亲了又亲,眼眶红红的说谢谢我。
尘封苦笑着抚了抚我的头,没说话。可能觉得问我也是白问,在接下来闲话中便没再聊起父亲。临走时,尘封蹲下身来,问我:“小蕙儿,你能原谅阿爹吗?”
对着他充满希望的双眸,我默默无言!尘封见我不说话,失望的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心说我的原谅没用,得祖父原谅,祖母原谅,最重要的是母亲原谅。
次日夜,尘封没有来。
又过了一日,也没有来。
如此过了七日,尘封再没有出现。
我有些失落,暗悔自己那晚不该沉默,如此或许能稍宽他心。阿姆见我咬着筷子不吃饭,担心道:“阿囡,这几日瞧着你精神不好,可是不舒服?”
我摇摇头,望着阿姆,想到了母亲。自父亲回来,我怕自己说漏嘴,一直没去看母亲,算来已有大半个月。“阿姆,母亲可好?”
阿姆说:“如常,阿囡放心便是。”
我点点头。
用完饭,我抹抹嘴,对阿姆说:“我要去看母亲。”
阿姆一听慌忙拦住我。
怎么了?
阿姆示意紫荷退下,确定无闲杂人后,才拉着我小声说:“不可去。”
我问:“为何?”
阿姆说:“阿爹在母亲处。”
我暗讶,父亲出来了?他在母亲处干嘛,忏悔吗?母亲知道真相后会怎样?
我越想越心惊,趁阿姆不备偷偷溜了出去。母亲的院子与我的住处隔着假山林,趁黑摸过去,基本没人发现的了。我悄悄靠近母亲的院墙,静夜中,里面传来阵阵低泣声。我心酸不已,是母亲在哭,说是隔绝红尘,到底还是在意父亲。
因为偷听墙角,我很晚才睡。第二天醒来,日头已过正午。感觉嗓子有点干,我故意咳嗽两声,提醒阿姆进来时别忘了端茶水。门很快被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阿姆,是父亲!他托着茶盘进来,步伐有点慢,看得出很虚弱。我收起惊讶,赶忙起身下床迎上去,搀着他的胳膊。父亲温柔的笑笑,表情很是安慰。
落座后,父亲问我:“阿囡,口渴了?”
我点点头:“嗯。”
父亲慈爱的笑笑,把杯子递到我嘴边,道:“来,阿爹喂。”
我嫣然一笑:“好。”
喝完水,阿爹见我身上只穿着件亵衣,起身从衣挂上拿了件外衫给我披上。
第一次享受父亲的关爱,我心里暖暖的。
父亲弯下腰,问我:“阿爹能抱抱阿囡吗?”
好!
父亲很高兴,将我抱坐在他腿上,亲了一下脸颊,问道:“阿囡想爹爹吗?”
说实话不想,“父亲”两个字的意义与我而言实在太单薄,远不及“二叔”的意义重大,边边角都赶不上。可是对着父亲期盼的眼神,我咽了咽,把“不”字吞进肚里,点头说想。
父亲听后,脸上并没出现我以为会有的宽慰笑容。他面有愧色的连着亲了我几下,将脸埋入我颈间,低声哭起来。我鼻头一酸,眼泪跟着涌出来。爱情与亲情,孰轻孰重,孰对孰错?父亲选择了爱情,必然会失去我。
父亲整个下午都陪着我,我练字作画,他一旁磨墨;我弹筝,他用玉箫与我合奏;我下棋输了耍赖,小卒子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直捣他的老帅,父亲哈哈大笑;连我练习女红时,父亲也在一旁认真的看着。
我觉得好笑,问他:“阿爹也懂刺绣?”
父亲摇摇头,反问我:“阿囡喜欢吗?”
我摇头,闷闷的说:“很讨厌,可祖母和二婶每月都要查,我……”不知为什么,望着父亲温和的面孔,我突然觉得很委屈,一句话没说完眼泪飙出来了。
父亲安慰的抱抱我,伸手把我即将成型的绣品扔到了窗外。“阿爹……”我急的跳起来,也顾不得委屈了,抬腿就往外跑。父亲啊父亲,你这是要害死我,三日后全指着它交差呢。
父亲拦腰抱住我,转头对杵在门外的阿姆吩咐:“去,把那劳什子给扔的远远的。”
阿姆应诺。
我埋怨父亲:“阿爹,三日后若交不了差,祖母会罚我的。”心里庆幸门外站着的是阿姆,她不会真的扔,定会帮我收好。父亲闻言,眉头微皱,道:“给阿爹说说,祖母会如何罚你?”
我学着祖母打手板的严肃样子,说:“至少二十下。”
父亲拿起我的手,正反翻着面的看,满眼心疼,“阿囡疼吗?”
我重重的点头,当然疼,若是不疼,我至于拼命?
父亲的眼睛瞬间湿润。
我暗叹有答案了,和尘封相比,父亲明显是弱。
父亲陪我一道用了晚饭,之后背着我沿湖走了一圈。十年了,我跟父亲第一次如真正的骨肉般,笑语欢声不断。夜深了,父亲要回去,我扒着不让。父亲也舍不得,吩咐阿姆去他院里取换洗衣衫,说晚上哄我安歇。我很开心,搂着父亲的脖子满足睡去。
晨间醒来,我没看见父亲,便问阿姆:“阿爹练功去了?”
阿姆眼睛红红的,把我抱进怀里不停的揉搓,“阿囡不哭,你阿爹,他,他走了……”
我怔住,父亲又走了?
转念一想,走便走吧,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抛下我,家里还有二叔……
我安慰自己,我不是一般小孩,一般小孩不是我。
可为何,泪水如泉涌般汩汩外冒?
第五章
父亲的不辞而别狠狠的伤了我的心,以至于阿姆拿出父亲临别书写的信也被我扔的远远的。过了几日,阿姆看我情绪稳定,才又拿出来,道:“阿囡,看看吧,你阿爹是爱你的。”
我不看,孩子气的说:“那他为什么不留下来?”
阿姆张张嘴,想说什么,终没说出来,叹了口气出去,留我一人在室内。我瞄了瞄信,忍了忍,没忍住,还是拆开了父亲的信。阿姆果然是最了解我的。
信很长,足足十几页纸,父亲的字里行间写满了对母亲和我的愧疚之意。他求我相信,尽管我的出生于他而言是场意外,但他爱我;又说因为一些原因,他必须远远的离开我;他求我不要忘了他,他会一直想我,总有一日会再回来看我……
我涕泪横流。
如果说父亲与尘封之间的爱情是一场孽缘,那与我之间的父女之缘又何尝不是一笔孽债?尘封曾对我说,若有一日父亲求我原谅,他请我一定要答应。当时我装不懂没应他,心里却打定了主意,父亲若是开口,我一定不再怨他。但父亲没说,祠堂里抱着我哭时没说,背着我沿湖畅谈时没说,连这封道别的信,通篇亦无“原谅”二字。
想起父亲那晚躺在床上抱着我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应该是想请求我原谅的,之所以没有开口,应是不知道怎么对年仅十岁的女儿解释他跟尘封之间的爱情,又或者在他心底根本觉得无颜求我原谅。他是给我了生命,可十年来,父女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足一日,更谈不上对我尽教养之责。且,在可预见的将来,我或许还会因为他背上终生抹不去的耻辱。
整整三日,我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二婶每日晨昏在门外徘徊,都被阿姆轻声劝了回去。
终于,我病倒了。
高烧持续不退,意识半醒半昏。有几次,我甚至看见了现代的爸爸妈妈,我以为自己要死了。耳边终日不得清净,有人生气,有人啼哭,有人求佛,有人念经……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好过了些,便想试着挣开眼睛。视线还没清晰,便听阿姆的声音哭叫起来,“佛祖保佑,老爷,夫人,小姐,二公子……”
就这样,我活了过来。
阿姆说,我昏迷了五日。
这五日,把母亲残存的精气神给折磨殆尽。
我醒后没多久,她就病倒了。所幸,没有大碍。
将养了一个月,母亲渐渐恢复。
她把二婶叫来,郑重的把我的手交给二婶,说:“……阿囡从此托付给弟妹了。”
我以为母亲想寻短见,哭着求她:“母亲不要死……”
母亲微笑,拉着我的手,哄道:“阿囡乖,母亲不死,母亲只是要还债……”
还债?还谁的债?即便有债,也该是父亲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