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躲着金鸾,却躲不过自己的心。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有些人爱而不得,有些人爱而不能,最坏不过天涯海角,生死相离……
  三天后,我们将金钰和葬在了嘉兴城外。
  青山无墨千秋画,流水无弦万古琴。金鸾说,他哥最喜欢的地方,便是江南。
  上过三炷香,洒过最后一杯送别酒,金鸾背对着崭新的石碑和葱郁的青山,向我和慕容与一抱拳:“多谢!”
  慕容与道:“姑娘,天下之大,前路迢迢,保重。”
  金鸾点头,转身欲走,我忙道:“金鸾姑娘……”
  她回过头,抬眼看了看慕容与,竟对我露出一个如晓花绽放般的微笑: “董姑娘,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珍惜此时拥有的,便是幸福。”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知道,这个姑娘虽刚烈,却有着一腔侠骨柔肠。如今想开了,便会勇敢地活下去,用心去感受那个她最爱,也是最爱她的人,用生命换来的整个世界;她会用她的眼睛,看遍世间名胜古迹,湖光山色。
  我忽然在这怅然中感到莫名的温暖,回头看慕容与,他的眼波温柔得像溪水,在夕阳中望着我,是炎炎夏日里的一抹清凉。
  就如东君掠过,春暖花开。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他也微笑着向我伸出手:“秀秀,我们也该走了。”
  我问:“去哪?”
  他道:“先回苏州。”
  我第一次心甘情愿地将手放在他手心里,金鸾说得没错,至少我现在很幸福。
  遇见这么样一个男人,谁会不喜欢呢?
  第8章 第四章 传家宝(一)
  我以为,这会是许久以来最平静的一个傍晚。
  远处青山如黛,车辙印沿着山脚蜿蜒伸展,穿过树树浓荫,夕阳流转,在视线尽头相交成一点。
  我偷瞄慕容与,见他几缕发丝拂在肩上,雅如静水明月,不知不觉便笑了。
  慕容与直视前方,竟然也弯起嘴角。
  我连忙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你笑什么?”
  慕容与道:“有个姑娘看着我流口水。”
  我道:“我才没有流口水!”
  慕容与望向我,连眼睛都在笑。
  这回轮到我被他看得满脸发热,把头扭到一边道:“你简直是一个比顾小五还讨厌的讨厌鬼!”
  慕容与道:“顾小五是谁?”
  我道:“顾小五就是麻花巷里最讨厌的小孩,只知道欺负我!”
  慕容与道:“你怎么笨得在哪都被人欺负,我以后不让人欺负你了,好不好?”
  我疑惑道:“真的?”
  慕容与举起紧握着我的手:“真的。”
  我脑中一片空白,恍恍惚惚道:“……那你敢跟我到麻花巷找顾小五单挑么?”
  他没有回话,看向我的眼神却分明浸上浓重的哀伤。我想问他,你怎么了?但此情此景下,时光似乎倒退回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这么样一个男孩,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今后不再让人欺负我。可是,那个男孩去哪了?
  或者,在我的生命中压根不曾出现过这么一个男孩,那只是我给自己向顾小五报仇的动力,并且一直被他揍了很多年……
  慕容与苦笑道:“秀秀,现在这样不好么?人活一世,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我道:“既然身不由己,为何还要汤这趟浑水,不趁早离开呢?”
  慕容与道:“要抽身很容易,可浑水中既已掺了一脚,上了岸又去哪洗满身的泥?”他扳过我的肩,正色道:“走得再远,还是会回来,因为身上的泥只有那滩浑水才洗得掉。”
  我感觉心脏被人毫不留情地捏了一下,推开他道:“你说得尽是歪理!从我第一天见到你,你说的便是歪理!我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出现,如果你的出现只是为了利用我,将我拖到你说的浑水中去,我便告诉你,我绝不想去!”
  慕容与听着我的话,面无表情,最后温温地说了一句:“天快黑了,不要再闹脾气了,要不然先进城再闹好不好?”
  我瞪着他道:“我没有闹脾气!”
  慕容与叹了口气:“秀秀,我绝没有要利用你去趟浑水的意思,你终是信不过我。”
  他神色本来很凄凉,却突然变脸,上前一步拉起我腾空转了数个圈。我兀自晕头转向不明所以,但身旁不知从哪赫然冲出五个人,每人手里都握着短刀向路旁树林中冲去,眨眼便响起刀剑相接的声音。方才我们站过的地方,一支箭扎在路旁树干上,箭尾还在微微颤抖。
  慕容与拉着我疾步而走,天黑时,我二人终于赶到城门口。
  惊魂未定再加上跑得胸闷气短,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什么情况?”
  慕容与原来是个练家子,不红不喘,只白着一张脸道:“不知是来得快,还是早早等在这里。”
  我以为他在说一个陈述句,但听起来又更像疑问句,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城门前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束发高悬,双手环在胸前,胳膊肘里还夹着一柄未出鞘的剑。
  剑虽未出鞘,但他整个人都好似一柄锋利的剑,离得很远便可感到浓烈的剑气,抑或是杀气。
  那人缓缓张口:“把姑娘的命留下,慕容大人随意去留。”
  我疑惑得双腿打颤,僵着上半身道:“啥~~~~~?”
  他看向我,方才对慕容与说话时的傲气尽散,我的心也跟着凉到谷底,那种眼神,分明是在看着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蚂蚁一样不屑一顾。
  身旁之人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将我揽在身后。
  慕容与从腰间抽出软剑,剑尖在朦胧月色中亮得晃眼:“老规矩,五招之内定输赢。”
  那人好似知道会是这样,冷脸上一丝了然:“慕容与,七年不见,我不会手下留情。”
  慕容与转头对我道:“秀秀,你到城门口等我,关门前我若没到,你便一个人走吧。”
  我总感觉现在有种生离死别的意思,含泪摇摇头。
  他依旧浅笑着,看我的眼神却充满留恋:“当初设计楚林凤,本想让他送你回苏州,就是怕有今天,你不要再怪我了好不好?”
  我鼻子一酸,开始掉眼泪:“我再也不怪你了。”
  他将我拥进怀里:“你说了再也不怪我,不许反悔。”
  我道:“不反悔。”
  慕容与终于松开我,笔直地站在月下,对我吐出冷冷的三个字:“你走吧。”
  他要我走,说明此次来势的确凶险。我若执意不走,只会徒然成为他的累赘。
  我狠狠地看了那黑衣人一眼,抹抹眼泪向城门走去。
  走到城门口再回头,他二人已不知所踪,门口两个守城士兵不耐烦地问:“喂,磨磨蹭蹭的要不要进?不进今日可关门了!”
  我急忙道:“怎么这么快就关了,不能再等等吗?”
  一个士兵道:“等?你见过哪座城关门的时候要等?到底进不进,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我再回头看了看,心一横,抬脚进了嘉兴城。
  身后城门一点点关上,心也跟着一点点发冷,慕容与果然回不来了……
  他既不在,便只剩下我自己。躺在客栈柔软的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
  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早该好好想一想前因和后果。
  这间客栈我实在不大想回来,毕竟,那些人能抓准机会在荒郊野外下手,一定是早早摸清了我们的行踪。
  当初从绍兴出来时本来带了马匹和钱袋,中间兜兜转转磕磕绊绊,马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钱更是分文没有。一直以来都是慕容与不动声色地掏腰包,思来想去,没有钱,我只有回到这里。
  慕容与若要住店,付的小费和押金一定够全客栈上上下下吃一个月,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厚着脸皮向老板要一些盘缠。
  床帐顶的流苏无忧无虑地垂着,我心中发苦,看城门口那个黑衣人的姿势和气势,分明便是小说和话本里描绘的杀手。慕容与这次恐怕凶多吉少了。
  长这么大,我见过除了我哥以外最完美的男人便是慕容与。他虽然嘴巴贱了一些,但脑子又好长得又漂亮,办事地地道道,对女人又够体贴……
  好吧,不管他为什么会在我的生活中突兀地出现,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我很喜欢他。
  即便他如今有可能又在我的生活中,甚至在人间突兀地消失。
  是个长了眼睛的人便知道,那个杀手和慕容与是认识的,但他为什么要来杀慕容与?我们为什么会在刚刚安葬了金钰和这样沉痛的日子里被暗算?
  忽然,我的心一惊,既然我们遭了埋伏,金鸾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事情千头万绪乱成一团,我记得在郊外的树干上只有一支羽箭,除非射箭之人有百分百的把握一箭双雕,否则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人,不是慕容与便是我。
  我么,以前在苏州的确走街窜巷到处惹祸,但绝没有什么仇恨会深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最多便是我找几个人偷偷揍你一顿,你再找几个人回头揍我一顿。
  慕容家名门望族,又是官宦世家,与我爹有着本质上的区别。我爹是当今天下唯一一位外姓王爷,坐拥江淮财政,但几十年过去,谁不知道南宁王空有头衔,胆小怕事,是个处处折中的和事老?
  事情越想越有蹊跷,既然目标不是我,城门口的黑衣杀手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把姑娘的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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