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四个个嬷嬷满面春风迎上来,两个撩起步辇的水晶帘,两个将新娘小心翼翼地扶进去。
这架极尽奢华的八人步辇最顶端镶着一颗炫目的东珠。
辇前高头大马上,坐着前来迎亲的礼仪官,头戴玄表朱里冕冠,身着赤红九章兖服,说不出的英气勃勃。
之后车辇起驾,开道鞭打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啪啪”声,马上之人却回过头向我微微一笑。
眼睁睁看着那辇在无数人簇拥下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远处的夜,都被这队伍的光芒映亮,我终于忍不住扑在娘怀里痛哭,爹也叹了口气,用大拇指揩揩眼角……
醒来时,竟真的满脸潮湿。天已吐出鱼肚白,我胡乱抹抹脸收拾收拾心情去上茅房。
慕容与虽然无耻了些,可他吃的用的穿的住的都一定是顶好的。
既然是顶好的客栈,茅房也自然是顶好的茅房,通风良好,多少人拉多少屎都不会有浓郁的大粪味。
我舒舒服服地边走边系腰带,浑身无比畅快。心情一好,就连花花草草迎着朝阳舒展腰肢的声音都听得见,以及——客栈内院传来若有若无的打斗声。
这个院子显然空闲了许久,周围杂草丛生将近半人高。我猫腰躲在草丛后偷看,见五个穿着青灰色长衫的人围着一个碧衣姑娘,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柄长剑,只有那姑娘手中握着鞭子,俏脸上杏眼圆睁,不是金鸾是谁!
惊讶之余,我又奇怪怎么这五人的行头这么眼熟?
金鸾显然受了些伤,用手捂着胸口不住咳嗽,但气势却丝毫不减,下唇一抿,鞭子像灵蛇一般蜿蜒而出。五人中四个没动,单那领头模样的轻蔑一笑,摇剑在空中挥舞几下就将鞭子削成几截。
金鸾看起来已是强弩之末,脸色苍白地后退半步,竟有些楚楚可怜。
后面四人中有人轻哼一声,对那人道:“三师兄,这小妮子平时仗着师叔宠她,盛气凌人惯了,连你也不放在眼里!”
另一人接道:“不错,全门派都练剑只她自己要练鞭子,哥儿几个变着法哄她,连正眼都不看一下!”
又一人嘿笑道:“再高傲有个屁用,还不是做了乱伦悖道的丑事!呸,真给咱们点苍派丢人!”
我恍然想起来,小时候劫我并且向我家下战书的小师弟,就是这身装扮!
只见金鸾顿时浑身颤抖朝他冲来:“放你娘的屁!”
领头的三师兄一只胳膊便拦住了她,“师妹,你做出这等有辱门派的事,就要知道迟早会有今天,但……今日你若能让兄弟几个高兴,我们自是再不会找你麻烦。”他刮刮下巴,又道:“你若不识抬举,也就别怪师兄们不看情面!”
金鸾被他抓着,却一口朝他脸上吐去,冷笑道:“点苍赫赫有名的五剑客竟是这等道貌岸然之徒!我早已被逐出点苍,即便我做出什么苟且之事,也与你们毫无瓜葛!”她一眼扫过众人:“你们不过是想要我师父的剑谱,好在试练大会上夺头筹,死了这条心吧!”
三师兄大怒,一掌拍去:“贱人,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金鸾擦擦唇角的血迹,踉跄着又站起来:“你们今日是要杀了我吗?”
三师兄负起手道:“不错,我们是要剑谱,只要你乖乖交出来,就放你们兄妹走。”
金鸾捂着胸口道:“你以为我金鸾是傻子吗?若交出剑谱,你们必定立刻杀我灭口!还是那句话,休要妄想!”
一个师弟窜出来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臭婊/子,给脸不要脸!”
三师兄道:“既然你执意不给,那也怨不得我们了!”
那师弟会意点头,上前一把撕开她的衣服。金鸾大叫着挣扎后退,那师弟坏笑道:“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说不定一会儿你会叫得更大声!”
我惊恐地捂着嘴一屁股跌坐在地。
那师弟扒光了金鸾的衣服又开始脱自己裤子。
金鸾已经退到墙根,恰在此时,一人从角落里发狂般冲过来挡在金鸾身前,指着他们怒道:“你们、你们这帮无耻之徒!罔为点苍正派弟子,居然做出这等肮脏下流之事!”
这人两肩还搭着断绳,唇角有血,正是金钰和!
另三个弟子一拥而上将他拉到一边:“我们再下流也比你们兄妹乱伦不顾纲常要好!呸,一对狗男女!”
一个弟子道:“还和他费什么话,我早说杀了他干净!”说罢一剑朝金钰和刺去,
我再也忍不住,大叫一声:“不!!!”
但,那剑已贯穿金钰和前胸,血珠顺着剑尖滴答滴答往下掉。
时间似乎静止了,我只看得见那些深红色的珠子,还有金钰和苍白的脸上,那双恋恋不舍的眼睛。
这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金鸾,像要把她永远留在记忆里。
我心中悲痛,眼泪控制不住地向外涌。几天前,他还与我笑谈天地,恍若谪仙,转眼再见,已是秋风落叶,飘摇欲坠。楚林凤说他不该走,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今天?
我忽然恨透了楚林凤,为什么当初不拦着他,为什么他竟能如此冷酷无情……
那五个点苍弟子也呼吸一滞,随即是金鸾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呼:“哥~~~!!!!”
她不顾一切朝金钰和扑去,无助地抱着他大哭。
一个弟子上前要拉金鸾,我冲过去一把推开他:“滚开!!”
之前脱了裤子的弟子松垮着腰带看向我,我颤抖着回瞪他,他轻蔑一笑,手掌生风猛地甩了我一巴掌。
我跌倒在地,感到脸颊发烫,唇角一丝腥甜。
那弟子蹲下来伸手捏住我下颌:“美人儿,你偷看了这么久,是不是想哥哥让你也爽一爽?”
我被他捏着动弹不得,冷笑道:“原来点苍派的弟子都喜欢欺负弱小,上次来了一个还不够,这次又来了五个!哈哈,真有长进!”
那弟子一皱眉,领头的三师兄也走过来,冷冷道:“以前还有谁找过你?”
我道:“我虽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劫了我还在我家下战书,死皮赖脸要见我哥,和你们一样的无耻!”
三师兄瞳孔微缩:“你哥,是武当董徯?”
我挣开捏着我的手,扬起眉道:“正是。”
那三师兄立刻变脸:“你竟然是储翎郡主!不过……”
他阴下脸:“这件事今日被你撞上,就要怪你倒霉,我们决不能留活口!”
话未说完便脸色狰狞一把卡住我脖子。
喉咙里一丝空气也透不进来,眼前之物开始四处乱飞,我觉得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但也不想白死,硬是挣扎着将满腹遗言压缩成一句话喊出来:“我诅咒你们生孩子没屁/眼儿……!”
话音未落,三师兄“砰”的飞了出去。
那五人如坠入十八层地狱般惊恐地道:“慕、慕……慕容与?”
慕容与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那五人连走带爬一刻也不敢停留地滚了。
我来不及思考,一边导气,一边向他们兄妹走去。
金钰和的鲜血已将周围泥土染上一圈艳红,他哑声道:“鸾儿……”
金鸾道:“哥,你别怕,鸾儿就在这儿。”
金钰和虚弱地笑:“鸾儿,之前是我错了……我惧怕世俗的眼光,不敢接受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金鸾不住地点头:“哥,我从来都没怪过你,求求你不要睡,你看看我呀!”
金钰和疲惫地连眼睛都似乎睁不开:“我……爱你……”
金鸾哭声都已经发不出来,只眼泪决堤般顺着脸颊往下掉。
她将脸贴在金钰和温度尚存的额头上,“哥……我早就想好了,等到你肯见我,我们就远走高飞……你不是说草原上的白羊比天上的云朵还好看么?”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其实我最想去西域,那里有沙漠,还有胡人……据说胡人的兄妹可以成亲,我们到了那里,就在沙漠边买一座宅子,每天都能听见驼铃叮当叮当的响……我还会买两坛竹叶青,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屋顶看星星,沙漠里的星星一定很美……哥,你睁开眼睛看看,虽然没有星星,可天还这么蓝……你看看呐!”
她突然撕心裂肺地哭道:“哥!!!”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傻傻地站在一边抹眼泪。慕容与轻轻将我揽在胸前,我能感到他在发抖:“秀秀,不要看了!”
鬼使神差般,我伸手环住他的腰。这个胸膛,是我此时此刻唯一的依靠。
他亦紧紧抱住我,像要把我按进骨髓里一样。
那日,金鸾抱着金钰和的尸体呆坐了一天,我怕她做傻事,也在旁边陪了一天。直到夕阳西下天光将尽,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劝她:“金姑娘,他舍命护着你,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自己折磨自己……”
金鸾呆滞地转头看了我一眼,忽然浑身一震,接着便眼睛一闭,不省人事。
慕容与不知从哪里找来几个大汉,一个抱起金鸾大跨步走进客栈,剩下的七手八脚抬来一桶水,开始打理金钰和的尸首。
当我再见到金钰和时,他已安安静静躺在一口漆黑的楠木棺材里,依旧一身浅色衣衫,淡雅的眉眼,恍如熟睡般。
依稀记得第一次相见,他坐在杜鹃花丛中,琴声映着月色盛着哀愁。
那时我还以为,他浓浓的忧伤来源于楚林凤。
可今日才知道,他一直挣扎着要翻过自己那道坎,想要不理俗世的眼光,一辈子受人指点,会有多大的牺牲?
我相信金钰和考虑的不光是自己,他怕金鸾在内疚与后悔中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