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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公还不知道神医造访,我去同他说一说。”她临走之前,再是转身回来,吞吞吐吐道,“若是相公问起来,神医可否瞒住他?就是我用眼睛换他眼睛的事。”
  我点了点头,应了她,“我要先看看你相公的症状,方能告诉你能不能医好他。”
  安顿好之后,几近黄昏,我与楼西月相邀在徐州城游街示众。正欲出门,见着院中站着一位青衣公子。他以白绫布遮眼,立于扬柳旁,浑身透着儒雅之风。想来,自是贺庭之了。虽然半张脸被掩住,仍能窥见他面容清秀。
  我欲迈步向前,楼西月一把捉住我的手。我震惊,“你要做什么?”
  他伸出手指在我嘴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接着扬了扬下巴,眼神示意我,我探过去。看见庭中西北角站着一女子。
  那女子着一袭桃色广袖纱衣,眉眼间不掩飒爽,没有像往常妇人挽发梳髻,只用红绳将长发束起。楼西月在我耳旁赞道,“有闻南骑大将军的女儿陆小月,皓如明月。果然名不虚传。”
  我用手肘碰了碰楼西月,“你是想在这偷窥人家伉俪情深么?”
  楼西月撇了撇嘴,不置可否,感慨道,“贺庭之,当真艳福不浅。”
  陆小月只在远处静静地看着贺庭之,柳眉轻蹙,有些枯叶落在青砖路上,打着千儿。贺庭之好似觉察到陆小月的存在,面朝着她的方向,没有说话,也看不真切他的表情。良久,贺庭之声音暗哑地开了口,唤了句,“小月……”
  陆小月默不言语,忽然她盈盈一点地,身轻如燕,飞身于贺庭之跟前,出剑架于他脖颈。电光火石之间,贺庭之脖上便出现一道血痕,将他白晳的肌肤衬得愈发醒目。
  陆小月问他道,“你可记得,我在战场上救你一命之时,你说过什么?”
  此举显是在贺庭之意料之中,他神色没有半点波动,从容道,“记得,我说此生若是负你,便以死谢罪。”
  血染红了剑刃,陆小月咬着唇,面色惨白,“那么,你是笃定了我不会杀你么?”
  贺庭之淡然道,“我这条命本就是你的。”
  陆小月身子有些颤抖,“你一掷千金为她赎身,你八台大矫将她请入府,你与她青梅竹马,你同她郎情妾情。我问问你,贺庭之,你将我放在哪里?在你心中,有我半分位置么?”
  她声色凄切了些,“你只记得她的好。你可曾记得我心口上那方箭痕是为了救谁而得?”
  贺庭之沉默了许久,终是轻声叹道,“小月,是我负了你。”
  陆小月闻言手上一抖,那柄长剑落入地上,声音刺耳,宛如长夜里一声惊雷。她眼眶稍红,一行清泪从眼角划落。
  可惜,贺庭之看不见。
  陆小月屏住呜咽,调整气息,与贺庭之柔柔道,“你盲了,我不在乎。从今日起,我当你的眼睛可好?只有我二人,我们束发画眉,就像往日在西域一样。”她将“只有我二人”两字吐得很重,望着贺庭之,方才的桀傲不复存在。
  贺庭之身形一顿,伸出手去,想抓住她,却是被陆小月避开。片刻,他沉吟道,“小月,我不能丢下婉儿,她孤苦一人,又曾染风尘,这也是因为我……”
  贺庭之还未说完,陆小月反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泪水决堤而下,“贺庭之,我真后悔救了你!”语毕,她绝尘而去。
  她将将离去之时,贺庭之倏地捂住心口,嘴角溢出一行血,看那神情痛苦十分。听得一声,“庭哥哥——”苏婉儿迈步过来,轻轻搀住他。我能见着她杏眼红肿,想来方才刚刚哭过。她柔声道,“我扶你去屋里坐坐。”
  贺庭之浅浅一笑,安慰她道,“我没事,你别担心。”
  苏婉儿伸手拂过他蒙了布的眼眸,嘴里喃喃道,“庭哥哥,我一定会寻人医好你。”
  贺庭之闻言,语气稍硬了些,“婉儿,我说过,盲不盲不打紧,生死有命,不用强求。”
  苏婉儿神色凄艾,用帕子拭去他嘴角的血痕,勉力宽慰他道,“先歇一歇,我让人炖了些汤能够安神。”
  待这二人渐行渐远,我才意犹未尽地回头。见着楼西月面带笑意,偏头看着我。他斜椅在廊柱旁,“看够了么?”
  我干笑了一笑,煞有介事道,“‘望闻问切’乃医之纲领,我方才是在观察贺庭之的气色。依我看,他是被人下毒了。且中毒不浅。”
  楼西月单手支腮,玩着扇子,“看够了我们就出去吧。”
  我点点头,凑上前去与他讨论,“你说这贺庭之啊,他可真是两边都不落下。啧啧,一颗心掰成两半用,也不嫌累。”
  楼西月瞥了我一眼,缓缓道,“他爱的是陆小月。”
  “你怎么知道?我看他就是个多情的种。”
  楼西月望着我,笑道,“我是男人,自然能看出来。”
  我觉得他的话中有不妥,却一时又琢磨不出来哪里不对。迈步往院外走,“走走走,爷带你逛夜市~~”
  正文 [〇五]绿萼凋(二)
  我同楼西月二人在徐州街上游荡,时值五月,近端午。8 9 文学网夜市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楼西月似是很喜欢为他的桃花扇物色扇绥,在摊贩上停停看看。
  听到阵阵喝彩声,我探声望过去,不远处好像有人在杂耍,许多百姓将那边团团围住,不时鼓掌叫好。
  正欲去凑凑热闹,忽然给人撞了一下,我只觉得脑后一空,这才发觉我束发的帛带不知所踪,头发披散下来。有人扶住我的肩,我听到楼西月的声音,“师傅先别动,我替你将头发束起来。”他在我头上折腾了片刻,完了含笑看着我,点头作满意状。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酒家,目光炯炯地望着楼西月,“西月,你报效师傅的时候到了。我要开荤。”
  楼西月阔气道,“好。这些日子承蒙师傅照顾,胡吃海喝,悉听尊便。”
  我寻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点了些下酒菜和两壶花雕。花雕是我极爱的酒,因为这酒名能让我忆起大风,无论他承不承认,他都是只白肩花雕,要是哪一天大风垂垂老矣、永别于世了,没准我能用他来酿一壶绝世好酒。
  望着酒楼外头夜灯点点,正是吟诗作对、邀月共赏的佳日。
  我忆起楼西月先前说的话,与他切磋道,“你先前说男人喜爱有才情的女子,是否会吟诗的都能算作有才情?”
  楼西月挑了挑眉,“师傅可是有了兴致?”
  我笑道,“其实我也知道那么一、二首。”
  楼西月斟上两杯酒,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我清了清嗓子,悠然道,“绿影蛮腰体自香,宽衣解带献侬郎。骚人固有凌云志,汩水江边敢断肠。”
  楼西月彼时正手执那酒杯往唇边送,忽地他停了动作,相当惊愕地望着我。
  我从碟中拿了只粽子剥开,一面吃一面道,“此诗意旨咏粽子。”
  楼西月手上一抖,“……”
  “前几日胭脂苑的婉儿姑娘给刺史大人娶过门,那排场做得可真大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正经人家嫁闺女呢。”临桌有人八卦道。
  我蹭了蹭楼西月,示意他竖起耳朵听。隔壁桌一行人三言两语将贺庭之同他的大小两房娘子的前生今世、祖宗八代全刨了出来。大体意思是:
  苏婉儿曾是前徐州知府苏青的独女,苏青对贺庭之视若己出,不仅举荐他参加科举,且供他十年寒窗;苏婉儿与贺庭之彼时正当青梅竹马,恩恩爱爱;贺庭之高中状元之后立即下聘苏家,本来要与苏婉儿一并走上康庄大道从此如胶似漆,结发携手,白首不相离。但皇上一旨降罪,苏家没落,贺庭之罪臣充军,苏青不过多久便病卒,苏婉儿进了青楼堕入风尘。
  贺庭之彼时得了南骑大将军抬爱,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被圣上降旨赐了徐州刺史正六品官员,且在京城里娶了陆小月作结发娘子。
  他俩仍在新婚燕尔,陆小月尚在京城省亲,贺庭之只身一人赴徐州上任,做的头一件事便是张灯结彩地将苏婉儿请入门。
  我与楼西月全神贯注地将这些消息拼凑起来,形成了一出充满了权势、利欲、阴谋、背叛和爱情的三角戏。我感叹了一段话,“贺庭之,就是衣冠禽兽的陈世美。陆小月,就是巾帼红颜版的崔莺莺。最可怜的还是苏婉儿,简直就是陈圆圆转世、杜十娘再生。”
  楼西月同意道,“总结得还不错。”
  那么我就继续,“我以为,贺庭之心中呢,确实是有苏婉儿。与陆小月的姻缘,是为了攀附权贵,作为一只有着拳拳报国之心的状元,却因为没有靠山而壮志难酬;于是见着了南骑大将军,见着了陆小月,就宛若梦想只差一步,于是,他堕落了。尔后再发现,苏婉儿才是挚爱,于是回过头去追。”
  我还想进一步剥析贺庭之的心理,忽然觉得脖颈上凉凉的,再一瞧身边的食客,目光皆同情皆惋惜皆惊艳地瞅着我。
  低头一看,有把剑架在我脖子上。
  “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顺着剑往上瞧,见着陆小月一袭桃红衣衫,竖了柳眉,抿着丹唇,眼神划过一道厉色。
  我颤抖,抛了个凄婉的眼神到楼西月那里。
  楼西月心领神会地微微点了点头。
  我踏实了些,陪笑道,“没……我方才在同朋友赏月,忆江南。”
  楼西月十分配合地吟了首《忆江南》,“花落尽,寂寞委残红。蝶帐梦回空晓月,凤楼人去谩东风。春事已成空。”
  连我这个只守着那首《咏粽子》过一辈子的人,都能听出来这首诗是多么地伤感,多么地意有所指地点出了陆小月目前独守空房的悲凉。
  我不相信:眼前陆小月将剑架在我脖子上,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楼西月吟了这么一首催人奋进撩人热血的诗,是件巧合的事。
  陆小月听了这首诗,如愿以偿地怒了,叱了一声,“你们这些人,日日在人后嚼舌根。今日我不教训教训你,你便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我浑身颤栗,出师未捷身先死啊身先死。
  就在陆小月那一剑将将要送我去轮回之时,眼前飞过一只粽子,她稍一分神。我只觉得有人一把拉起我的手,听着楼西月与我道,“跑~~”
  楼西月健步如飞,揽着我的腰一路狂奔。察觉到后头一阵凛凛剑风,我回头,陆小月执剑直直向我刺过来。楼西月推开我,听到“嘶——”一声,他手臂被剑刃划伤,渗出些血痕。陆小月咬着唇挥剑砍来,楼西月一把拉着我将将避过。
  我急了,“楼西月,你怎么不制住她啊?”
  楼西月身轻如燕,楼着我飞于空中,踩着屋檐往贺府跑。
  待到往前走了些路,我回头瞅了瞅,没见着陆小月追上来,才稍稍松了口气,“这个陆小月真是个刁蛮丫头。你方才怎么不治治她?”
  他扯下衣袖将伤口粗粗包住,“她一个女人,我总不能动手打吧。”
  我瞥了他一眼,哼唧道,“你倒是真晓得怜香惜玉啊。”
  回到贺府,我拿出药匣子替楼西月上药,叹道,“我彻底明白为什么贺庭之要吃回头草了。那样一个温柔的苏婉儿同这样一个泼辣的陆小月,简直是云泥啊,云泥啊。”
  楼西月抬眸扫了扫我,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喜爱温柔似水的。世间女子皆有可爱之处。”
  我郑重与他道,“不错不错,你领悟得很透彻。”
  他眸中灿然,望着我饶有兴趣地笑道,“自然,最不靠谱的我都见过,比起她来,陆小月已经好多了。”
  我赞道,“你果然识女人无数,为师佩服佩服。”
  替楼西月包好之后,我出了屋门打算回屋睡觉。静夜如斯,院中斑驳疏影。这样一个引人遐思的场景下,我见着那圆月正中,屋檐上头有一道清影。
  那清影微微晃动,步履不稳。衬着月光那么一瞧,好似是陆小月。我心惊肉跳了那么一下,立马掉头回屋去寻楼西月。
  推门而入之时,楼西月已经躺平。我紧张道,“楼西月,我在屋檐上见着陆小月了。她不会是方才被咱俩刺激了一番,眼下要跳楼寻死吧。”
  语毕,我将他拉起来,一面往院中走,一面指着屋檐上的人影,“看,就在那,你快带我飞上去。”
  我同楼西月走近陆小月身旁时,才悟到: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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