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这人有个毛病,睡觉就必定做梦。
这回梦见一片黄沙。奇怪的是,黄沙的另一边竟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面前有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旁边还坐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
那少年看年龄与我差不多,刚刚褪掉满脸稚气,显出成熟男人的魅力。
我兴高采烈地对他说:“真想不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你都能逮到兔子!”
他对我一撇嘴:“军营你都敢来,还有什么是你不敢想的?”
我对他哼道:“要不是因为有某人,我才懒得来呢!哎哎哎,兔子该翻面了!”
他边转着圈烤兔子,边对我道:“过几天我要领兵突击,将你留在军营又不放心,你可好好在大帐里呆着,不能到处乱跑。”
我道:“既然不放心,为什么不带上我?带我去嘛~~~”
他敛起笑容,道:“胡说!战场岂是你说去就去的?刀剑不长眼睛,受伤了怎么办?”
我举起胳膊做大力士状:“看,我不强壮么?你给我穿上最坚硬的盔甲,我保证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你杀一个我就杀三个,你杀一双我就杀三双,怎么样?”
他斩钉截铁道:“不行!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哪都不许去!到时候我会派人盯着你。”
我撅起嘴走到火堆另一边坐下,看也不看他:“不让去就算了,谁稀罕!”
他苦笑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遇见你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
我道:“我怕了你了!”
……
梦做一半,与听戏听到一半一样,令人难受。
那少年我似乎在哪见过,总觉得他十分熟悉,熟悉得像是已经融进骨髓里一样。
哦,对了,之前我还梦见过他两次,一次是楚林凤劫我走那晚,他在黄沙里对我说着什么;还有一次便是第一天来嘉兴,我梦见在婚礼中,他坐在高头大马上对我回眸一笑。
但,我为什么记不得他是谁?
门轻微响了一声,我睁开眼,便瞧见慕容与用未受伤的手捂着胸口,衣衫半敞,形容萧索站在门口。
我放下手里的扇子道:“你!你你你怎么出来了?”
慕容与盯着我,喉结上下动了动,才缓缓道:“……你……没走。”
我疑惑道:“走去哪?”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隔着层层蒸汽看过去,下颌又尖又瘦,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羸弱中透着病态,十分美丽。我吧唧吧唧嘴想,他要是个姑娘得迷倒天下多少英雄好汉的芳心?
慕容与低下头,站在门口一声不吭,活脱脱受气小媳妇样儿。
我将扒了毛待煮的鸡举起来给他看:“我出去买鸡了,待会给你炖鸡汤。”
他顿了顿,走到菜篮子前,熟练地从里面挑出蘑菇放到水中洗:“我来帮你洗菜。”
我傻傻地看着他用一只手柔柔弱弱的捏蘑菇,然后将蘑菇撕成一条一条放在另一个盆里,他回头冲我一笑:“你拎着鸡傻站着做什么?水开了。”
真不害臊!我边暗地里骂自己边无耻地擦了擦口水,举起菜刀将手里的鸡大卸八块。
那天,慕容与非要在厨房里打下手,我劝了几次都不管用,最后也是他一直嚷嚷自己手痛心口痛。我无奈将鸡煨在锅里,扶着他回房。
他将半边身子靠在床头,美滋滋地问:“你哪来的钱?”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巧笑道:“我把身上那块玉佩当了。”
果不其然,他微乎其微地蹙了下眉。我继续道:“我哥说那是块防身玉佩,庙里请的,背面还刻了好些我看不懂的咒语。对了!你还叫我好好保管它……如今不会怪我吧?”
慕容与闭目轻轻摇头:“不怪你……”
我道:“你不认识那块玉?”
慕容与道:“不认识。”
我终于忍不住冷笑道:“慕容与,你从前也是这么骗我的?”
他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我,目光中有震惊有不可置信,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伤痛。
我道:“你不用惊讶,我什么也没想起来。有些事情既然选择忘记,就必定有它的原因。”
慕容与笑了笑:“你说得对,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
过了几天,我又一次上街买菜。没错,现在我的生活中只有柴米油盐和慕容与。
他和那黑衣人的事我没有问,还是那句话,如果想说,就不需要问。我只知道他除了手臂上的伤之外,还受了不轻不重的内伤。慕容与的恢复速度令人惊讶,通过这件事,我更加知道他不但家室深不可测,武功更是深不可测,那黑衣人想必比他好不到哪去。
经过这几天大鱼大肉的进补和调养,他的内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唯有手臂上的伤口刚刚愈合,要长好恐怕需要好些时日。
我琢磨着今日应该买些什么菜,忽闻一阵响亮的吆喝声穿透人群直穿进我的耳朵里:“都来看都来瞧啊!西域神药,强身健体,包治百病,龙马精神啊~~~!不管你是十八二十八三十八还是八十八,吃了此药,包管乐开了花啊!”
我远远看到一个雄壮大汉赤着胳膊,手里拿着什么边说边比划,他周围早围了不下几十人。这种热闹从前一定少不得我的,但今天,我却一点兴致也没有。确切的说,从我清醒以后,便觉得周围所有事物都没有从前那样吸引人了,我越来越喜欢恹恹地坐在茶馆里听书,有时候一听便是一整天。
这几天每天都吃肉,慕容与明显比以前丰满了些,我决定今日换些清淡点的,只买了蘑菇和青菜,免得到时候他肥成猪一样不好养活。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医馆,我已经观察这家很久了,来看病的很多主要集中在早上和中午,像现在这样应该喝下午茶的时辰倒是比较清静。
前几天慕容与的内伤比较重,用药恐怕适得其反,这几天好了些,我便考虑着给他买些强身健体的药丸。原因是我生病那时也吃过不少,效果的确不错。
走进医馆,浓郁的中药味扑鼻而来,前不久我还要整日与这些药罐子为伍,现在猛一闻竟有些想吐。
大堂里并没有人,只有一个墙一样的储药柜,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放药材的小匣子。我试探着亮起嗓子问:“有人在吗?”
过了一会,才从偏堂里传出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姑娘来看病吗?”
我答道:“是。”
那声音又道:“请姑娘进来吧。”
我寻声走进偏堂,这里药味更浓,一进门有一处把脉的案子,屋里还有一张很长很长的大台子,上面放满各种各样的散药。一个精瘦的老人正埋在台子前整理药材,偶尔拿起一味闻一闻,再将几味药放在一起包成一包。
见我进来,手里还提着个买菜的大篮子,老大夫眯起眼睛道:“姑娘给自己看病?”
我暗想,这老人家真是神了,便道:“不是。”
他呵呵一笑,又开始理药,却对我道:“姑娘想买什么药?”
我刚要说话,外屋有人进来,一进门便冲这里喊道:“爹,岛缸和捣杵只有烧瓷的!”声音听起来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
老大夫道:“瓷的也行,放那吧。后屋还有几袋药把它分出来!”
那人应了一声,便朝后屋去了。老大夫又对我道:“姑娘刚才说要什么药?”
我道:“有人受了些不轻不重的伤,有内伤也有外伤,我想买几副强身健体的药,有助于恢复的那种。”
老大夫忽然笑道:“姑娘今天来对了,老夫才刚配过两副药丸,补血益气,强筋骨,和中止痛,最近买的人倒是很多。”
我越发觉得这老先生很神,道:“恰好就要这些功效,怎么卖?”
老大夫道:“一吊钱一副,姑娘先拿一副试试,忌辛辣鱼腥。钱就放这吧,药已经摆在外面案台上,姑娘可自去拿。”
我将钱放在把脉的案几上,谢过老先生来到大堂,案子上果然摆着捣缸和捣杵,旁边放了一个小白瓷瓶。我拿起瓷瓶打开嗅了嗅,一股药味,朝里看,有几粒药丸,料想应该就是这个。
下午光线较柔和,回去时慕容与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样子慵懒得像只大白猫。
见我回来冲我笑了笑,我赏了他一对白眼便到厨房里做饭。
吃过饭已是傍晚,斜阳将黑,暮色渐浓。
我拿出强身健体药朝桌子上一放,对他道:“你猜这是什么?”
慕容与道:“一个药瓶。”
我又道:“这种浅显的问题我怎么会问你?你猜这里面是什么。”
慕容与盯着瓶子想了想,忽然像咽了泥巴一样:“不会又是泻药吧?”
我鄙视地道:“什么叫又是泻药?我什么时候给你吃过泻药?你若是泻了这几天我岂不是白喂你了?”说完这句话,我总觉得有哪里很不和谐。
慕容与蜷着手在嘴前咳嗽几声,不尴不尬地拿起药瓶打开塞子闻了闻。我微笑着看他皱起眉毛,迟疑着问:“……你要给我吃这个?”
我点头道:“这药应该对你有帮助,你快些好起来我才安心。”
慕容与靠在椅子上,翘着嘴角对我道:“后果由你负责?”
我暗地里奇怪,疗伤药会有什么后果,他还怕我坑他不成?遂道:“你怎么还信不过我?大不了我也吃一粒就是了。”
慕容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瓶塞倒出药丸吞了下去,边递给我道:“一言为定,现在该你了。”
我心里边诅咒他边倒出一粒吃了下去。
窗外夕阳将一切都染上一层朦朦胧胧的金色,偶尔一阵暖风轻柔地拂起床帐扯着流苏微微摇摆。