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8

  跑了出去。
  “余小姐回来了。”
  雨出奇地大,模糊了伸手可见的视力范围,让本来偏亮的天色形同黑夜的效果,清清在心里抱怨,辛苦地维持礼仪手册里的教导:先伸出双腿再打伞,保证身子的端正如同一个真正的淑女,只是难免狼狈,尤其路面有了不浅的积水。她迟疑地撑开手中的伞,心疼地听到雨点打在伞面的噼啪声,太专注,差点错过老田的招呼。
  “谢谢田伯。”不太习惯地将重物交给老者,她站直了身体。伞够大,可仍不能阻止风的威力,只一刹那便湿了衣襟,绿色的裙贴在了背上,好不舒服。她跟着管家的脚步就要迈进前厅,脚下却不自觉地一个踉跄,是高跟凉鞋陷在鹅卵石间的悲惨状况。艰难地平衡,她正要向老田求救,更及时的手就握在了她的腰间:“小心!”她先听到急切的男音,稳住了身体,便看到男性的胸膛。
  伞正好隔住他的面容,她盯着麻质的蓝色衬衫,看不规则开着的扣子:“南宫石。”直觉地认定,她慢慢地移开伞,看到湿透的卷发覆在宽阔的额上。那对黑眼在水光下反光,乍看竟像是透明的晶石,她的心只一动,勉强地挤出个惊慌的笑:“你总是出现得这么突然哦,南宫石。”
  “果实是你在打桑”他站在雨里舒展着长腿,看她的眼奇怪地热,顺手从她手里接过那把精致的伞,“紫玉竹六十四骨,仕女绘画毡纸伞面,是前宋的古物吗?”
  “这把是仿物,我今日才从城里淘来的,我很喜欢呢。”清清看他握住伞柄自然地罩住两个人。伞面虽大遮两个人却是吃力,她只好顺着他的指示让过他的右臂,只一个侧身已经落入他的怀抱,闻到男子沐浴后的味道,有淡淡的——“96年的干邑味道,南部的葡萄哦。”
  “是,南部阳光最好时的葡萄,我的私人珍藏,有机会一起分享吧。”本来是为了避免尴尬的气氛,她刻意的说话却引来他更深的刺探,或者是会错了意,清清低下头,听他的浅笑,“有这个荣兴吗?
  “我——”她想答应他的,但是——“执少爷。”老田的声音总是响得及时,清清偷偷松了口气,踏进前厅的门廊,望到另一张出色的男性面容,穿着同样的蓝色衬衫,规矩的西服小外套搭在左臂膀上,她看到他的金色袖扣和整齐扣好的衣领扣子配对,当然是南宫执。
  “执啊,这么尽业在门口迎宾吗?”慢吞吞地收伞,南宫石是最后一个踏进厅堂的人。随意地甩甩手上的水珠,他好笑地看老田皱眉的痛惜,顺着他的眼光瞄到自己的脚下,沿着裤子渗下的水滴在脚印处汇成了小潭,很有创意地在深色地毯上散开。
  “我只是碰巧要出去找余小姐。”南宫执从上衣口袋里抽出手帕递给兄弟,看他不在意地擦了额头,白色手帕上的黑印很明显,他不着痕迹地皱眉,“你应该养成带手帕的习惯,这块就给你好了,是新的。”
  “这样蔼—”南宫石努力地在忍笑,将染了污渍的帕子塞进裤子的口袋,手帕没有全部塞进去,力道不够的关系吧,帕子角搭在口袋外面,随他的动作飘起来,很潇洒,但不是主流的那种,当然不是。
  清清下了结论,不明白他们兄弟交换的眼神,迟钝的视线本是随性地打量。南宫家的摆设都是价值不菲的古物,她佩服的是南宫家人对古物的驾驭而不是被无形的财富奴役,眼光本停留在那幅著名的《命运》上,是文艺复兴期的仿画。画中的女子据说是荷兰的公爵夫人,她的手腕上戴着传说中的命运之链,是七彩的晶石物,画者达·芬奇也是好奇的科学家,曾经拿着粗陋的显微镜分析,说那晶体有不能解释的真正魔力,让人幸运。
  “是,余小姐——”
  “啊,是。”不好意思地调转已经入神的目光,清清掉转头看南宫执,看他侧过身做了“请”的姿势,有个人从他身后的阴影处走出来。挺拔的身躯,穿着三宅一生的衬衫却配i的男式牛仔裤和kenzo的风衣,是精心搭配的风度,迷人的三分笑在唇边,当然磁性的中音对着她诚心地惊喜:“清清,你终于回来了。”
  “林之——”她恍然入梦地皱眉,看南宫执的眼里竟似有了责怪。
  南宫执聪明地忽视,走过去搭住石的肩:“余小姐有客人。石,你到我的房间去挑件衣服换吧,今晚一起吃饭。”
  “好。”无所谓地耸肩,南宫石的视线研判地在那陌生男子的脸上转。
  清清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林之,我的——一个朋友。”
  “林之——”南宫石点点头,回过头看的却是老田。清清不太确定,头有点疼,是不是因为吹风的缘故。她想以这个借口回房,还没提出就听到南宫石的声音——“正好人多热闹,晚上我拿那瓶珍藏的96年红酒来给大家祝兴。”
  “这么大方啊,石。”南宫执浅笑,伸手按了按眉心,有些用力了,青痣微微发红。清清看得清楚,想说什么,手臂上却是一热,她转过头。
  “我特意从台北飞过来的,清清,我有事情和你说。”可我情愿你不说。清清无奈地点头,看到南宫兄弟识趣地上了楼。老管家拾起了那把被南宫石放在地下的伞:“我会放到你房里的,余小姐。”
  “哦,好,麻烦了,田伯。”她只能浅浅地笑,就是个真正的淑女了,没有让任何人难堪的机会。
  “听说你在写新游戏的角本设定了?”
  红木的楼梯结实得很,步步踩出质感,南宫石孩子气地加重脚下的力量,看到大脚的水印蛮清楚地印上去。他感兴趣地咧开唇角,对南宫执的话只是点头:“磨时间而已,不是太有想法。”
  “听说是古希腊的神话,你不是一向对中国古文化感兴趣?”
  “想换个新花样,中国的神话人物太会克制了,不如古希腊的奔放。你看着人家——从天父宙斯开始就是感情先行、享乐跟上的人本主义了,多么好!”
  “是吗?可是听说你用的可是中国人最喜欢的弟为兄当的故事雏形哦,为兄长照顾孩子母亲的酒神吗?蛮有意思。”在自己的房门前停下脚步,南宫执示意兄弟脱掉鞋子,门口的绿色架柜是开放的展示结构,上面缀满水晶的丝穗却只是摆放着绒毛拖鞋的作用,他指给南宫石看,“我的地板可是大理石的,你快找拖鞋穿上,省得感冒。”
  “真是麻烦。”听话地照做,南宫石踏进别人的地盘,“果实是和我不一样的风格。”在排列有序的古物中找到一张藤椅,将整个人抛进去,他懒懒地就不想动。
  南宫执从柜子里取出大毛巾扔给他:“都湿透了,换我的衣服吗?”
  “不用了,擦擦就好。”石顺手拿起桌上的放大镜,“你总从老田那听说我的动向,你自己呢,北京过来的这批古董怎么样?”
  “质量不错,已经证实是他们故宫丢失的那一批,应该可以高价转手。不过我想还给故宫。”
  “哦?”
  “这批古物是杭州的大慈善家沈济为救助失学儿童计划而捐出来的做展览之用的,都是人家的祖传古物,我觉得贪为不义。”南宫执坐到石的面前。
  有点冷,风从半开的窗户里携着雨点飘过来,他穿起本来拿着的外套,浆洗过的西服上没有半点折痕,姿势太标准了。南宫石佩服地点头:“你一向会取舍的了。”
  “还好,是你教的好。”
  “我?”石愣了一下,放松地笑,“谢谢,是对我的最高评价了。”
  “你一向谦虚。”执看着他的眼,“我仔细看过了所有的东西,基本上都被专门的佛印收拾过,很干净,只除了一样显得——怎么说?与众不同。”
  “哦?”石好像不感兴趣地低头,敷衍地很不专心。
  执看得仔细,注意到他停在腰侧的手本来是松垂着的,现在成了拳:“是一支簪子,不知道你还有印象吗?我记得那天余小姐见你的时候手里正拿着,长7分宽1寸半,很有些年代了,是桃木制地的。”
  “我记得。”石站起身,大毛巾搭在肩头,衬衫因为动作和水的关系绞在身上,勒出不规则的折痕,整个人显得烦躁,“怎么了,你直说吧。”
  “那簪子沾上了你的血,有些东西改变了,至少就簪身看来多了个血印,倒是蛮漂亮的。”
  “是吗?石垂下眼帘,和执的视线在光可鉴人的地板投影中相遇,老田的清洁工作做的有点太好了,他想着闭上了眼,突然很累了。”
  第五章
  虽然听上去就透着面子上的挂不住,但连续两次经过同一家糕饼铺子的经历只能让她明白一个事实:她依溪—仿佛——好像——可能——就是迷了路。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光滑的青石板面上,浮起的一层光晕亮亮地晃眼,她不耐地举手擦额际的汗珠,身体都在渴水。习惯了幽深的湖底,她只记得水草环佩的充盈感,直觉这人间便不如以前可爱,尤其在这盛夏时分。擦身而过的人身上都是带盐味的水蒸汽,小巷子里弥漫人世的香火气,太强烈的阳刚人气侵袭她自觉脆弱的妖体,唉呀呀,嗔怨着斜眼挑眉,勾人的视线本来是不经心地扫,就落在不远处一家小铺外放的柜面上。
  是一家伞铺,在盛夏的城里,举目就是阳光的时候,生意自然是清淡的。怀抱着孩童的老妇是慈祥的祖母样子,懒洋洋地坐在店檐下的旧木椅上,倒是正对街面的准备,但没想过会有客人上门。用几尺旧被面铺了碎的长木板,她指挥家里的大孩子在晒桑是真正的爱伞人,小青看她小心地用手隔着伞面,把伞好好地分开,并不为了节省空间而堆放,也不让强光直射在伞面上,她费力地还支了个小的帐蓬面子,在上面戳了孔。只这一点就让同样爱伞的她起了亲近之意,自然地移了莲步凑了前去。
  “姑娘买伞吗?都是好做工哦,咱们杭州城外的竹骨柄、毡纸面,御用画师的绘工,一等一的好货……”本在奶奶指挥下搬动伞柄的小孩子才十一、二岁地扎着童髻,可嘴巴却已经伶俐,看着小青就迎上前,疾疾地招睐。小青好玩地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小奇,别那么多话,打扰客人看桑”老妇人放下怀中的那个,站起来。小童忙去扶,是孝顺的好孩子,吐了舌头撒骄:“奶奶,我是在说实话,那咱家的伞就是好埃”
  “好不好都看这伞的福气,和这姑娘的眼缘吗?姑娘,我们老王家的伞还算有点用处,你随便挑就是。”
  “好。”小青只是点头,眼在摊开的伞中挑剔:木易潮,竹高且清有节气,所以好伞想常用就是竹骨柄。青竹年岁不够,黑竹色沉,只有紫色合乎心意,可是眼前的紫竹伞柄又不如原先的那把。那是五百年前自己攀附的竹,如同婴孩期的裹身布不可替代,她只是临时要把伞用,那么便选青竹伞骨好了,显她为人的年青岁月,到底是个女孩子。
  打定主意地颌首,她伸手却在这边的青竹伞柄的伞里挑样子。都是油布的毡纸面,防水的质地,绘图各异而且主要是仕女图或者花卉,都有吉祥的意思,她拿不定主意,心思只是活泛地动,迟疑了很久。
  “姑娘觉得这把如何?”老妇人是有心思的店主,早看出她的窘难,也沉拊了一下才开口,从伞柜面上抽出一把打开给小青看,“这是取的花开富贵的原图,用的却不是牡丹,花中之王太霜道,女孩子家自然偏好温润些的图案,寓意却好,于是用了桃花,杭州城最出名是西湖,湖边桃花映水又是喜红朝绿,所以老身也觉得好,加上望到姑娘发上这桃花簪子,觉得就是般配,只是个提议,姑娘别恼了我这个老人家的唐突。”
  “怎么会?”小青接了去,伞面很大,一下子遮了顶头的阳光,让她舒服。她从下面往上看,是散画的桃花,中间的一朵却有牡丹的贵气,是特地地细绘,娇艳的红,只是伞骨“是紫竹伞柄蔼—”她本来已经说服自己用青竹了呢。
  “姑娘是懂行的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