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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着师傅将我捎回去。可是眼下师傅不在,我环顾了四周,楼西月也不见踪影了。
  我蹲在地上划了几个圈圈之后,得了一良策。卯足了劲,仰天长啸了一句,“楼西月——”喊声震天动地,在偌大的药王谷不断地回响,许多竹叶被震地落了下来。果然,不足片刻,有个清影逸出,翩然落于我眼前。楼西月执着那玉笛,对我浅笑了笑,“师傅,怎么了?”
  我如实交待,“我迷路了。”
  楼西月扶额叹息,“我带你出去吧。”
  其实这片竹林真的很大,我同楼西月二人兜兜转转,沿途用小刀在竹子上作了不少记号,直到月上枝头,还是没走出去。我忧愁,我哀怨,我头发疼。于是我对楼西月郑重道,“眼下有两个选择。”
  楼西月抬眸问,“什么?”
  “其一,我俩在这竹林里生老病死,默默地隐居。但是这里没有吃的,估计饿个十天半月我们就乘风西去了。其二,你背我,飞出去。”
  楼西月勉为其难地选择了第二种。我手脚并用趴在他背上,将将上去那一刻,楼西月身子一僵,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他身子一颤。我觉得他太容易敏感了,于是将头一倚,靠在他肩头。楼西月一滞,居然将我放了下来。
  我莫明,“怎么了?”
  楼西月望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我抓不住的神采,他徐徐开口道,“师傅,西月昨日背上扭伤了,有些疼。”
  我挠了挠头,“那怎么办?你想同我在这里打坐圆寂么?”
  楼西月定定地看着我,偏头,慢条斯理道,“如果师傅不介意,我抱你出去,如何?”
  我托腮认真地想了一想,“就这么抱着不好吧,万一慢点飞上去了,有人抬头刚好见着,还以为嫦娥同后羿在交颈偷欢呢。”
  楼西月挑了挑眉,摹地倾身上前,一手揽住我的腰,打横将我抱了起来。我一时仓促,怕跌下去,赶忙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他足尖一点,便升空了。我听见他在我耳畔低声道,“这样便不会让人误会了,就算有人见着了,也不过以为是嫦娥携了把琴奔月了。”我扭头,恰好对上他的眸子,凤眼微眯,有些迷离地望着我。我被看地很不好意思,别开脸望了望下头的竹林。山谷幽风将竹林吹得拍起一波又一波翠浪,泛点银光,沙沙,沙沙;在谷中不断的回旋缭绕,好似奏出一曲箜篌乐。
  这片景色很美,让我流连忘返。忽然颈间有温热的吐息,楼西月轻声道,“师傅,比我想象中要瘦,倒有些像个女儿家。”我闻言一惊,双手放开他的脖子,我怨念啊,楼西月这个挨千刀的,怎么不抱紧一些,我就这么从高处直愣愣地掉下去了。
  “扑通——”从此,我同这片竹林结下了梁子,我以后再不来光顾这林子了。好在我福大命大,地上竹叶厚重,没有缺胳膊少腿。楼西月紧随其后跳了下来,他揽过我的肩,问道,“方才我没抱紧,师傅可有摔伤?”
  我被吓得惊魂甫定、泫然欲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骂道,“楼西月,你个没良心的。师傅我养你育你容易么?你就这么报答我?明天,明天我就逐你出师门。”
  楼西月没搭理我,自顾自地伸手在我手背上拂了拂。我往后退了两步:这厮摔我还不够,还摸我。我面色阴了下来,深深地剜了他一眼。
  楼西月眸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狡黠,含笑道,“你手上蹭伤了。”
  我将手抽回来,怒道,“楼西月,你赶紧把我弄出去啊。你还磨蹭,你还磨蹭,明日里我就罚你来这里捡树叶。”
  楼西月反倒笑意更深,忽然手臂一伸,扣住我的腰将我拉近,调笑道,“西月谨遵师傅教诲。”抱着我一跃而上,虚虚踩着竹叶,步伐轻盈,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银月如钩挂在天际,近得好像能看到嫦蛾仙子在桂花树下同吴刚。
  双脚踏到地面上,让我心中好生实在。正欲回屋,却没想楼西月仍是揽着我的腰,将我箍在原处。我回头看着楼西月,他正神色复杂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他今日里有些邪门,风月场上混际久了,难道对男人也有兴趣?
  若是我的弟子有断袖之癖,我是断断不能接受的。因为如此一来,他便极有可能同我抢师傅。思到这,我打算试探试探他,于是我凑近了些,一手勾起他的下巴,媚笑了一声,“怎么?七公子寂寞了?”
  楼西月眸中闪过一丝惊诧,接着愈发地深邃了,好似有暗涛拍岸。他低低地哼了一声,捉住我的手,向我缓缓倾身,与我四目相接,直直地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丝痞痞的笑意。
  我要镇定,以不变应万变。眼见着楼西月的脸离我有些近,发丝撩到我脖颈处,能感觉到他的吐息。我决定不淡定了,万一楼西月真的好这口,我就彻底栽了,于是干干笑了笑,“天上新月如钩,地上偷鸡摸狗。这诗真应景啊。”
  闻言,楼西月眸光流转,忽地松开了我的腰,恭敬道:“师傅,时候不早了,西月先行回屋了。”
  我对试探的结果还比较满意,于是舒心地笑了一笑,挥袖道,“好。”末了,我提醒他道,“西月,不久之后是端午,明日里包些粽子吧。为师喜爱红枣、冰糖、猪肉、绿豆、桂花和蛋黄馅的。”
  正文 [〇四]绿萼凋(一)
  我将药草磨成粉,递到楼西月跟前,教导他道,“若想学会如何用药,必先要以身试药。8 9 文 学 网知道此药的味道、药性、药效之后,方能更好地将其施于病人身上。”
  楼西月指尖沾了些药粉,放到唇间尝了尝,道,“微苦,性凉。初入口中,觉得隐有麻痹之感。”
  我赞道,“西月,你说得很对。你知道炎帝么?”
  楼西月抬眸看我。
  我与他解释道,“炎帝,又名神农氏。是上古一位有名的大夫,他非常有医德,为了解救百姓病痛,尝遍百草。但最后,却因为一种药草毒性太烈而丧失性命。此药草,性寒凉,中毒之后,全身麻痹,半柱香之后,会偶有抽搐之状,尔后,七窍流血而亡。”
  楼西月脸色骤变,“我刚刚尝的是断肠草么?”
  我朝他笑了一笑,“嘿嘿嘿嘿。”
  他嘴角抽搐,一言不发。
  我转身往外头迈步,“西月你不用担心,刚刚那是凉瓜粉掺了些。嘿嘿嘿嘿。”
  走到屋前,看到有位姑娘着一袭夹襟藕粉色纱裙,婀娜妖娆,确有仙人姿态,有些焦急地立在那里。她觉察到我的脚步,抬起头来望着我,眸中迷了层水雾,衬得那双杏眼愈发剔透了。
  我走近她,她开始抽泣。我负手站定,她“扑通——”地跪下,哭得更凄惨了。我这厢里还没来得及动作,就有双手将她搀起来,柔声道,“姑娘,何事如此恸情?”
  这姑娘芙蓉泣露,对着楼西月央道,“神医,可否求你救救我、我相公?”
  楼西月安慰那姑娘道,“你别急,慢慢与我道来,是出了什么事?”
  她咬紧唇瓣,“我相公患了眼疾,盲了。”
  楼西月哀伤状,感同身受地瞅了瞅那姑娘,“你将症状告知我,我看看能不能医好。”
  我被他二人彻底遗忘,听着那姑娘一口一个“神医”,将楼西月捧得心旷神怡,额上青筋跳得厉害。
  “咳咳,楼西月,你愈发出息了啊。你不知道药王谷接活是有规矩的么?”
  楼西月一僵。那姑娘茫然地看了看他,完了再看看我,好像在心中抉择了一番,然后决绝地跪在楼西月跟前,“神医,有劳你了。”
  楼西月许是终于对自己的定位觉悟了,上前一面扶起那姑娘,一面凉凉道,“姑娘,这位才是夏神医。”
  那姑娘显是一惊,扫了扫我,垂眸道,“小女子苏婉儿,恳请夏神医医好我夫君的眼睛。无论多少酬金,都在所不惜。”
  我走近她,拍拍她的肩,和蔼可亲地笑道,“婉儿,好说好说。”
  师傅与人看病有个古怪的规矩,那便是:酬金须是此人至宝之物。比如他彼时曾接了一单活,是个大爷,头发一夜之间掉光了,每日里忿恨不已,央了师傅许久,师傅当时如泰山一般淡定不为所动。终于,那老大爷将祖上传了十八代的一颗夜明珠献了上来。上天入地四海八荒,我头一遭见过这么夺目的珠子。我素来爱收集石头,于是师傅将它赏给我做镇店之宝。对于这老大爷,我们也颇为感慨,其实掉头发是自然现象,这样逆天而行,只为了重拾一头青丝,又是何必呢?
  我本来很庆幸,我占了便宜,因为安辰救我的时候,我没花半个铜板。但到后来,才晓得:我好像将心给了他,半点油水没捞到。
  苏婉儿抽抽噎噎地将事情大抵说与我听:她这位相公是徐州刺史贺庭之,数日前不知为何得了眼疾,遍访了徐州所有大夫,皆摇头叹气,于是她才不辞辛苦来药王谷求医。
  我闻言有些纳闷,问她道,“既然是他得了疾,为何独独你一人来此?本应当你将他一并带来,我也好对症下药。”
  她支吾了许久,终是启口道,“我相公他,他并不想医好这眼疾……”
  “既然他这个病人都不急,你缘何要着急。有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或许他见惯了世间阿谀我诈,盲了正和他心意。”我摊手,准备关门送客。
  “夏神医,我愿意用我这双眼睛换得相公重见天日。”她声音虽轻,却是满含笃定。我抬眸看她,苏婉儿小脸泛着绯红,一副倔强的模样当真我见犹怜。
  我没答话,她递了对坠子过来,柔声道,“我一个弱女子,真的没有什么倾世之宝。这对玉坠是相公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于我而言,已是世间珍宝。不知道……不知夏神医可否破例?”
  我沉吟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同楼西月道,“西月,我们准备准备,下徐州吧。”
  当日,我与楼西月带上药匣子,留了南雁给三公作伴,上了苏婉儿的马车,匆匆往徐州去。在马车上,楼西月与苏婉儿相谈甚欢,他寥寥数语,驾轻就熟地将苏婉儿的身世牵了出来。苏婉儿曾是徐州青楼胭脂苑的当牌小娘子,被贺庭之一掷千金买下,尔后入了贺府做小妾。
  我心想:看来这贺庭之也是贪恋红尘的一枚风流公子哥。
  楼西月在药王谷韬光养晦了这许久,今日见着苏婉儿,终于有了重见天日之感,与这小美人儿吟诗作对、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我抱手在一旁哼唧了许久,他全然不以为意。
  趁着中徒歇脚,我拉住楼西月,与他告诫道,“你这样青天白日地调戏有夫之妇,迟早毁了我药王谷雪山白莲一样的名声。”
  楼西月漫不经心地笑道,“见着苏婉儿这样的美人,是个男人都会动心的吧。”言毕,他挑眉瞥了我一眼。
  我正色道,“你师傅我,素来坐怀不乱。”有些好奇,我与他打听道,“是否男人都喜欢这样有才情的姑娘?”
  楼西月点头赞道,“自然,苏婉儿绝非一般青楼女子。才情堪比大家闺秀,贺庭之果真好眼光。”
  “你认识贺庭之?”
  楼西月摇了摇扇子,“贺庭之彼时一介穷书生,高中状元,在殿试上与圣上高谈阔论,满朝文武皆惊叹。此人是个人才。不过祖上曾涉及叛乱,后头有人查及此事禀告皇上。皇上便下旨撤了他状元郎名头,发配充军,且降罪于当时举荐他的徐州知府。”
  他停住话语,撩开车帘看了看车外正打点行李的苏婉儿,接着与我道,“贺庭之潦倒了不长时间,便得了南骑大将军青眼相待、担保提拔。眼下年轻尚轻就当上了徐州刺史,可谓青年才俊。贺庭之的夫人便是南骑大将军的女儿。”
  我稍有一惊,忿忿不平道,“这小子有个这么拉风的娘子,还去青楼拈花惹草,吃着锅里想着碗里的。眼下遭了报应,居然还有美人甘愿为他连眼睛都不要了。这是什么世道啊?”
  楼西月凑近我,眸带笑意,意味深长道,“这种美事常人羡慕都羡慕不来,你缘何这样愤慨?”
  我大义凛然道,“我替苏婉儿不值啊。”
  楼西月表示赞同,“这么个有情有义,且温婉可人的小娘子,着实让人心疼。”他正说着,苏婉儿将将进来,脸微红,垂眸低头道,“公子夸赞了。”
  赶了许多日路,到了徐州刺史府阺。贺庭之这方宅院相当阔气,朱门红墙青砖。苏婉儿给我们安置了两间屋子,与我道,“神医且先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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