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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了,我从此遗世而独立。听霸王别姬的时候,我莫明地心酸。我早恋了,别人都在青梅竹马的时候,我已经经历过一次生离死别了。这让我沧桑。此后,每每有人在耳旁谈及自己的悸动的青春,我便凑过去问一句:“你情动的时候,几岁?”
  问得多了,发现我不但早恋,我还早熟。
  因为好多姑娘会娇羞如芙蓉地回答我,“人家不知道情动是什么啦~~”
  我不甘心,后头的一年多的时间里,我踏遍山川,一家一家问过去,安辰这个名字如石落大海,无人知晓。我经常在幕天席地之时,望着漫天星辰,想起他抿着嘴唇,对我道,“小香,过来。”
  我还会想,安辰到底会不会记得我?如果我们真的能够在这个世界某个地方偶遇,他会是什么表情?
  我在脑中幻想了无数次我们相遇之时的场景,可惜,那无数次,没一次是对的。
  越往西走,便常常听得别人说:药王谷有位神医,妙手回春,死人也能把魂捞回来。我一想,安辰也是位大夫,他医术很好,业内人士没准会认识他。
  于是我跋山涉水风餐雨露披星戴月,寻到了药王谷。入谷之时,有位男子,乌发素衣,他背对着我,在同一位白花花的老人家下棋。谷中扬起一阵清风,将他的发尾吹起,好似一股清泉沁人心脾。
  我大声道,“请问神医在不在?”
  他执起一颗白子落下,清脆的棋子落盘声“啪——”。接着,转身,那一刹那,我差点要泪如雨下:他,就是我寻了这么久、这么久的安辰。
  他望着我,面上云淡风清,问道,“姑娘要找我?”
  我一时怔住,身子像被定在原处。眼前的人,和安辰长得一模一样,可是他的眸中没有分毫起伏。我在想,一年多不见,我已经长高了许多,或许他不记得了。
  我相当地兴奋,凑上前去,对他笑道,“安辰,我是齐香。一年前在扬州,我们见过的。”
  他淡淡一笑,执起石桌上的茶碗,抿了一口,声如溅玉,“我叫夏景南,你认得我?”
  我迷惑了,他只用帛带在脑后将头发束起,他穿了一袭素白布衣,同先前锦衣玉带的安辰判若两人。而且他说他叫夏景南。
  忽然,那石桌对面的老人家叫了一句,“啊----”接着,一掌自拍脑门,哀嚎道,“我输了。”
  夏景南同那老人家道,“三公,这局棋已经下了三天三夜。你去歇会吧。”接着,他抿了抿唇。那抿唇的动作和安辰简直如出一辄。
  我确定了,即便换了个发型换了身衣裳换了个马甲,他是安辰真身无疑。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安辰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我想留在他身旁,却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我怕他像一年前拒我于千里之外,末了再换个洞默默地隐居。然后我再花个一年两年去追他,这样你追我赶的,不免连累了我们许多无辜惨淡的青春。我思来想去,终于琢磨出来个折中的法子来。趁他现在装失忆,我可以拜他为师,我可以在这药王谷里替他浣衣做饭、捶背按摩,也可以接替他的衣钵,济世安民。
  我与他说了这个意图后,他徐徐道,“我不收女弟子,姑娘请回吧。”
  我态度诚恳地表示,是男是女真的不重要。我引经据典,说了许多孔武有力的事实:女有花木兰沙场点兵、男有俞伯牙为子期断琴。所有男人能做的事我都能做,但所有我能做的事,男人未必能做到,比如:生孩子。
  重男轻女已经是过去,退一万步说,实在是碍于礼仪,我就扮成男人。
  可能是我说话的时候太急,师傅怕是没有听清楚前半段,只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这日晚些时候,他递给了我一个男人面皮。我心领神会地将那面皮贴在脸上,从此,以男人的嘴脸活在世上。
  第二日师傅见着我的时候,着实有些惊愕,“你怎么这副模样了?”
  我这脸上多了层面皮,有些不习惯,只能表情木讷道,“从今天起,我便是个男人,师傅可以心安理得了。”
  师傅,“咳咳,我用三色堇泡过这面皮,可以永葆青春。昨日,是想让你看看三色堇的药效。”
  接着,他走了两步,瞥了我一眼,面无表情道,“不过,你戴着这面皮也蛮合适。”
  这个面皮,是个相貌极好的男人。所以,如果单单只看我的头,可以说我是个风华绝代的人。
  我此后问过师傅千万遍,他可曾记得:在那个花团锦簇的扬州,在某个烟波点墨的江边,我与他相遇在桃花树下,他英雄救美了,然后对我说让我等他一辈子,红尘啊滚滚、痴痴啊情深,我等啊等,他却再不见归。
  师傅但笑不语,静静听着,仿佛这个故事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那么讲了很多遍之后,我逐渐也相信我与安辰确实有这么一个如诗如画的遇见。可是讲了这么多遍之后,我发现师傅是真的忘了我。
  或许,他从未记住过我。
  有一日,师傅同我讲:“紫茎草又名烟花醉,能够解寒毒。但服了此草之后,会陷入梦境中很难自拔。”
  我歪头看着他,心想:原来我当时吃的是烟花醉,原来,我不过是做了场梦。
  正文 [〇三]潇湘竹
  临近黄昏,听得一声高亢的鹰啸,大风从空中直直落了下来。8 9 文 学 网我闭上眼,不忍目睹,只能听到“扑通——”一阵哗哗的水声。大风,又栽进那水池里去了。
  本来白肩雕应当是振翅飞翔在广袤的天空中,巢营于高山峭壁之上。但是,大风很低调,从来不以自己是只雕为傲。悲剧地是:他好像以为自己是只鸟儿。
  这里有一些让人惨不忍睹的事实:其一,大风食草;其二,他很喜欢主动亲近那些鸡鸭鸟鹅;其三,大风会独自在院子里叼些草啊树枝啊,搭个窝,然后缩进去;我觉得要不是他的唾沫没有粘性,某一天就能有幸看到大风筑个巢悬在房梁上。
  今日里不知道又是哪只身轻如燕的鸟儿将大风迷得“沉鱼落雕”了。
  我让大风送信是为了给他和那些信鸽制造机会,以免哪天他看上了只乌鸦叼回谷就不吉利了。
  我从大风嘴里扒拉扒拉,终于将师傅的回信摸出来。信笺被水沾湿,上头四个字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不日当归。”我拿着这纸左看右看横看竖看,对着太阳看,迎着西风看,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不是什么密信,上头就这四个字。
  “不日”,是指不过多久便回,师傅许是知道我会挂念他,所以特意宽慰我。“归”,是说师傅将药王谷当作自己的家,外头花花世界虽然好,这里才是他的归宿。我细细一体味,这封信虽然言简意赅,但字里行间都表达了师傅归心似箭的心意。如此,我开开心心地将纸笺收入怀中,去寻楼西月吃晚饭。
  南雁是个妙人,他不仅以一己之力将一马车的家当都带来了。他还烧得一手好菜,清新爽口,很有江南的味道。楼西月,和他师傅一样,是个识货之人。
  在此之前,一直是我给师傅做饭。我入谷的第一天,师傅做了道清蒸豆腐给我,让我平生头一遭体味到吃豆腐原来是如此地美妙,堪比那天界琼浆,那鲜美龙肉。这是我唯一吃过师傅做的菜,我其实挺后悔,早知道那是唯一的一次,我要先将那清蒸豆腐画下来,然后细细记录下当日豆腐的质感,便于往后回味。当然,我很乐意为师傅做饭,最好能做一辈子。
  饭毕,我同往常一样在竹林中散步。晚风轻拂,将竹叶吹得“沙沙”做响,不时翩然落叶纷飞。月色如水,一片静谧,从竹林的缝隙中泄散下来,化作一道银河蜿蜿蜒蜒。我踱步走到一只翠竹旁,伸手摸了摸那竹节,触手微凉,上头刻着一行小楷——“潇香竹”。
  很久前有一日,我同三公谈风流人物,说到上古贤君舜帝,还有他的两房妃子。
  我点评道:舜帝虽然是千古明君,但对待爱情仍是同那后宫三千的帝王一样一样啊。蛾皇女英,爱情怎么能平分?
  三公答:人心叵测啊。
  我此后便一直纠结于舜帝的爱情观人生观价值观,纠结于他如何能在两个女人中如鱼得水。我这个人非常执着,不纠结个所以然来断然是不会放手的,于是我清晨对日唏嘘,晌午迎风落泪,夜里赏月哀愁。
  那么在某个夜里,也是在这十里竹林当中,我席地而坐。漫天星光闪耀,翠竹成海,铺陈了一地的青叶,无边无际,好似连着那沉沉幕霭。我在这花好月圆的夜晚数着身旁的竹子:若是单数,那舜帝爱的就是蛾皇;若是双数,那舜帝爱的就是女英。
  一阵风吹来,两侧翠竹摇曳,在地上洒下斑驳疏影。我抬头之时,师傅着一袭白衫立在那皎皎月色之下,没有束发,任发丝在风中轻舞,面色云淡风清,不染半点烟尘。岁月静好,风止住,月止住。我的心,也止住。
  他看着我,面容清俊,问道,“小香,又在竹林里迷路了么?”竹叶落在他袍上,再顺势滑落,隐于地上那千万片缤纷中。
  我愣了好久,直到师傅走近身侧,伸手将我肩上的落叶拂去。我问道,“师傅,人这辈子能够真心爱几个人?”
  师傅面色隐有笑意,“小香可是又出谷听戏去了?”
  我望着师傅,脑中只有风花雪月,怔怔地点了点头,“嗯,我听了蛾皇女英泪染青竹的段子。舜帝太让我失望了,让两个女子肝肠寸断。”
  师傅望着旁边一株小竹,将将破土而出,道,“小香喜欢舜帝么?那么这只竹子取名叫‘潇香竹’吧。”
  我撇嘴,言誓旦旦道,“若是我喜爱的男人将他的心分给其他女人一半,我断不会为他泪洒青竹的。”
  师傅的衣袂被风卷起,飘来一片云朵将月色掩住,周围暗了下来。听到师傅的声音好似圆润的珠玉,“小香,有些事情,身不由己。”一束清凉如游丝一般流散在周围,那轻风,带给谁遐想。
  云朵散开之际,师傅已经不在。我摸出把刀在那小竹上刻下“潇香竹”,我在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会在这方翠竹下,为师傅流泪,将这竹子染上斑斑泪痕。
  回首再看这枝“潇香竹”,已经郁郁葱葱,不经意间,这株竹子已经悄悄抽芽,枝枝蔓蔓成长了这样一株苍苍劲竹。
  有曲悠扬的笛声回荡在竹林中,我寻声望过去,见着楼西月手持那枝碧青暖玉笛,他玉冠束发,银白月光倾泻在轮廓清晰的侧脸上,简单着了袭青衫,广袖迎风飘摇,发丝扬起,恰好遮住他的眸子。
  一曲听下来,我相信楼西月绝对是青花娘子的亲儿子。他静默了片刻,张口问道,“师傅,可是睹物思人了?”
  我坐在地上,拾了片叶子把玩,问楼西月,“西月啊,如果想知道一个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有什么办法么?”
  楼西月走到我身旁,施施然坐下,端详了我半晌,“若这男人心中有她,便会对她和其他女人不同。”
  我叹了口气,“那若是这男人身旁没有其他女人呢?如果他对这女人和对其他男人不同,算不算?”
  楼西月沉默,“……”
  我起身,喃喃道,“嗯,应当算的。”药王谷先前只有三公、师傅和我三人,师傅对我和对三公是断然不同的。比如,师傅不会和三公在竹林中散步,但他常常与我相约黄昏后,二人林中漫步;师傅从来不会摸三公的头,但他偶尔会帮我掸去头发上的叶子;师傅收了我做弟子,却没有收三公。
  这么一想,我欢欣雀跃,同楼西月谢道,“西月,为师今日有一种霍然开朗之感,灵台清明,多亏了你。这样,为师今日里将我的一方信物送给你。”
  我伸手在袖管里掏啊掏,掏出来一块鹅卵石、一根鱼骨头和一节断竹。我琢磨来琢磨去,觉得鹅卵石同楼西月的气质比较相配,便将这鹅卵石大大方方地送给了他,“你既然入我药王谷,便是我的人了。往后行走江湖,若是旁人认不得你,你只需亮出这块鹅卵石,报上我的名头,别人便知你是我的人。”
  楼西月接过这石头,张了张嘴,没说话。
  我拍拍手,“好了,那么西月,时辰不早了。明日里你还要清扫药池,我们回屋早早睡吧。”接着便向前迈步而去。
  我兴冲冲地走了半盏茶时间,月色让人迷醉,于是我迷路了。药王谷这方竹林很茂盛,常常让人有去无回。我经常在这里迷失了自我,再端坐在地上耐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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