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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歪靠在床头,喊了声:“阿爹。”
父亲在床沿坐下,问道:“不舒服?”
我指指头,说:“有点痛。”
父亲让我躺平,双目闭合,调和气息。我照做,未几,感觉到父亲温热的掌根在发际处一上一下,一紧一松平和的揉动起来。不一会儿,头痛的感觉缓解了很多。
我仰起脸,望向父亲,笑语嫣然的道:“阿爹妙手,头不痛了。”
父亲摸摸我的头,温柔的笑笑,道:“子季赞你棋艺了得,说若非你承让,他必输无疑。”
若是不卖空子给他,那棋局再过半个时辰也结束不了,他累我也累。我心里有事,没心情陪他耗太长时间。犹豫了下,我问:“阿爹,容之现在何处?”
父亲闻言,嘴角噙着促狭的笑意,不答反问:“怎么?担心他了?”
我脸微热,担心是肯定的,这一路,心一直悬着,就怕他被苍双曕的人追到。
父亲拍拍我肩头,安慰道:“放心吧,他不会有危险,再有三日,你们便可见面。”
我微微点头,想了想,道:“阿爹,你可知他已定亲?”
父亲冷笑,淡淡的说:“那又如何?亲事可以定,也可以毁。”
我一怔,悔?
父亲继续道:“与容之汇合后,阿爹自会帮你们处理京中之事,你无需烦扰”
闻言,我更忧虑,这客栈隐隐显露的一切无不证明尘封来历非凡。父亲如此自信,背后定有强大的力量支持。可长孙烈若然悔婚,岂非又毁了一位小姐?还有,苍双曕会罢休吗?太师会答应吗?
思及此,我道:“阿爹,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父亲颔首,说:“自然,一切唯你之愿行事。”
翌日晨,我被几声细微响动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见父亲在箱笼囊箧前忙活,心下奇怪,问他在忙什么?父亲回头看了我一眼,手不停活,说我换下的衣衫他已浣洗晾干……
我脸一热,昨日沐浴下楼用膳,再上楼时脱下的脏衣已不见,我以为是打扫卫生的侍婢取走了,没想到是父亲……我重新缩进被窝,悄悄蒙上脸,难为情呀难为情。
父亲唤道:“阿囡,该起床用膳了。”
我拽紧被子,往下缩了缩,嗡嗡道:“我不饿,不想吃。”
父亲轻拉被子,拉不动,顿了顿,似有了然,听见他在轻笑。
我脸更烫。
父亲见我执意不起,亦不勉强,道少时会使人送餐上来便下楼了。确认父亲离开后,我从被窝里钻出来,拍拍滚烫的双颊,心想若是被祖父知道这事,老人家不知会气成什么样。洗漱完毕,敲门声适时响起,开门,两个小厮手捧托盘神情恭谨的侯在门外……
独自用完饭,想想,总不能因为害羞不见父亲吧?咬咬牙,我下楼。父亲和尘封正坐在大堂茶座处品茗,看见我,尘封打趣道:“吾家小公子肯小楼了?”
我刚降温的脸瞬间又烫起来。
尘封不顾父亲频使眼色,哈哈大笑。
午膳后,我帮着父亲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尘封一旁闲坐,拿着本书看的全神贯注。
我心下不由感慨,谁说男女结成的婚姻才叫夫妻?
看父亲与尘封,谁能说他们的幸福就不是幸福?
感慨过后,酸涩涌上心头,这样的生活本该属于我的母亲。
马车辘辘上路。
在身体几近散架前,终于听到父亲说再过半个时辰便可到家了。
我勉力睁开眼睛,有气无力的问他:“阿爹,容之何时能到?”
父亲正要张口,车外传来尘封的声音,“瑜文,容之来了。”
三十五章
我精神一震,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父亲按住我,“阿囡,你身子虚,不要动。”
闻言,我这才想起因为连续赶路,自己已有两日未好好梳洗,摸了摸凌乱的头发,又看了看褶皱的衣衫,再闻了闻身上……我重新缩回被筒,不好意思的对父亲说:“阿爹,我今日不想见容之。”
父亲了然,微笑,抬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流连,怜爱的道:“阿爹的女儿,无论是何模样都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是阿爹掌心里的至宝……”
“长孙容之拜见杨世叔。”长孙烈的声音忽而在车外温文响起,打断了父亲的话。
我赶紧对父亲摇摇头。
他安慰的拍拍我的手,转头向着外面吩咐道:“鹤乔,引长孙公子先行八角坪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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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角坪并不是父亲和尘封的家,用现代话解释,那只是用来待客的一个招待所,他们真正的隐居地是在苍山深处一个名为迷幻谷的地方。尘封说如果这世间还有人能进入的话,那只可能是我或我的孩子。很明显,长孙烈不在此列。
鹤乔领着长孙烈去了八角坪,我们继续往迷幻谷的方向前行。半个时辰后,车停,父亲抱我下马车。我腿软的厉害,着地后试了几次站不稳,父亲示意尘封扶好我,然后他蹲下身,转头对我道:“阿囡,上来。”
我趴在父亲宽厚的背上,鼻头酸酸的,想哭,转念之间想到母亲,我深吸了口气,又把眼泪逼回了心底。尘封把我扶上父亲的背后,大踏步前行,瞬间便将我们甩的远远的。父亲解释,他要去帮我整理房间。
迷幻谷是块不大不小的盆地,四周峰峦叠嶂,含烟凝翠,脚下密草铺径,软似绿毯,风吹云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走过之处,鸡鸣鸭跑,不远处还有一片白羊在闲适的吃草。父亲说,这些小东西皆是他亲自饲养,不为食用,只为给谷里增加些生气。
行至一幢纯竹质的小楼前,父亲将我放下。小楼有三层,每层两室。一层是厨房,客餐厅兼用;二层是父亲和尘封的卧室和书房;三层就是为我准备的了。
父亲扶我上二楼,让我先在他的卧房休息,说等子季把三楼收拾干净再领我上去。我没有意见,身体已疲惫至极,只要有个软和平坦的地方躺,就比席梦思还席梦思了。
父亲的房间整洁舒适,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幽香,我贪婪的深吸一口,说想睡觉。父亲问我腹中可饥饿,要不要先吃些东西?我说不用。父亲便说好,只管安心睡,他会守着我。
我心里暖意融融,当下摈弃疏离感,抱着他的胳膊,像对三叔一样,赖皮道:“那阿爹不许偷懒,我醒来若不见阿爹身影,必哭闹。”父亲莞尔,轻柔的点点我鼻尖,道:“稚儿……”
一觉睡到日暮,睁开眼时,屋内已亮起火烛。父亲坐在床边,手捧着书,看得全神贯注。我眯着眼睛偷看他的侧脸。诗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心里美滋滋的,父亲是美男,我酷肖他,嘿嘿,是美女。
不小心笑出声,惊了父亲,他放下书本,微笑着问我:“醒了?”
晚饭是尘封烧的,先不说味道好不好,菜的颜色看起来都还不错。青蔬碧绿碧绿的,咬一口嘎嘣脆;烧鱼绝对是原装,鳞片粒粒清晰,身上连个缺口都没有;最有味道的要算小炒肉了,一筷子下去,能挑出细细的血丝……
我把堆的小山似的饭碗推到父亲面前,苦着脸道:“阿爹,我没有胃口。”
父亲闻言,想想,对尘封说:“子季,阿囡身体不适,吃不下油腻,你去做碗素面来。”
尘封怔了怔,问我,“阿囡,想吃面吗?”
我犹豫了下,点头,生日那晚,他做的面味道还是不错的,吃起来很有嚼劲。
尘封起身,道:“且等片刻。”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厨房,我悄悄问父亲:“阿爹,子季不会烧菜吗?”
父亲正细细拨弄烧鱼身上的鳞片,听我问他,头也不抬的点点。
尘封不会烧菜,那一日三餐基本都是父亲的活了?
我脑子里飞快的算账,他们相识于十二岁,十五岁时父亲离家出走,十六岁回府,次年与母亲成婚,然后离府,我出生,三岁始见他第一面……父亲今年三十三岁,也就是说他们共同生活的十几年间都是父亲在烧饭。
我望着父亲完美如仙的面庞,心绪突然复杂起来,就像一个母亲,看着优秀的儿子被儿媳妇十年如一日的欺负般,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尤其是看着父亲毫无难咽之色,优雅的吃着半生不熟五脏俱全的烧鱼时,我对尘封真是各种羡慕嫉妒恨……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尘封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鸡蛋面出来,因着适才噩梦般的品尝经历,我对眼前这碗面的质量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好看是一回事,能不能吃是另一回事。
尘封见我愣愣的盯着面碗不动筷子,催道:“阿囡,趁热吃,迟了会失掉口感。”
这话我同意,听起来有点专家的意思。
父亲知我心中所虑,一旁安慰说:“吃吧,子季的面是一绝。”
好吧,只要能达到上次长寿面的水平,我就承认父亲还不算可怜。执起筷子,缠绕一根入口,慢慢嚼,细细品,面条柔韧,华润爽口,滋味绵长,有味道。
我看向尘封,赞道:“手艺不错。”
被称赞,尘封很高兴,执起筷子自然而然的伸向父亲‘加工’好的烧鱼。我不动声色的观察他,心说你吃了就知道自己烧菜是什么水平了。哪知一条鱼吃完,我也没看见他有难咽之色。
父亲没怎么吃,一直低着头专注的“加工”桌上的菜,烧鱼被尘封吃完后,他又开始挑选能吃的肉片,挑出来一块,尘封吃一块……
我目瞪口呆!
因着惦念长孙烈,我辗转反侧,几乎一夜未睡。天蒙蒙亮,我便起了床。刚穿好衣服,敲门声响起,开门,是父亲。他问我为什么起这么早?我说睡不着。
父亲眉头微皱,想了想,让我稍等他片刻,然后转身出去,不一会回来,手里拿着一支香,点燃后,说这香有助眠作用,让我再睡会。我心里其实不想睡,可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好顺他的意,重新躺上床。
一时睡不着,我问父亲:“八角坪远不远?”
父亲一边帮我掖被子一边回答:“不远,翻座山头就到了。”
我又问:“多长时间才能翻过山头?”
父亲说:“你身子弱,车子需行的慢些,如此约要两个时辰。”
我心里哀嚎。
苍双曕有一种助眠香名为安睡香,父亲给我点的香虽然不知名,但效果确是出奇的好,等我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另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了。父亲依旧坐在床头看书,见我睁眼,他放下书,微笑道:“醒了?”
我点点头,四下望了望,奇怪道:“这是哪里?”
父亲说:“八角坪。”
我惊诧。
洗漱完毕,我问父亲有无侍婢,不好意思的解释说自己不会梳头。父亲一听笑了,说无需侍婢,他帮我梳发便是。铜镜前坐定,我望着身后的的影像发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别人的父亲是父亲,我的父亲也是父亲,可我的父亲与别人的父亲是如此的不同。
上次我给苍双曕去信,言及父亲一事,他在回信中只字未提,不知是忘了还是刻意忽略。相较,长孙烈对父亲却不算陌生,三叔说他的父亲长孙恒彼年与父亲交情不错,若非后来起了变故,父亲被逐出宗门,或许我与长孙烈的缘分可早些开始。
父亲手艺不错,梳出来的发式看起来比阿姆梳的还要精致。他见我不说话,俯身问是不是不满意?我回神,赞很好。父亲很高兴,又要为我画眉上妆。我想拒绝,可望着他悦然的脸孔,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
望着铜镜中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的娇媚容颜,我暗叹一声,跟自己说不管怎样他是你的父亲,没有他便没有你,既然愿意理解他,何妨全身心的接纳他?
父亲问:“阿囡,满意吗?”
我转头看他,笑语嫣然:“甚合我意!”
建在陡峭山腰处的八角坪不算大,只五座三层的吊脚楼依次排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